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我在这,不着急,慢慢说。”温南森眉心蹙起,眼?里全是心疼。
他温和地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姿势像抱小孩子似的, 让她坐在自己的右手小臂上, 左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柔软的手帕,擦去她?的眼?泪。
“老许,他, 他好?像得阿兹海默症了,你?知道什么是阿兹海默症吗, 就是, 他会慢慢地忘记所有的事情,以后,连我都要忘记了。”
许西?柠哭得一抽一抽, 大滴大滴的眼?泪让人心碎地从睫毛下涌出,把温南森的手帕全浸湿了。
“林薇都发现了,林薇还找人给?他治疗, 只有我不知道, 我像个睁眼?瞎一样, 我还对?爸爸发火……”许西?柠颤抖着,攥着精灵的风衣, 把平整的布料都揉皱,“我好?差劲,”她?哭出声来,“温老师,我真的好?差劲。”
“好?了,好?了,不要这样说自己。”
温南森见她?哭成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手掌一遍遍抚摸她?弓起的背脊,嗓音低沉好?听,像白瓷茶碗里烫开的一盅清透的茶。
“你?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任何?人可以怪你?,你?自己也不可以。”
“你?已经试过了是不是?”许西?柠用袖子用力揉了揉眼?,哭得通红的眼?睛透过垂在脸前?的凌乱发丝,望向精灵绿色的眼?眸,“你?治过他,但是没有用,是不是?”
“我的确对?他用过治愈术。”温南森低声道。
当?时?老许距离事故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损伤已经不可逆。
涉及大脑思维的层面,治愈术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就像治愈术对?抑郁症和精神病也束手无策一样。
“再用一次呢。”许西?柠哽咽着,抓着他的风衣,低声求道,“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样近的距离。
温南森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睛,哭红的鼻尖,下撇的唇角,被汗水和泪水黏在脸上的发丝,还有绝望的、无助的、恳求的目光。
——求求你?了温老师。
她?这样看着他,他怎么可能不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
“我想,再用一次同样的治愈术应该用处不大。”温南森拨开她?的发丝,轻声说,“不过还有另一个方法值得一试。”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世界树的枝条吗?”
心软的精灵对?哭泣的女孩露出微笑。
*
“老许,老许。”许西?柠敲着门。
“来了!”门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老许高高兴兴地开门,惊讶道,“哟,小朋友怎么回来了?”
许西?柠心里又是一酸。
没有给?他们继续说话的时?间,一只绿色的蝴蝶翩然而?至,停在老许的鼻尖上,只轻轻闪动了一下翅膀,老许就闭眼?昏睡过去。
温南森从门后闪身?出来,及时?接住了老许,把他稳稳打横抱起。
许西?柠立刻进屋,在身?后关上门,飞快地换了鞋跟上去。
温南森将老许抱到床上,让他平躺下来。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床边,缓缓化出了本来的模样,面部?线条变得愈加精致清晰,浅金色的头发下露出精灵的尖耳。
随着精灵化出本体,钢筋水泥构成的室内好?像一瞬笼罩在森林的绿荫下,恍惚中仿佛能看见昏暗处随风摇曳的枝叶剪影。
窗外的月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将皎洁似水的月辉洒在精灵美丽的面孔上。
温南森左手抵着右手的指尖,做了一个优雅有力的手势。
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无数绿色的丝线,交织着打开一扇虚空中的门。
从门里浮起一根带着一枚绿叶的枝条。
蓬勃的生?机盈满室内,许西?柠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跳都加速了。
她?见过世界树的枝条,在那个满月之夜的教堂,当?时?她?还很不客气地喊它大树杈……现在她?愿意喊它任何?名字,尊贵的树枝陛下之类的,只要它能起效。
温南森抬眼?看了一眼?女孩,她?像局促的小动物一样不安地躲在卧室门口,探头看着,又不敢发出声音。
“你?进来吧,没关系的。”温南森笑了笑。
“不影响吗?”许西?柠小心翼翼地进来,自从她?发现老许的病有希望以后,她?身?上那种特有的活力又复苏了,仰起头问,“温老师,你?有多少把握呀?”
“如果世界树的枝条都不能治好?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了。”
许西?柠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她?对?温南森有种无条件的信任,他都说可以那肯定是可以吧!
“那我开始了?”温南森问她?,斯文地摘下眼?镜,褪下左手的薄手套。
“等等,”许西?柠又抓住他的手,对?上温南森疑惑的目光。
她?把心放回肚子里,才意识到另一件事。
“这个树枝……是不是很珍贵啊?”许西?柠迟疑道。
“是的,”温南森缓声道,“可是许承年对?你?而?言也很珍贵不是吗?”
