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南柯
她像是一个偷学大人自行车的小孩,看上去太乖了。
双手叠放在肚子上,安详的躺了几分钟,今好收腿直起身子,对沈悦柠轻声说:“是挺舒服的,就是我不太习惯。”
沈悦柠撇嘴说:“你就是把自己太拘束了,你应该多放松。”
“现在还不能放松。”今好的脸颊上出现一个很明显的酒窝,她笑着说:“谢谢你啊,不过我现在也挺好的。”
沈悦柠耸耸肩膀,说随便你。今好去把书包拿过来,坐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书本摊在茶几上,开始做假期作业。
沈悦柠看着她做,最后看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嘟哝了几句,也把自己的作业拿了出来,坐在她对面,开始写起来。
沈凌云到家的时间和他估算的差不多,刚过十二点。
知道他今天回来,车子停在沈家门前时,沈家主宅一片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有睡,在等他回来。
沈家老早就在江城扎根了,远在改革开放之前,甚至远在建国之前。
沈家人一代一代打拼,辉煌过消沉过,声名显赫过,也万人喊打过,出去打拼过,也灰溜溜回来过。
几代人的努力后撑起了这个破落小城的半边天,让它变成如今庇荫满满的样子。
沈凌云是沈渊的长子沈伯明的儿子,长子长孙,从小被养在沈渊的膝下,沈渊膝下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下面又不知道多少个孩子了。
沈凌云迈步进来,一路上黑色衣服的保镖纷纷低头,他快步绕过回廊,走进主屋。
现在的家主沈渊坐在主位上,身边站着两排人,另一边的椅子空着,旁边放着一盏茶。
“回来了?”沈渊听到脚步声,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放下茶杯,悠悠的发问。
站在众人中间的少年,衣服都没有换,一身黑色衣服,在这群穿着中山装的人里面,显得很是突兀,可就算是星夜兼程赶路回来,也丝毫无损他满身澄明通达的气质。
此刻他忽然驻足,夜色朦胧,头顶月如轻纱,灯盏通明的大宅,万籁俱寂的景色里,沈凌云抬眸。
绮丽的眉眼抬起,锋利如刀,很久没见到他的这些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寒颤。
第125章 他的白月光(20)
对自己儿子回来这件事, 沈伯明可谓是高兴坏了,直起腰板,在沈家一副自己马上要当家做主的样子, 把两个弟弟气的不行。
这些人都是在这里等他的,沈凌云喊了声爷爷, 沈渊点点头, 看了眼手边, 沈凌云笑笑, 在很多人不可置信的视线下,坐在了另一边,挑眸环视一圈, 那些不服气的人,马上都低下了头, 沈凌云微微一笑。
沈渊则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回来了, 又是祭祖又是接待客人,沈凌云这几天一直很忙, 今好每天晚上才能接到他的消息,往往都是十二点以后了。
感觉他们明明在对话,却好像是不在一个时差。就算是得不到马上的回应,今好也还是每天都给沈凌云发消息, 她除了做作业,复习, 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想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会不会也会想起她。
年前一天, 沈悦柠来了一次, 拖着今好出去逛街, 看到她把那个篮球放在房间的架子上,沈悦柠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她说,“和你这个房间一点都不搭,干嘛放在这里?”
“我想一眼就能看到。”今好对她笑,沈悦柠是突然上门的,今好也不知道她怎么有的地址,惊讶的同时还有点开心。
“你爸妈呢?”沈悦柠在她家里四处转了转。
今好一边在柜子里找衣服一边说:“上班。”
“什么工作这么忙?”沈悦柠十分不理解,她爸妈最近要弄公司年会,听说她要来同学家,还是先把她送过来才走,要走又不放心,说这几天外面要冷,现在还在楼下等着,要拉他们去商场。
“就是很忙。”今好对她笑笑,捧着衣服进去卫生间,沈悦柠无聊的在她屋子里乱晃,晃到书桌前,倒吸一口气。
今好桌子边上的卷子,摞的高高的,她随手拿起上面的翻了几张,今好怕她等久了,换衣服的速度非常快。
“你假期作业都做完了?”看她出来,沈悦柠转身看她。
今好换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一双腿笔直修长,腰身很细,头发扎了起来,一张脸素面朝天,明眸皓齿,温柔婉约。
她看到她被翻开的本子,点了点头,“嗯,做完了。”
“除了卷子,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习题册?”沈悦柠转身指了指其他的,今好又是点点头。
沈悦柠:“你现在已经做完了这么多了?!”
