作者:一呱
弟子答道:“一位师叔伤势太重没能救回来,其他三位没有性命之忧,不过相轮已毁,道途怕是断了。”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
卦辞界最为顶尖精锐的修士,最后只剩四个残废。
无谶顿了顿,又问天曜大战的排位。
弟子沉默许久才回复,“十七。”担心无谶伤势加重,弟子又补充道,“不顾跌了十位,算不得太遭,三千年弹指一挥间,下次咱们再夺回来。”
安慰的话,若是说话之人都不自信,又谈何安慰。对于这番话,弟子自己也不信,何况深知详情的无谶。
“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赢了么,那两位师叔呢?”无谶追问道。
这一次,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无谶抓住弟子的衣袖,不禁揪紧了些,“说啊!”
开口的不是弟子,而是一声苍老而颓唐的叹气。
无谶惊道:“掌门?”
八卦门掌门挥退弟子,闭紧门户,坐在床边,轻点无谶的眉心,蕴含灵气的暖流缓缓汇入。
一瞬之间,漆黑的夜里亮起星点白光,一点一点累起来,视野逐渐扩大。
白光,是大块的白色,一点一点,殿内皆白。
视野明晰,才看清尖顶垂挂的素白帷幔。一条接着一条,从逼仄的殿内蔓延到整个八卦门。
视线触及之处,都是惨白的祭条和缟素的弟子。
“师叔殒落了?”无谶能听见自己干涩的颤音,“为什么?他们明明赢了!”
“不,不是这样。”沧桑的声音缓缓解释,“他们在战场卜算天命卦,而且作出逆天改命的选择。一回卦辞界,便落得他们预料的下场。”
天道下罚,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无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问道,“师叔们如何逆天改命?”
“他们把最重要的情报递了回来。”
“什么情报?”
“化神期战力说,我们被曜台针对了,凶手是不周界。”掌门说的时候,没有一丝迟疑。
八卦道脉经过几十万年的发展,卦相一门臻至登峰造极,早已卜算出不周界和曜台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然而其间奥秘仍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证据不足,卦象时乱时好,出于各方面的政治考虑,这一点情报只在上层流传。
无谶猛地睁大眼睛,“团战的四界,不是随机的。”
通过卦象回推历史,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暗幕依次露出马脚,无谶很快理顺事件的发展。
不周界和盖德界,卦辞界和跃渊界。除了常年位列前十的他们,盖德界和跃渊界都是下位界域,原始积分低得可怜。
一切的一切,早在突然改变规则的一轮战就开始了。可叹他们那时还以为跃渊界走运!
这届一轮战给了下位界域往上爬的绳子,二轮战的原始积分又把其他界域捆到绳子,一界上去,就得一界下去。一界升多高,另一届就得跌多狠。
紧跟跃渊界爬上绳子的是同为下位界域的盖德界,这两个亘古未有的幸运儿在二轮战撞在一起,把他们所有的额度、所有的厄运倾注在卦辞界身上。
作出最后一击的不周界,只需要装作战场该有的样子,就能把罪责抛在天曜大战头上,完美隐藏背后的脏手。
倘若卦辞界被瞒在鼓里,不会去恨不周界,只会狠狠骂打压他们的跃渊界和盖德界,甚至想不起始作俑者——曜台规则。
没有人会怀疑。
如果没有那道天命卦!
无谶从未有过如此深切的恨意,惨不忍睹的战场屠杀突然有了完美的理由。
可是,凭什么?
无谶按下满心满腹的怒意和疑惑,顺着轻重缓急继续问道,“第二道天命卦象呢?”
第529章 529 漏网之鱼
◎转机在他◎
“第二道天命卦象呢?”
掌门没有回应,只是定定注视无谶,这道略含探究的深刻目光几乎直戳心底,“我们为何被不周界盯上,你心里真没头绪么?”
无谶不禁有些心悸,“何出此言?”
为什么掌门要这么问?虽说不是诘问,可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是他的过错。输了天曜大战的团战,责任确实在身为领队的他。对于不周界原因不明的敌视,他也是受害者,为何在他身上找原因?
掌门抓住他的肩膀拉近了些,五指深深嵌入瘫软的血肉,“疏狂界曜台开启之前,本座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扶桑树,不要去叩天问碑!”
说到最后,掌门的身体剧烈颤抖,连带着无谶也摇晃不止。
无谶心头大震,“世界的终极?都是因为我去了。”
掌门长长地舒了口气,面色平静下来,松开手指转而慢慢拍肩膀,“不,不怪你。”
“如果我没去的话......”
掌门又抓紧他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语气十分坚定,“刚才那话,是老夫错了。叩天问碑,追寻世界的终极,探索未知的奥秘,这些本没错。身为八卦门弟子,没有好奇心才是过错。”
“因为得知真相而受到惩罚,错不在挖掘真相的人,而在隐瞒真相的人,在于因一己私欲而行迫害之实的不周界!”
掌门缓缓摇头,“差点就陷入情绪的逻辑陷阱。”
如同第一道天命卦象揭开之前,若是他们不知曜台和不周界的联系,定然会把怒火倾注在踩着卦辞界上位的跃渊界和盖德界头上,最后演变成血海尸山的界域战争也未可知。
依靠受害者之间因情绪而生的猜忌和怨恨,始作俑者的不周界再一次完美隐藏自己。身为被摧残的受害者,无谶和掌门也忍不住佩服对方的这等手段。
“老夫提起这事儿,原不是想怪你,意在探究不周界出手的动因,说不定和世界的终极有联系。”
无谶沉重点头,“弟子明白。”
事实是他还没有解开世纪的终极!甚至没能揭开罪魁祸首的真面目,这点更令人难受憋屈!
