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上方弹来一声轻快的笑语,“这便是不周界的待客之道?”
武僧仰头怒视,“不请自来,必定包藏祸心。”
“大师说话真难听,我们可是抱着诚意而来。”
“空手而来,谈何诚意?”
宁非天挑高眉头,“也是。”
提起衣领,把武僧扔掷回去。随手打个响指,一行阵纹射向寺门的铜钟,旋绕成阵。
武僧坠地的同时,钟声大鸣。
宁非天朗声唱道:“疏狂界送礼,犯戒武僧一名,敬请不周界笑纳。”
西方胜境登时静默,天地间回荡抑扬顿挫的唱礼。
和郁同乌束对视一眼,畅快大笑出声,这般放肆的大礼,不正如天极界诸天大会和光给贺拔家族的祝贺?
宁非天耸肩失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众位代表回想那场好戏,无不弯腰捧腹。
和郁暗中使出一道灵气,控制铜钟旁边的僧人放生唱和。
“不周界受礼,两界友谊长存,万古长青!”
万界弟子们哄堂大笑。
下方的僧人们沉下脸色,火冒三丈。
须跋制止不及,又有数十人拎棍奔去,披着满身佛力金光。
平地骤起强风,吹散一身金光。
和郁持扇一挥,寸许扇面卷起万丈狂风,从天际一泻而下,冲走这数十人。
咔声合扇,朝西一指,轻轻一抬,铜钟震响。
“九德界送礼,坠石十八块。”
“开什么玩笑!”
一而再再而三,谁能忍受这般羞辱。
僧人们分头行动,一波护住铜钟,不可再让他们玷污佛门圣物。一波去教训万界弟子。
百名僧人群起而攻之。
衣袍猎猎作响,紧贴大腿,如鹰隼般怒冲向上。
乌束拦下还欲出手的和郁,“该轮到我界了。”
冰霜覆盖半面,弹齿有声,紧抿的薄唇微微上启,泻出寒冽的水汽。
嗖地一声长吸,徐徐一段轻吐。
寒冽尖冷的冰霜之气呼啸而下,碾轧半空的僧人,弹指之间,百块坚冰咚隆坠入河流。
随着乌束斜眼一瞥,寺门的僧人们但见铜钟哗地爆破成水,浇了个透心凉,竟是幻象。
真正的铜钟坐落在一丈远外,铛铛作响。
“千壑界送礼,人型冰雕百座......”
水下咔嚓作响,不少僧人破开冰面,急忙游动,想要上岸。
乌束抬臂一挥,半段河流凝结成冰,又补了一句,“并冰川一条。”
散兵游勇的乌合之师,众僧自恃佛力,如何是身经百战的万界弟子的对手。
西方胜境,唱和不绝。
“无波界送礼......”
“持允界随礼......”
“跃渊界送礼......”
上位界域尽数唱礼,分散四方的僧兵们才集结完毕。
须跋迅速重整旗鼓,命令僧兵们一齐进攻。
两方对阵,又是不周界的主场。万界联盟的威势再大再猛,也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又振荡熟悉的轰鸣。
九重曼荼罗阵法再次浮现,最外一重阵法清晰可见,脱离里层八重,阵眼节点有种隐隐要分开的趋势。
须跋眯眼望向宁非天,就见他满身缠绕黑纹,爬满双手、双臂、脖颈,一直爬满脸庞。
这副姿态,与当年的朱槿尊者一模一样。
“大师悠着点儿。”宁非天挑眉笑道,“万界联盟的大礼,怕你们不敢接。”
须跋谨慎道:“檀越当真会九重曼荼罗阵法?”
宁非天笑笑,没有回话,腮颊的薄红好似染到阵纹,脸庞的黑纹变红,透出殷红的光芒。
众僧议论不绝,都觉他在虚张声势。
可是,九重曼荼罗在上摇摆不定,不周界的隔离阵法岌岌可危,随时有坠入魔域的风险。
他们不敢赌,也不能赌。
须跋抬起手掌,命众僧退下。
两方停止攻击,各据一边,分庭抗礼。
嘉音寺内,大雄殿下。
慧可执刃紧贴和光脖颈,手背青筋暴起,直盯盯瞪住不放,喝道:“竖子敢耳!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践踏!”
