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南柯
“沈凌云，我们该走了。”有个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跟着是清脆的拍门声音, “再不走要迟到了, 今天是上学的第一天，你好了没？”
沈凌云捡起书包，拿好校服，来不及收拾，推门出去。
一瞬间，三月早春的阳光肆意泼洒，女孩笑的眼睛弯弯，她佯装生气，“真是的，你迟到啦！”
她跳下车子，把车子塞给沈凌云，动作娴熟地坐到后面，拽着他的衣服碎碎念念，“别发呆了，快点走起来啊，老师本来就不喜欢我们，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被他抓到小辫子，我们就惨了！”
她这样说着，眼睛明媚天真，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意思。
沈凌云太久没见过她，他甚至记不清年少时候她的样子了，男孩垂下头，脚踩在脚蹬上，载着她一路向前。
一个拒绝而已，竟然直接换了一个场景，沈凌云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难过。
到了学校，果然，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被一起罚站站在教学楼门口，等着班主任来接。
一场新雨过后，教学楼门前的玻璃明亮澄净，甬路两边的树木散发着草木气息，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种新生的喜悦里，万事万物都那么可爱轻快。
讨厌的教导主任迈着鸭子步说教，也阻止不住方雨彤的好心情，她凑到沈凌云面前，“你怎么怪怪的？想什么呢？”
“陈佳佳……”沈凌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陈佳佳是谁？”如今叫做方雨彤的女孩眉目一凛，秀气漂亮的脸皱在一起，“你们班有个叫陈佳佳的？”
“不是。”看来又换了名字，沈凌云盯着她看，思考怎么样委婉地让她报上自己的名字。
方雨彤以为他有事情瞒着自己，更不高兴了，她鼓起脸颊。
“那陈佳佳是谁？”
教导主任一声怒吼，岸边的水都要震两震，“方雨彤，又是你！”
教导主任看她格外不顺眼，仿佛都是她带坏了沈凌云这个好苗子。
他愤怒道：“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你是打算这学期早上都和我碰面吗？”
新的展开让沈凌云大开眼界，没变的是他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变化的是方雨彤，她妈妈再婚了，但是她没有和妈妈离开，而是选择留了下来。
用她的话说：“是妈妈再婚了，又不是我，妈妈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
“你不想去吗？”沈凌忍不住问：“去大城市，住大房子，出门都有车来接送，再也不用为钱担心……”
“你在说什么啊？”方雨彤莫名其妙看他，她叉腰生气指责，“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会为了金钱折腰的人吗？”
沈凌云定定看着她，忽地莞尔笑起来。
“诶，你笑什么？”方雨彤攥着拳头，过来吓唬他。
“我说的可是真话啊，我们这么年轻，你成绩这么好，我又这么聪明漂亮，未来要什么没有？”
方雨彤故作思考地站住，“但是万能的金钱也确实很重要，所以……当当当当！”
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笑得眼睛弯弯，“你看，爷爷可以不用出去干活了，我们有钱了！”
沈凌云愣住，他的眼底渐渐染上一抹湿润，伸出去的手要碰到那个存折，方雨彤还在笑眯眯地看他。
“方雨彤？”沈凌云抬眸看她。
方雨彤“嗯”了一声，她的眼睛明亮，睫毛长长，笑起来甜甜的。
沈凌云放下手，方雨彤不解地看他。
“怎么了？”
沈凌云边摇头边笑，他看起来很难过，好像是要哭了，方雨彤凑过去，着急地扶着他，“你到底怎么了？我给你钱你生气了？”
方雨彤气的跺脚，“我们关系这么好，你还和我客气什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是妈妈给我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大不了长大了我还给她就是了。”
“我不是。”沈凌云难受的弯下腰去，他低着头，可笑自己，“我就是觉得，我浪费你的一番好意，很过意不去。”
方雨彤不吭声了，沈凌云站直身子，他认真地看她，“为什么不和阿姨走？”
方雨彤赌气不看他，她咬着唇角，眼睛湿润，“没什么，说了不想去。”
“怎么可能不想去。”沈凌云轻易而举就能拆穿她，不管是哪个她，“不是说很想要爸爸，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方雨彤眼圈红了，倔强地和他对峙，“你很想要我去吗？”
沈凌云忽然想起记忆里有过一次这样的对话，他以为自己忘记了，结果那样深刻地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
彼时刚刚中考结束，因为中考之前，和那些总是欺负他们的人打了一架，他们两个身上带着伤，脸也挂了彩，梅雨季节，很久没有痊愈。
说来也是奇怪，考试总是在雨季，考试过去反而迎来了晴天。
他们穿过公园的小路回家，阳光洒在草丛和树木上，光影交错间，她转过身，倒退着往后走。
说到成绩，“我这次发挥的不错，走配额的话，应该可以和你去一个学校了。”
说话不小心扯到伤口，看她在那里龇牙咧嘴。
沈凌云脸上担心，他说：“能保证吗？”
