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07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在西山放掉了第二只纸鸢,龙可羡和阿勒意犹未尽地回家,一路上吵吵嚷嚷着下一只纸鸢做什么,二人刚进照壁,就看见镂花屏风后有人影走动。

  老墉两步迎出来,时光又在他眼角烫了好几个卷儿,白花花的胡须蓬松,在走动间一颤一颤。

  “姑娘!”

  老墉攥住龙可羡手臂,将她看了又看,“高了,怎的还是这般瘦,饭有没有按时用?牛乳盅有没有日日喝?”

  他笑得皱纹深深,喉咙却哽咽了,他看着两个主子长大,对公子有千万个放心,对姑娘就有千万个惦念。

  “有按时……也有喝……”龙可羡又高兴,听他哽音,又有些手足无措,一把撸起了袖子,着急地露出小臂,捏住了肉告诉他,“没有瘦的。”

  “墉伯,里边儿坐,”阿勒笑,“否则她就要当场上房给您看了。”

  “对对,里边儿,”老墉想起来件事儿,搓了搓眼,“李公子也在里边儿,主子爷陪着的,姑娘这满额汗,骑马回来的吧,先去更衣,夜里凉,当心受寒。”

  “谁?”

  阿勒感觉不妙。  “衡卢州李将军的幼子,早年也是我们南清城出去的,与主子爷是故交,”老墉说话时一个劲儿看龙可羡,像是着意对她说的,“生得清俊端方,为人谦和有礼,嘿,您猜怎么着,还是位顶顶有名的小将军,实打实立过大功的,武能提枪,文能赋论,还知根知底儿,离南清城又近……”

  阿勒:“?”

  龙可羡轻轻“哇”一声:“好威风。”

  阿勒:“??”

  老墉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处,催着龙可羡去内院更衣,还絮絮叨叨的:“您瞧这礼数,远远听见马蹄声便说要候在堂屋,这是知道姑娘家要先更衣,这就是讲究人家的好孩子。”

  龙可羡边走边回头,跟阿勒说:“墉伯又变矮了。”

  “是你高了。”

  阿勒纳闷得很,他不等龙可羡,匆匆换了衣裳就出来,在茶房逮住了闲不住的老墉,开门见山地问。

  “里边是谁?”

  老墉正煮茶呢,满面红光的,笑起来面颊就抖:“李小将军哪。”

  “您知道我的意思。”阿勒有些许不耐。

  老墉用手遮面,神秘兮兮地说:“来与姑娘相看的,公子看着如何?”  如何?想一刀斩了!

  ***

  龙可羡正襟危坐,小案对面就坐着这位李小将军,俩人已经说过两轮话。  这小将军确实是老辈人眼里的“好孩子”。

  能来事,讲分寸,口齿清晰却不过分伶俐,龙可羡只是往那糖糕看了两眼,他便把秋梨和糖糕挪了个位,并添上热茶:“二妹妹配着茶吃。”

  “多谢你,”龙可羡把糕往他那边儿推,“你吃。”

  “听世叔讲,二妹妹也习武,”李霖自个儿习武,从龙可羡的体态就能看出来她身手不错,便从袖里抽出只木盒,“这是年初我出海时购得的小鸾刀,送与二妹妹玩儿。”

  龙可羡看得眼都直了,但她记教训,不敢胡乱收东西,只得艰难地挪开眼:“不敢……让你破费。”

  李霖把木盒推过去:“哪里就破费了,好刀才配二妹妹,你不妨先瞧瞧,这把刀刀刃好看得很,银色里透蓝偏光,称得上削铁如泥。”

  龙可羡试探性地说:“就看看。”

  李霖没忍住,笑了笑,觉着这二妹妹是个妙人儿。

  龙可羡把那小鸾刀翻来覆去地看,闷声说:“没有蓝色。”

  “翻过来,”李霖提醒她,“对着暗处就能看到。”

  屋里点了两排烛火,亮如白昼,暗处难寻,李霖看向大伽正,大伽正微微笑了笑,他便起身,坐到龙可羡身边,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伸手替她挡住了光线。

  “当真有!”龙可羡惊喜地抬头,“好漂亮!”

