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两指夹住酒壶,抬到嘴边,白汽轻轻一撩,壶内即凝一颗冰块,酒温寒冽,正适入口。
迟迦陵向来被捧着奉着,多年没被人如此轻视,眉头一蹙,心底升起不满。转念一想,道人确实比他厉害,也有轻视他的资本,不满又消了。
魔域不是界域,一切都不相同。重来一次罢了,他有这耐心。
迟迦陵拎起酒壶,正打算像往日般大灌一口,冷厉的目光从旁边刺来,见冷尊道人面色不善,他马上嘬紧嘴巴,小酌一口。
魔域资源不及界域,酒水的库存也是如此,再也没法像往日那样纵酒痛饮,第一个不同之处,就让他难以习惯。
迟迦陵一小口一小口舔。
想当日他飞升之时,伴着诸天万界的注视,带着众多生灵的希望,本以为会受到飞升前辈们的热烈欢迎。
没想到九音前辈上界之后,见他第一句话便是“带了多少酒”。
不止是九音前辈,飞升的前辈们团团围住他,眼里放出精光,热烈殷切盯住他的裤兜。
迟迦陵当时就傻眼了,飞升匆忙,储物袋就带些私人用品。
热烈的目光即刻黯淡,前辈们一哄而散。
“没用的家伙。”“又来个讨酒鬼。”“把帐记在疏狂界头上,减少配额。”......
九音一脸不可置信,“你都知道飞升到魔域了,怎么没个准备?你还配称疏狂界弟子?”
迟迦陵这才想到魔域荒芜,少有酿酒材料,没人会酿,酒都是消耗品。
九音见他后知后觉,直接给他后脑勺子一巴掌,“蠢货。”
从此,迟迦陵在飞升修士间的称号变成“被踢出疏狂界祖籍的蠢货”。
迟迦陵回想这段经历,后脑勺隐隐作痛。
就在这个时候,万丈之外的地面翻起一层沙粒,沙面爬起一只魔兵,探头探脑望一会儿,背对红线,疾步溜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冻成冰雕,碎裂成渣。
迟迦陵不解,“不是说只要杀死迈过红线的天魔吗?”
冷尊道人轻酌一口,“那是只探子,埋伏一夜了,就等着记录你的功法。天快亮了,它回去交班了。”
“我没出手,它没拿到情报。探子都要杀死?”
“不,杀了一波,明儿又回来一波,探子杀不完。”
“那前辈为何......”
“它嫌你出手太慢,害它搜集不到情报,都骂你一晚了。”
迟迦陵心下感动,没想到冷尊道人面冷心热,还会为后辈出头。
“它挺会骂,本座听了一晚上戏,本打算放它一马。走的时候非要骂本座显眼包,这不是自己找死。”
感动烟消云散,迟迦陵在心里呸了一声,默默给冷尊道人定性,闷骚鬼,睚眦必报。
远处,其他的天魔探子亲见同伴惨死,窝在沙下不敢出声,到了下班的点儿也不回去。
下一波换班的探子到了,两波天魔一起蹲在那儿,不敢动弹。
迟迦陵扫了一眼,“数量不少,不出手吗?挺碍眼的。”
“碍眼就把眼睛闭上。”
冷尊道人仰望半空的数点轮回池,遥望茫无涯际的荒漠,嘲讽地笑。
“杀死这波,能杀得了满域的天魔?有这功夫,不如留点灵气。”
百万年来,主动出击、全力对付天魔的界域团队不是没有,那些往往沦陷得最快。
生灵与天魔的决战,早在洞天破开的时候就输了。
他们都是苟延残活之辈,最重要的事情是苟活。
漫天遍地的天魔,如何杀得完?
飞升修士能有多少?生灵体力有限、心力有度,哪怕能打下一座王城,杀死一个魔君,然后呢?