“能的。”女孩信誓旦旦，“不然就让那个男人把我转进去，反正只要我留在这里，肯定和你上一个高中的。”
当时天气晴朗，日色也好，他们从高大的树木尽头走出，阳光一下洒落了她满身。
沈凌云忽然说：“你以后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女孩笑起来，她说：“等到大学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身边不要再有认识我的人。”
她说：“想要大大方方站在大家面前，不用担心她们说我的坏话，不用担心她们说我的悄悄话，就像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一样，明明我也是他的女儿，她有的一切，我也想要有。”
沈凌云定定地看着她，他说：“一定会实现的。”
一定会实现的。
所以她不告而别的时候，沈凌云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
他知道了她的选择，他要和她的过去一起留下，所以他不怨恨也去责备。
他假装在她被一群欺负女生的时候，自己没有站出去；假装在他被男生堵在墙角里，她没有单枪匹马冲出来救他；假装在初中的势利眼老师搞歧视的时候，没有人和他一起分担；假装一个人走了三年上学下学的路；假装没有人和他分过一把伞、淋过一场雨，假装没有一起看过日出日落，假装没有看过冬雪和春花，假装从来没有分享过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假装一直是一个人。
他假装忘记了她说的那些未来，他假装不记得她说长大了一定要和他去的那些地方，只好他假装好了，他就不会再想起来了，日子就可以继续过下去。
可是你看这个人，明明已经走远了，千方百计又要把他扯回来。
明明过上了她想要的那种日子，偏偏要来试探他。
“我想你走。”沈凌云红了眼睛，沙哑着声音，“方雨彤，我想你走。”
他垂下眼睫，苦笑着弯起唇角，别为了谁留下来，别被谁拖累了。
第271章 她的可望不可得（6）
“你到底怎么了？”方雨彤生气了, 她甩开沈凌云，气得走在他前面，浑身颤抖。
她甩开胳膊要跑, 沈凌云上前抓住她。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沈凌云说：“路上有车, 你不要乱跑。”
他紧紧抓着她, “先回家好不好，回家再说。”
少年眉眼带着哀求, 生气中也让人没办法拒绝。
方雨彤被他带回家, 沈凌云说了半天好话，她终于吝啬地露出一点笑容。
但只要沈凌云提起一点想要让她离开的想法，她马上开始坏脸。
晚上, 沈平回来了，看到她在家里也很开心，家里捉襟见肘，没什么好菜，他说要出去买一点, 方雨彤跑回自己家里, 拿出她准备好的, 笑眯眯地递过来。
“爷爷, 给。”
“诶呀, 你这孩子。”沈平不想要，方雨彤说：“是我妈妈拜托照顾我的阿姨买的，我根本吃不了，以后多出来的我都拿过来好了, 不然就浪费了, 好可惜。”
她凑到沈凌云身边, 表情笑眯眯的，看着很是骄傲。
沈凌云靠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只觉得她和这里格格不入，她该去过那种好日子的。
晚上三个人吃了饭，沈凌云收拾碗筷，方雨彤也凑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沈爷爷捡来的羽毛球拍，在那里晃来晃去。
“你不回去写作业吗？”沈凌云低头在刷碗，他微甩了下手，侧过头看她。
提到作业，方雨彤就不高兴。她放下球拍，“你就是想赶我走是不是？”
家里的阿姨家里也有孩子，虽然她妈妈要求了每天晚上必须陪她住，但她也会私下用那种为难的语气，求方雨彤让她回家。
回去了也是一个人，还要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明明是为了他留下来的，结果这个人竟然一点儿也不领情。
方雨彤哼了一声，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了，沈凌云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着追出去。
“你跟出来做什么？不是不想看见我吗？”方雨彤横了他一眼。
“书包给我拿着。”沈凌云追上她，“你家里没开灯，我送你上去。”
一句话成功浇灭方雨彤的怒火，她闷闷“嗯”了一声。
折腾了这么久，外面天都黑了，月亮挂在天上，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的映在灰石板长街上。
方雨彤丛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沈凌云侧了身子，让月光照到她手上。
少年眉眼绮丽清隽，眉心微垂着，黑发黑眸，映着浅淡的月光，眼眸里一片如水的温柔浅色，薄唇抿着。
“沈凌云？”
“嗯？”
“你今天好像怪怪的。”方雨彤看着他说，她手下的动作没有停。
沈凌云抬眸看她，四目相对，他叹口气，想要伸手揉揉她的头，却在要碰到的时候停住了。
“我怕你以后后悔。”
锁头打开了，锁链哐当当地落下，方雨彤推开门，一只脚买进去，她低下眼睫，脸上的表情恹恹，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才不会后悔。”
沈凌云笑笑没说话，他转身带上门，外面是上弦月，月凉如水，美的像是一场梦。
送她到房间里，把客厅的灯和浴室的灯也都打开了，挨个屋子看了一遍，确定窗户关好，没有人进来过，沈凌云准备下楼。
“你这就要走了？”方雨彤跟在他后面。
她瘪着嘴，看着不高兴。杏眸圆溜溜的睁着，睫毛垂落，眼角往下，摇曳地拖拽出几分落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