“既然这个珍贵的树枝能治好?老许,那它是不是……也能治好?你?的手?”许西?柠握着他的手有一点颤抖。
那只已经全然焦黑干枯的,冰冷得好?像失去生?机的手。
温南森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她?,咬字温柔:“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我等得起,可是许承年没有像我一样漫长的寿命。”
“真的吗?”许西?柠低声道。
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觉得温南森刚刚那句话是在骗她?,所谓“慢慢好?起来”,换一个角度就是可能永远不会好?。
用他一只手去换老许痊愈,她?不能要求温南森做这样的事情。
太过分,太沉重?,太无情。
这样利用温南森,她?还不起。
可她?又实在想要治好?老许。
以至于心底隐隐兴起一个卑劣的念头。
就算温老师是骗她?的也没关系。
女孩内心痛苦的挣扎,清晰地映在精灵绿色的眼?眸里。
她?甚至还不知道,这只手是为了折世界树的枝条才废掉的,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何?止区区一只手,她?就这样愧疚。
可温南森不想要她?背负愧疚。
他深爱的人,应该一生?顺遂,没有遗憾,没有愧疚,没有哭泣。
不是爱不可以被衡量。
是爱她?的人不愿她?去衡量。
精灵微笑着说了一个善良的谎言:“真的,我的手是因为其他术法才受伤的,世界树治不好?我……只能等它慢慢痊愈了。”
许西?柠感觉自己又可以呼吸了,她?眼?里跃起希望的火苗,激动道:“那开始吧!”
翠绿色的阵法在狭窄的卧室里展开,闪烁着光华的精灵语字符在地面上缓缓旋转。
无数绿色的光线从世界树的枝条上抽出,又没入许承年的头部?,那根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下去,许承年两鬓依稀的白发却逐渐被染黑,仿佛光阴倒流。
这个过程比许西?柠想象中要漫长,她?在一边看着,突然想到,如果她?真的按照温南森希望的那样,让这些绿色的光线就会没入她?的脑袋,她?就会奇迹般想起前?世作为艾琳时?的经历……
“温老师。”许西?柠小声喊道,绿色的荧光照亮她?的眼?睛。
“嗯?”温南森掀起睫毛微笑着看向她?。
“我在想,”许西?柠揪着他风衣的下摆,她?是如此迫切地想为温南森做点什么,“你?之前?说艾琳留下了一幅遗作,是送给?你?的,可是你?读不懂那副画的意思,我在想,也许你?可以分几?根魔法光线到我这里,然后我就能想起来了。”
“啊,那副画。”温南森笑了笑,眸光深邃,“你?真的愿意吗?”
“真的!”许西?柠大力点头。
施术中途突然更改对?象,还要控制魔法回路分流的速度,对?其他精灵来说或许很难,但温南森想的话当?然可以。
一层新的法阵叠加在原先的法阵之上。
温南森伸出指尖,轻点了一下许西?柠的额头。
一缕金绿色的光芒跃入她?的眉心。
一瞬间,冰冰凉凉的感觉瞬间充盈她?的脑海,仿佛跃入砌满屏幕的垂直甬道,无数画面在她?眼?前?像一列列火车似的向上飞掠而?过,足以涵盖一个人一生?的海量记忆扑面向她?涌来。
那些掠过的记忆有炮火纷飞的战壕,有绿荫如盖的湖泊,有洁白似雪的婚纱,还有无数温南森的影子。
许西?柠知道她?只够看一幅画面,所以拼命默念着:
“艾琳的画,送给?温南森的画,最后一副送给?温南森的画……”
一个画面在她?面前?放大,定格,然后把她?吞了下去。
许西?柠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只极其苍老的手,皮肤皱巴巴的,布满老年人会有的褐色瘢痕。
那是她?的手——艾琳的手。
那只手正握着画笔,在巨大的画布上随性涂抹着。
她?穿着一条鲜艳的围裙,一边绘画,一边哼歌,自由自在,不成曲调的歌。
许西?柠认出这里正是精灵之森里那栋白色的湖畔别墅,一楼靠南采光最好?的那间,用大片通透的玻璃罩起来的画室。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她?抬头,看见精灵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金色的睫毛像蝶翼垂落,在眼?睑处投下影子,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微笑道:“在画什么?”
温南森的容貌从来没有变过。
可许西?柠还是觉得,此时?的温老师,要更加年轻,更加高兴一些。
他的眼?里没有阴霾,只有纯粹的爱和温柔。
许西?柠从他眼?里看到自己。
衰老的面孔,下垂的皮肤,苍白的头发,但那双成熟优雅的灰蓝色眼?睛深处,却还掩着一点少女般的灵动和狡黠。
“猜猜看。”她?笑眯眯道。
这里是艾琳的记忆,所以许西?柠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们的话。
温南森按着她?的肩膀看向画作:“花圃?集市?你?的家乡?斯宾小镇?……烟花?倒影着烟花的河流?”
他很认真地在猜,她?就在旁边笑:“不对?不对?不对?,不行呀南森,我听说爱情的破裂就是从默契的消失开始的,看来我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婚姻。”
温南森受不住爱人的调侃,吻了吻她?的额头,抱着她?求饶道:“告诉我吧,我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