问题是打赢之后呢?累了怎么办?他们累了,天魔的数量可没有尽头。一旦遭遇反攻,界域就成了没有防守的香饽饽。
如今的飞升修士们都有共识,首要目标是保护界域。
互相照应,有难互帮互助,但以故土界域为重。
平日若战力有余,便外出巡逻、探听情报,绝不会主动进攻。
圆月西沉,东方地平线弥漫一层金光,日轮初上 。
又是新的一日。
冷尊道人缓缓起身,长长伸个懒腰,“回去交班吧。”
迟迦陵点头,跟在后面。
远方,天魔们见两人离开,无不松了口气。
夜班的探子下班回城,日班的探子正式接班,监督飞升修士的驻点。
灿亮的金辉迸射,远远胜过魔域的日光。佛力覆盖,圈出一处地带,隔绝天魔。
自从坤舆界的顾钧座飞升,带来万佛宗开山祖师菩提佛的头骨舍利,飞升修士才有绝对安全的驻点。
一万多年来,其他界域陆续加入,飞升修士大多在里面。
还没踏进金辉,迟迦陵便听到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想必里面又打了一夜。
一进驻地,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轮休的修士散在各地,饮酒,谈论,作乐。
还有一小撮乐子人又翻出虞世南的留影球,翻来覆去地看,毫不留情地吐槽。
麻将声来自角落。
牌友都是常客,疏狂界的九音、九德界的解万图、坤舆界的厉无咎和昆仑女剑豪鱼不依。
还有两人眼巴巴看了一夜,都上不了桌。
飞升修士都嫌弃顾钧座和三光,没人愿意和他们打。
顾钧座手气极好,开牌便是绝杀,最多五圈就能和牌。
哪怕故意给他一副坏牌,也能靠抓牌的手气凑成好牌,清一色不在话下,大四喜小三元随手即来,开杠就是杠上开花、花后自摸。
被牌运之神眷顾的男人,被打牌之人集体排斥。
三光相反,手气极臭。
规则比谁都清楚,算牌比谁都厉害,可从来不知道和牌是什么滋味。
他一上桌,圈圈必输,把把放炮。
这样的倒霉鬼,本该牌桌最受欢迎,但他偏偏是嗔怒禅。
一放炮,就笑。一圈输光,笑得满面开花,掏出武器泄愤。
输不起的男人,掀桌的狠货,更没人愿意理他。
顾钧座和三光围着麻将桌看了整整一夜,闲来无事,只能两人对下。
迟迦陵和冷尊道人回来的时候,那两人正巧出门巡逻。
九音回眸瞥见来人,喜上眉梢,抬手一招,“回来得正好,帮我冰壶酒。”
她从桌上取下一壶,递了过来。
迟迦陵刚要伸手去接,冷不丁又挨了一记冷厉的目光。
冷尊道人不留痕迹挤开迟迦陵,接过九音的酒壶,掀开盖子,唇角碰了碰壶肚。
酒水顷刻凝结一粒葫芦冰球,和九音的武器一模一样。冰球圆润剔透,内部镌刻一个潇洒飘逸的字——【九】
迟迦陵愣愣看着,一是不知自己哪儿又惹得冷前辈瞪眼,二是以冷前辈的实力,化冰何须碰杯?
冷尊道人缓步上前,把酒壶贴到九音唇边,慢慢倾斜。
九音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感慨笑道:“还是小冷的功法厉害,完美透出酒的香气,阵法冰酒,总是带了点涩味。”
解万图抬眸瞥了一眼,笑而不语。
厉无咎把自个儿的酒壶伸了过去,大剌剌道:“小冷,也给我冻一杯。”
冷尊道人面不改色接过酒壶,呸地就是一口。
厉无咎脸色大变,拍桌而起,“老子的酒!”
冷尊道人不屑道:“小冷?本座给你冻酒,下辈子吧。”
厉无咎和冷尊道人扭做一团。
九音喝着小酒,大笑出声。
解万图抱臂看戏,唇角笑意愈深。
迟迦陵思忖一会,总算琢磨过味来,合着冷尊道人是喜欢他家前辈啊,那九音前辈知不知道呢?
九音抬腿上椅,一面重重拍腿,一面放声痛笑,毫不顾忌形象。
迟迦陵想,肯定不知道,原来冷尊道人是单相思。
啧啧。
迟迦陵正打算告诉九音前辈,冷不防撞上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解万图提前一步,拉开了他。
两人走到角落,升起隔音罩。
迟迦陵不知为何解万图不让他说,直接问了出来。
解万图道:“不必戳破,也算是个盼头。”
“盼头?”
迟迦陵很是疑惑,解万图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入道艰难,已绝亲缘。
修至渡劫,师徒好友泰半殒落,踽踽独行。
接引天光降落,彻底断绝尘缘,从此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