今好说:“不是现在,课程全都学完,高三才开始的。”
那也不过是两个假期加上一个学期,沈悦柠自闭了。
出去逛街她心情都是郁闷,一下车拉着今好直奔书店,给自己买了好几本练习册。
今好看了看,都是英文的。
她看向沈悦柠,沈悦柠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最近好好和我相处啊,以后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今好心里一咯噔,她默默的攥紧手里的练习册,小心翼翼的问她,“你表哥,也会出国吗?”
“他当然不会了,他出什么国啊。”沈悦柠比较着两本,想也不想,随口道:“他就不会上学啊,他……”
沈悦柠一愣,扭头去看今好。
马上就要是又一年了,年三十的晚上天上飘雪,家宴准时举行,地点在沈家大宅的一层大厅。
沈家整体都是仿古的宅子建设,是很久以前花了大力气,当时的沈家家主为了讨自己的妻子欢心,专门请了无数能工巧匠齐聚江城,耗费了好几年,修改了不知道多少次,联合设计建造而成。
宅院后面有一株傲雪红梅,此刻正在夜里如火如荼的绽放,后院的夜晚里被花树簇拥着,月光下景色美如画卷。
前院灯火通明,喧嚣热闹,后院如诗如画,安静如雪。沈凌云站在后院,看漫天的飞雪落下来,他手指间的烟在夜里划过一丝光亮的弧线。
他看着沈家,好像在看一座恢弘的城堡,从后院往后,无限延展出去,后面的那些房子都囊括在沈家的范围内,住着各种姓沈的人。
负责管理过年的管家在里面做最后的菜品和座位检查,屋子里孩子太多,这一天就是沈家的家主沈渊,也不会斥责这些孩子们没大没小。
他们叽叽喳喳没有人阻止,兴奋的好像是要把以前这里收到拘束没说出来的话一次性说个尽兴才行。
沈渊也出门去后院透口气,看见了立在夜色中的沈凌云。
沈凌云原本想过不回来过年的,最后也是因为沈渊的电话,改了主意,还是决定回来。
此刻听见声音,沈凌云回头望了一眼,颔首唤道:“爷爷。”
“也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沈渊个子不高,身形敦实,一双三角眼,嘴角往下拉,给人的威严感极重,看着他笑了一声,“你不在,很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
沈凌云回头看了眼身后庄重古朴的沈家宅院,把插在口袋里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笑笑道:“他们尊敬您,心里都想和您亲近。”
“哼,”沈老爷子古怪地笑了一声,“真是心里想和我亲近?”
沈渊瞥了眼沈凌云指间夹着的眼。
“您想要的太多了,”沈凌云看着他,一丁点没有生气,自小在沈渊膝下长大的也是不是只有他一个,只是最后只剩下他一个,那些人都扛不住老爷子给的压力,哭天抹泪的要回家,对他们来说,不管在这里住了多久,好像永远都不是家一样。
而沈凌云不一样,对他来说不管去了哪里,这里都是他的家,所以在自己的家里,他谁也不怕。
沈凌云垂眸把烟掐灭,淡声解释道,“其实他们都尊敬您,对您又爱又怕,怕的多了,爱表现出来就少了,不是不和您亲近,是和您亲近了,怕您又会觉得他们不尊敬您了。”
“你就是这样觉得我的吗?”沈渊脸色倏然变了,看上去很不高兴,“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
“可能我描述的不太准确,但是表现出来,您就是这样的。”
沈渊沉着脸色在思考,想自己是不是和他说的一样,其实只要子孙后辈不犯什么触犯原则性的事情,不是太蠢笨,他脸色阴沉,也不会真的和他们想的那样震怒。
老爷子气道:“胆子太小!一个个底气不足,软脚虾一样,没骨气!”
