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濯缨的目光扫过她腕上的风纹玉镯。
谢策玄的额间配有一条雷鸣蝉纹的抹额,与这个风纹玉镯似乎有笔触相似之处。
雷鸣,风纹。
震雷,巽风。
看来这位应该也是学宫道子之一。
濯缨冲她微笑:“多谢。”
叶时韫无声做了一个哇的口型。
近距离看大美人,更有冲击力了耶。
伏曜白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并肩与濯缨朝讲舍内走去。
“我已经去司命府打听过了。”
伏曜一副打了鸡血的振奋模样,语速入珠:
“那位须弥神女这一世的名字叫仲莺莺,已经在一户农家出生——”
“农家?”
伏曜点头,又嗤笑一声:
“当日匆忙,停云只来得及在命格书上写下十六个字,所以让这位神女出身贫寒农户,经历寻常百姓的辛苦不易,恐怕是她原本的劫难。”
只可惜,他没有拦住停云,否则这原本该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但现在,由于命格书的内容与天道设置给她的劫难对冲,她虽然出身农户,但未来的命数却仍然会如命格书中所写的那样发展——”
事情还要从仲莺莺出生那日说起。
自人间界与仙界谈和之后,风雪停歇,春回大地,被毁去的庙宇也在陆陆续续的重建中。
这一日,正逢一个雷雨天。
天意指引着王府内的怀孕九月的端王妃一时兴起出门上香,指引着一名农户家中怀着孕的农女去给寺庙送菜。
最终的天意,便是要她们在这场大雨中,同时在庙内临盆,让给两人接生的产婆在慌乱中抱错了两个孩子。
于是,原本该出身农户的神女成了端王府中的掌上明珠,自幼千娇万宠,无有不应。
而真正的王府郡主,却流落民间,缺衣少食,从小吃不饱三顿饭,但能挨四顿打。
濯缨猜测得没错,
改写他人的命格没有那么简单。
这世间幸福与苦难是均衡的,有人一生顺遂,必会有人一生不幸。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人不幸,这世上才存在幸福这个概念。
所以本该是王府郡主的仲衔青,就成了须弥神女的替死鬼。
“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呢。”
伏曜负手而行,剑眉紧拧着。
“之前蛊惑她下凡私奔的那名凡人,已被督察府治罪处死,但死后轮回转世,竟投胎成了将军之子,以两家的身份来看,仲莺莺与他未必不可能联姻结亲。”
濯缨听到此处,都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名门望族,金玉良缘’,那十六个字的命格批语,如果不加干预,好像真能轻轻松松达成。”
“轻轻松松?”
金冠束发的太子殿下冷哼一声,唇边浮现一个讥笑。
“恐怕不是,九天司命同我说的时候提了一嘴,仲莺莺出生那场雨下得格外及时,且我派人去天枢上相的紫微殿打听了一下,按照四海一荒每年呈上来的布雨表,那一日,本不该有那场大雨的。”
濯缨浓睫轻颤,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猜想。
如果她没记错,大雍朝端王所在的封地,应该也荒海的管辖范围。
行云布雨,乃荒海仙族的职责范围。
而每年的雨水数额恒定,多出来的这场雨,只能从其他日子里挪,如果运气不好正碰上雨水不多的大旱之年,随意挪动雨日便会有造成旱灾的风险。
濯缨语焉不详地轻声道:
“荒海仙族与须弥仙境的交集,越来越频繁了。”
前世她在荒海之时,可没有这样的趋势。
谋算布局,最重要的就是消息灵通。
濯缨想,她得提前联系一些人了。
“……暂时掌握到的情况就这么多,天上一月,地上一年,仲莺莺现在才一岁,我们还有时间慢慢谋算……诶,你跟着我进讲舍做什么?”
伏曜停下脚步,诧异看着与他一同落座的濯缨。
濯缨从沉思中抽空答:“自然是上课。”
“你不是该跟着其他仙师先补一年的课?”
“补完了,”濯缨偏头有些奇怪地瞧着他,“我没告诉你吗?我从小过目不忘,仙师给我的那三百七十九本仙术典籍,已经全部在我的脑子里了。”
话音刚落,濯缨便发现讲舍内安静了一瞬。
在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里,都仿佛写着同一句话——
大事不妙。
要被卷了!
皎月倒映在荒海静谧的海面。
幽暗海面之下,是自古群居在此地的荒海仙族。
流水城,鲛宫。
昭粹已病恹恹地在床榻上躺了三日,终于等来了心上人的探望。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雪肤花貌的少女笑容甜蜜,唇边有两个浅浅梨涡,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我只愿能够帮上你的忙——我这样做,有帮上忙吗?”
着一身天水碧的少君沉邺坐在昭粹的床榻边。
他冷峻眉眼凉如秋月,点漆深目静若古潭,十九岁的少君沉邺和日后运筹帷幄的四海之主比起来,眉眼间稍显青涩,但气度神色已经不见丝毫稚气。
他启唇,嗓音如古琴悠扬:
“你帮了很大的忙,只是辛苦你,遭到业力反噬,好在并不严重,只需将养一段时日便好。”
少女的面庞浮上几分绯色,眼眸中漾开的,是无处藏匿的情意。
“我……我没关系的!还好行雨令即便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调动,改换雨日的业力也没有很大。”
“谁也无法预料到改换雨日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会造成人间大旱,业力的反噬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沉邺微微回头,捧着托盘的女侍卫递来一碗药。
“今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昭粹嘴上甜甜应下,心里却想,如果不冒这样的险,又怎么能见到他呢?
她到荒海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三个月,除了抵达荒海那日远远一瞥,沉邺从没主动来找过她一次。
若不是她那日从居住的宫殿里偷溜出去,恰好听到沉邺与臣下议事,提及须弥仙境希望荒海能够调换雨日,助须弥仙境办一件事。
擅自调换雨日者,会遭受业力反噬,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因此沉邺也迟疑不决。
昭粹听到此处,毫不犹豫地决定赌一次。
她果然赌赢了。
沉邺亲自喂她喝完药,见她被药汤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忽而有些出神。
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存在。
“你很怕苦?”
昭粹丧着脸,娇声娇气道:
“谁不怕苦?这药苦死啦,如果不是你喂我,我一口都不会喝的。”
她从小身体康健,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敢穿着单衣去打雪仗,极少有生病的时候。
恍惚间,沉邺只觉眼前这张脸变换了模样。
那是一张淡若白芍的美人面,她的唇色很淡,常年都是苍白中泛着一点淡淡的粉,像三月枝头的桃花。
——这么苦的药,你怎么喝得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因为喝了才能不生病啊。
十岁的小姑娘瘦得像一株细嫩的花,稍不留心就要被风吹折。
——我不想生病,我想去跑,去跳,我想去爬树,想在冬天的雪地里打滚,我必须喝药,再苦的药都没关系,只要能治我的病就好。
十二岁的小少年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他看着她一碗又一碗的将药灌下去,明明她的脸色黯淡得像纸,但在他眼中,她却比头顶旭日还要更闪闪发亮。
见沉邺看着她出神,她刚要露出几分甜蜜的喜色,心里又冷不丁地打了个突。
“少君……为何这么看着我?”
昭粹咬了咬唇,问出了那个一直在她心头盘桓的问题。
“少君是不是觉得,我和姐姐生得很像?”
她们两人的确生了副七八分相似的容貌。
但一个天真烂漫,如朝露春晖般无邪,另一个却如易碎琳琅,漂亮得疏离又遥远,仿佛稍有不慎就会碎在手中,还有被碎片划伤的风险。
“不,你们完全不像。”
沉邺笑了笑,眼底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