和光昂首注视上座。
“魔域告急,飞升前辈曾言只剩五千年。今日是无奈之举,望佛尊知悉,赐万界一条生路。”
“狡辩!”慧可欲要大骂。
她忽地大喝,“不然!”
慧可惊住,刀刃滑入脖颈毫许,鲜血淌露衣裳。她仿佛毫无察觉,双手锤地,十指深深嵌入地板。
直视菩提佛的双眸迸出决绝的火光,“不然咱们一起死!”
一旦九重曼荼罗阵法解开,洞天的隔离层便没了,不周界径直堕入魔域。
纵有原菩提佛的舍利护着,纵有迦叶佛的庇佑,四面袒露的不周界又能撑多久。
万界只有五千年,拿不到不周界的东西,也是个死。不如押上五千年,赌不周界不敢跟注。
穿鞋的怕光脚的,惜命的就怕濒死的。
她满眼的癫狂吓得慧可退了半步,用束手无措的眼神望向上座。
菩提佛的目光落在菩提子,“汝何所思?”
菩提佛将近坐化,继任者的看法极为重要。
菩提子思忖片刻,开口道:“依弟子所见,不若答应她们。”
慧可锐利的眼神扫向菩提子,听完解释,又深感赞同。
“曜台无用,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仅作摆设,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佛门无尽经藏,刻录一份,并不影响不周净土的传承。”
“不周净土凡人众多,堕入魔域,后果不堪设想。再者......”
菩提子快速瞥了和光一眼,“万界既然结盟,必会走出洞天,对抗天魔。如此一来,反倒减轻世尊的负担,为不周净土争取时间。”
慧可暗暗点头,菩提子分析得是。
不料菩提佛重哼一声,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不肯说真话?”
上座递来深沉的眼神,如万钧重剑般劈了下去。
菩提子急忙下跪,俯身叩首,不敢辩驳。
菩提佛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可怜老人家,但说无妨。”
菩提子的十指不住颤抖,手掌合拢,握拳良久,才缓缓摊开。
“弟子......弟子同情万界生灵,当初无奈之下签订合约,但他们毕竟供养这么多年,着实可怜。请世尊大发慈悲,赐她们一条生路。”
“本座知你不认同,这些年却从未吭声。”
菩提子保持匍匐的姿势,抬眸仰视,“弟子不敢,世尊是弟子的天,是不周净土的救世主。弟子再不认同,也无权指摘,无地责备。世尊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难忘。”
恭敬的姿态,真挚的眼神,赤诚的心意,一下子戳中菩提佛的心窝软肋。
原来付出还是能得到回报,哪怕对方不同意他的做法。
“也罢,最后能听到你的真心,不枉本座和你师徒一场。”
菩提佛闭上眼睛,遮去视觉,触觉前所未有地清晰。
化为不周净土的下半身,把大地的景况和情绪传递过来。
每一寸土壤的景象,每一个信徒的心绪,如同走马灯的剪影投在识海,一幕接一幕,持续不绝。
寺外的僧众把铁棍深深插入土地,右手握得极重,绷紧的脸庞不曾流露惧意,心神却在颤栗,通过掌心的铁棍传入地面,传到菩提佛那儿。
堆满河底的白骨,都是朝圣献祭的信徒,在双方的气势对撞下瑟瑟发抖,崩解碎裂。
忧惧的情绪从漩涡中央的西方胜境起,扩散到中三千世界,下沉至小三千世界。
菩提佛看见血肉承载的众生,他们出门仰望,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惶悚的脸庞沐浴灿金的极光,颤栗的嘴唇连道他的佛号,悲泣的眼眸深处耸立他的佛像。
三千世界的人们行至河畔,匍匐身体,三跪九叩。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贯彻终生的信仰,送出一盏盏莲花灯。
莲花灯在波澜翻涌的河流摇摆不定,依旧稳稳托住中心的烛火,乘着逆流而上的天河,逐步推进。
从小三千世界,千辛万苦漂到中三千世界,在众人的祝福下送上西方胜境,灵山脚下,送到世尊座下。
提婆达多停步河畔,蹲下身子,小心翼翼送出从故土带来的莲花灯。
三十六瓣莲花浮上水面,金红双线交替缝制的薄纱,火苗簇起,侵蚀镌刻心经的蜡烛。每燃一个字,都是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