“没有那么多和您一样有骨气的人。”沈凌云深呼吸一下,抬眸眺望夜空,对爷爷笑了笑:“或许您只是太寂寞了。”
沈渊的最后一任妻子去世已经有十一年了,他这一生娶了三任妻子,命都不长,下面子孙满堂,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沈家枝繁叶茂,他总觉得自己冷清,过年这样吵闹的时候,小孩子都不会爬到他膝盖上。
“你在那边好像变化挺大的。”沈渊看向自己这个孙子,“平和了很多。”
沈凌云一弯唇,那股骨子里的散漫和傲又浮上来了,他开玩笑说:“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了。”
“真的不会吗,不会警告别人,不会抓着别人的领子威胁,不会……”沈渊意有所指的没有说完,沈凌云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
沈凌云语调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怎么和您形容,她是我去那边上学,认识的隔壁班女孩。前断时间我生日,她亲手送了我一个蛋糕,蛋糕很小,也不值什么钱,但里面的心意很重,我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沈渊不争气的沉声说:“就一个蛋糕,你就把你妈留下来的镯子送给她了?”
沈凌云笑着舔了下唇角,他道:“那是我妈送给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还笑!”老爷子斥了一声。
“你现在才多大,以后你会遇到更多人,更漂亮的、更知心的、更善解人意的,更天真的,更妩媚的。”听他说到这里,沈凌云笑了声,沈渊冷笑,“你不用笑,我现在的我都经历过,我都已经六十岁了,什么没有见过。”
沈渊看他一眼说:“做个蛋糕而已,长个手谁都能做,你竟然这样就被感动了。”
“不是一个蛋糕,是我自己的心告诉我,那很贵重。”比很多东西都要贵重,那是什么都没有的今好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而且像您说的那些人,我一点而兴趣都没有。”沈凌云嘴边噙着一抹笑,手摸到心口位置,感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他笑道:“她可能没有很多人好,但是我一看到她我就觉得高兴,那种心里面真正的高兴,看她难受,我也会生气,看她被人欺负,我想把欺负她的人都狠狠的教训一通,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她才行。”
沈凌云和爷爷分享自己心里真正的感受,“我在您身边长大,和我母亲也并不亲近,她走之前,除了给我留下一个镯子,也没有别的什么了,那个镯子一直在房间里放着,知道她要过生日,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镯子送给她。不是因为贵重或者别的什么,就是想到了,感觉应该送给她,我就送了。”
沈渊问:“她知道那个镯子有多贵重吗?”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礼物。”沈凌云叹了口气,他眉目沉静,绮丽温柔,“您可能不知道,她是个特别理想主义的人,虽然好像一直得不到认可,可骨子里浪漫天真,温柔固执,要是我不在她身边,换成其他人,我总是害怕她受到伤害。”
沈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可以让她不受到伤害?万一伤害她的人就是你呢?”
沈凌云眼眸侧过来,深黑色的眸子无奈的弯了弯,“我的话,舍不得。”
他不说什么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说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也不说自己爱她,他说他舍不得。
沈渊要驳斥他的那些话忽然说不出来了,只能看着这个孙子的侧脸。
沈凌云出生时身子骨不好,娘胎里带出来弱,那时候他父亲在外面和外面的女人搞得热火朝天的,生下他之后他妈妈每天以泪洗面,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来照顾他,老爷子害怕他活不到满月,抱他到自己身边。
沈渊想起二十年前,他的大儿子带回来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她有一双同样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浅浅的水,笑颜如花。
后来那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一次带着沈凌云去看她,她轻飘飘的,像是一朵马上要飘走的云彩一样躺在床上。
看着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哭了,哭的很伤心,她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求他以后多照顾沈凌云,照顾这个没有妈妈的小孩。
那时候沈凌云十岁,就站在床边,他们守了一天,看着她咽气没了呼吸,沈凌云小小年纪,没有妈妈了,他没有哭也没有闹,沈家很多人都说这孩子也太冷漠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亲妈啊。
只有老爷子知道,沈凌云伸手去阖上妈妈的眼睛时候,手也在抖。
至亲离开,再冷静也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哭,但眼睛里分明在下雪,暗沉的像是永夜。
沈渊想,那时候他的大儿子在哪里呢?好像是在陪他的“女朋友”。
沈渊半晌没说话,老人转身遥望身后灯火通明的房屋,他叹了一声,轻声说:“这房子是我祖父建的,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总是记不住,现在年龄大了,时常回忆我小时候,到是能想起来不少事情。
“我祖父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两个人恩爱非常,祖母身体不好,祖父年纪也大了,还是每天坚持抱着祖母到堂前晒太阳,不肯假手于人。就在前门的香樟树下,祖母还摸过我的头,所以,后来祖父去世了,祖母一个人过得很痛苦。”
沈凌云侧了侧头,表示自己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