  指隙下灯影缭乱,窗边碎着两把月光,让龙可羡的双眼看起来玻璃般明净,颊边浅浅陷入两点梨涡,李霖只是扫过一眼,便晃了神,匆匆地错开目光,他收回了手端正坐好:“二妹妹喜欢便好。”

  可龙可羡合上刀鞘,又递了回去:“还给你,我就看看。”

  李霖下意识回推:“不……”

  他一伸手,就碰到了龙可羡手指,那不是一双丰腴柔腻不沾阳春水的手,是一双执剑挽弓的手,玉似的白,骨节清晰,没有染蔻丹,指头呈现干干净净的粉色。

  李霖触了火星似的,连忙收手,龙可羡以为他接着,便也一道松了手,结果那小鸾刀直直跌落,俩人都习武,肌肉带动反应,又一齐去接,头砰地磕在了一处,两只手再度擦过。

  “玩儿呢。”

  阿勒推门而入,半笑不笑看过去。

  怎么就拉上手了?

  怎么就磕上头了?!

第110章 越天堑

  这一声调侃, 风轻云淡,又杀伤甚重。

  李霖瞬间口干舌燥,连面颊都发热, 他没有经过如此荒唐的场面, 与姑娘家为一把小鸾刀磕了脑袋擦过手, 若将此归咎于失手, 两个人笑笑就过,那也罢了, 自有一番豁达。

  偏偏被姑娘的兄长逮个正着。

  偏偏他此刻心如擂鼓,确实有种隐秘的悸动。

  所以有些手足无措。

  老墉端着茶盘,还被阿勒堵在门外,他身影扎实,拦住了他窥探的目光, 只好出声催促:“公子?”

  阿勒漫不经心收回目光,老墉同时进屋, 几句话搅散了屋里尴尬的气氛, 一会儿为双方介绍见礼, 一会儿招呼大伙用茶,一会儿絮絮地讲起龙可羡旧事, 轮过几个话题,堂屋里的气氛也重新热络起来。

  阿勒往龙可羡身边坐了, 放着大伽正对面空出的席位不去,偏来挤她,对龙可羡暗示的眼神视若无睹,自顾自拣她盘里剥好的松子。  龙可羡剥一颗, 他吃一颗,就跟较着劲儿似的, 两人动作首尾相衔,咬得相当紧密,直看得龙可羡目瞪口呆,小声说:“我不剥啦。”

  阿勒挨过去:“为什么啊?”

  龙可羡更小声了:“你拿得好快。”

  像追着她咬。

  阿勒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宛如被轻轻挠过,也小声说:“我慢点啊,你再给剥两颗。”

  没辙了。

  阿勒撒起娇来,是又坏又轻的,迷得龙可羡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点头:“好的。”

  侍女进进出出,老墉正和李霖说话,茶香果香伴随逸散开来,那边儿热火朝天,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处正在暗渡陈仓,只有大伽正往阿勒看了一眼,未置一词。

  阿勒满颊松子香,也看回去。

  隔着晃动的人影,云淡风轻,先碰一招。

  ***

  重新落座后,阿勒看了眼桌上的小鸾刀,“小将军从亥二线过来的?”

  “不敢当,哥舒公子请唤我小字钟明,亥二线上偶有动乱,我领船护送族里长辈,正巧碰见墉伯,便自作主张送墉伯一程,多有叨扰。”李霖端正应答。

  阿勒把着刀鞘,在手中打了个转,又放回桌面,推回去,再开口还是称小将军,“哪里叨扰,墉伯腿脚不便,是我们劳烦小将军,既是故交,又有这么层因缘巧合,”阿勒讲到这里,侧头,“墉伯,换酒来。”

  老墉一边念叨煮了好茶不晓得喝,一边去温酒,连客房都让侍女收拾出来了,这是要留客小住的意思,阿勒剥着松子,不置一词,很沉得住气。

  待老墉端着托盘进屋时,阿勒才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朝大伽正侧一下脑袋:“程叔,来一杯?”