“当时解开天问碑的不止你,还有两人,据说都是坤舆界的修士,针对这点不周界只对付我们似乎说不过去。”掌门思忖一会儿,“或许关键也不在此,天问碑不过是我对卦象的错误联想。卜的卦太多,想得太杂,反而看不穿迷雾......”
掌门一边说可能性,一边摇头否决,似乎深陷难题。
面对此种僵局,无谶的第一反应是卜卦问天,低头看向腰间,没有意料之中的龟壳和铜钱,只看到一只灰扑扑的布袋子。
沉甸甸的灰烬,半日前还是他的本命武器。
相伴半生的龟壳和铜钱也没了。
轻风一吹,布袋的灰尘扬过眼前,又把无谶的思绪带回那个痛入骨髓的战场。
被难以抗衡的威压按在地上,被逼下跪的膝盖丝毫动弹不得,腕口的血液哗哗淌下,裹挟断掌埋入沙地。
八卦门弟子黑白相间的衣袍被鲜血染成深沉的暗红,平日精心养护的卜卦神手齐掌而断,无一例外。
那个身披袈裟的佛子就这么踩着一地血水走来,卦辞界弟子的尸体于他而言甚至比不上路边的杂草,好似是地沟陈年的污脏垃圾。
不洁、不净、不堪、不应存在......
那些不周界僧人和菩提子都扬着一张悲悯仁慈的假面,可瞳孔深处的憎恶和厌恨无法隐藏。
无谶看着菩提子停在身前,那根金光赫赫的九环锡杖高高扬起,佛力未降,眉心已经感受到即将劈来的威压。
无力抵抗,无谶以为会和同伴一起葬身疆场的时候,挡在身前的是跃渊界代表白玉螭。
她本该和他一起对付不周界,可跃渊界选择袖手旁观。无谶情感上不能容忍无法原谅,理智上却能理解跃渊界的行为。倘若他处在白玉螭的位置,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白玉螭抬手抵住九环锡杖,笑着对菩提子道,“不周界已经赢了,何必赶尽杀绝?若是没一个卦辞界弟子出去,怕是会影响大师们慈悲为怀的声誉。”
磋商的笑意语气,话里暗藏锋芒。
菩提子没有回应,没看白玉螭一眼,垂眸俯视无谶,似乎在思考什么。
盖德界代表大声调侃,“事到如今装什么好人,影响不周界的声誉?恐怕是担心你们跃渊界的声誉吧,对同伴见死不救。”
白玉螭移眼望向盖德界代表,纠正道,“不是同伴,而是被绑在一起的同盟。阁下未免太自大,你看大师们有把你们当同伴?我们跃渊界袖手旁观是有些不太好听,盖德界躺赢的名声传出去就好听了?”
盖德界代表重哼一声,不说话了。
“出不出曜台,都一样。”菩提子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念了声佛号,收回锡杖,脚尖挪转。
就当众人以为菩提子就此收手放卦辞界一马的时候,指尖的念珠轻轻一甩。
念珠扑面而来,无谶没有阻挡和避开的时间,就见乌黑的珠子染得血红,视野从一片猩红渐渐变暗变黑。
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菩提子冷漠的背影,白玉螭惊诧震悚的面容,以及盖德界代表迅速后撤的步伐和对菩提子的忌惮。
身旁响起一声嘲讽的女声,“毁掉卦修的天眼,和杀人又有何区别。”
天眼!
对了,他失去的不是双眼,而是卜卦叩问的的天眼。
无谶猛地回神,望向床边的掌门,灵气源源不断从掌门转移到自己身上,而掌门仿佛毫无所觉般喃喃自语。
天眼救不回来!掌门把自己的天眼给了他。
两人所修功法相同,传承自同一祖师,确实能完美转移天眼,然而这万万不行!
无谶硬撑着后退,急道:“请速速撤回灵气,弟子已是废人,余生恐怕辗转床榻,何德何能取代掌门的天眼!”
一个前途尽废的化神期弟子,和一个登峰造极的渡劫期掌门,无须放在天平都能猜到孰轻孰重。
掌门反而加快灵气转移的速度,“不,你必须接受。”
无谶挣扎拒绝,就听得掌门突然道,“转机在你。”
“什么?”无谶错愕抬头。
门外闯进一阵寒凉的冷风,唰地撞进无谶心里,视野逐渐明晰的同时,他看见掌门的眼神慢慢暗淡衰弱。
“无谶,你听好,第二道天命卦象,大乘期战力用生命和神魂换来的一线生路,他说‘转机在你’。”
无谶抗拒地摇头,“弟子不明白。”
掌门食指点住无谶眉心,最后一缕灵气注入,掌门的瞳孔如烛灯残火般熄灭,翻满斑白的云翳。“老夫也不明白,只能相信那位的判断。”
这一信,就拱手送出修炼大半生的天眼。
如果那位前辈卜错了呢?如果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名为无谶的弟子呢......
无谶心里塞满各种不解和疑问,可一句也问不出来说不出口,但凡质疑一句,都是对掌门牺牲的轻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爆发嘈杂的喧闹声,从很远的地方突然惊起,如毒燎虐焰野火般急掠而来,从百里外的山门瞬间波及到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