  大伽正不疾不徐,把攻势打回去:“你自斟来。”

  阿勒敢吗?

  这话大伽正能说,那是反将一军,阿勒却不能真让大伽正破戒。他吃了颗钉子,反而显出肆意不羁,将酒满了杯,抬手饮尽:“玩笑话,借我十八个胆也不敢。”

  李霖适时抬手,不让阿勒空饮,也看得出有眼力见儿,却正好被阿勒逮个正着,连喝了五六盏。

  酒喝得疾,就容易上头,军营里混大的李霖不是滴酒不沾,却也招架不住阿悍尔来的烈酒,但他即便有了醉意,谈吐举止也丝毫不乱,这是高门世家的教养。

  “饮酒是意趣,过量则伤身,”大伽正抬指,让老墉上热茶来,“亥二线紧要,走的都是大船,一直是朝廷着重巡查的航道,出了何事?”

  大伽正一开口,阿勒这才有所收敛。

  俩人连眼神都没有碰到,酒气咬着话音,无形间又过第二招。

  李霖赶紧接了茶,酒味儿一路往脑门上蹿,用茶压了两口,才说:“数月前一场粮行风波,亥二及亥四都成了四方往王都运送粮食的航道,福王属地靠近航道,这便有些不太平。”

  老墉接上话:“坊间都传福王妃被扣在王都,让福王好生不甘,闹了几起祸事,要和朝廷讨说法呢。”

  李霖保持着对政事的灵敏嗅觉,他并不知道黑蛟船与阿勒之间的关系,故而谨慎地没有回答,借着喝茶的间隙避过了话题。

  老墉压根对政事没有兴趣,话锋一转,夸起李霖:“小将军是临危受命,将亥二看得严严实实,要说现在年轻人呐,真有本事,姑娘说是不是?”

  龙可羡被点到名,抬头时捏了个拳头:“墉伯遇到了也不要怕,我打他们。”

  老墉朗笑两声,心里十分熨帖:“白露前后,逆风难行,小将军便在南清多留几日,你们年轻人跑跑马赏赏景,权当消遣。”

  阿勒按兵不动,他垂着头,像是在专注地剥松子,对眼前话题没有兴趣,那薄壳噼啪地在碎在他指尖,露出里头饱满的果肉,他很快剥了一盏。

  李霖推辞不得,只好起身应下。

  “啪。”最后一颗松子缀在顶端,满满一碗移过去,阿勒擦着手:“只怕耽搁小将军行程。”

  大伽正轻声细语道:“钟明安心在此小住几日,叔伯们我已遣船去接,届时便在南清城回返王都,也是一样的。”

  这意图就太明显了。  对阿勒的敲打,对李霖的回护,对整件事的撮合,都太明显,明显到不像是大伽正的手笔。

  阿勒坐直身子,道:“巧了,明日我得闲,正好带小将军试试新到的几匹马。”

  李霖拱了拱手,还没开口,便被大伽正打断了:“哥舒,明日随我到庄子走一趟,清点账目。”

  “账目有什么好点的,”阿勒把手一抄,佻达地说,“我看字儿就晕,到时您账目没看清,这边先倒一个。您让老墉陪着,他那是活算盘,不比我好么?”

  简直是胡搅蛮缠。

  大伽正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唇边仍旧挂着笑:“打小算不好账目,明日正好练练手。”

  虚虚实实,第三招。

  老墉这才后知后觉地对屋里激荡的暗潮有所察觉,李霖以手撑额,已经微醺,只有龙可羡无知无觉。

  龙可羡举了好久手,没有人看她,急得差点儿要站起来,好半日才找到话缝,紧着挤出一句话来:“……我算。”

  几人都往这看,龙可羡自豪道:“我算得好,家里的账都是我算的。”

  大伽正没有动摇,温和道:“小羡明日带钟明哥哥试新马,这几匹烈,驯好了才能让钟明哥哥试。”

  阿勒闭了闭眼:“程叔。”

  从进府门到入堂屋,前后对了三招,每一次都是一个递进,宣告着阿勒是对这场心照不宣的“相看”的不满,那点儿不高兴都搁在这两个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