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他俯首去嗅,笑容莫名:“慢火轻煨,煨得浓了,嗯……”
话没完,那指头倏尔转了个弯,送到了龙可羡嘴里。
“唔……”距离太近,龙可羡刚刚被偷袭,还死死拢着衣襟,压根没防这一手。
阿勒还要捏住她双颊,捏得她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他这会儿憋不住笑,是想起了龙可羡第一次换牙那会儿。
缺了颗牙的小炮仗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床上自搭了个窝,可怜兮兮的,要给他留遗物。
龙可羡哪儿知道他想什么,她嘴里尝着点味儿,顿时就要炸毛了,泪汪汪地把舌头往外推,“不要吃!”
“茶喝不喝?”
阿勒坏死,手太快了,从她口中出来就浸到茶盏里去。
茶水清透,里边藏不住秘密,有她的津液,也有他的,龙可羡连连摇头,不禁往后缩着:“不要喝。”
结果阿勒虚晃一枪,自个儿全饮尽了。
台下的曲子还在唱,龙可羡站在桌边,跟前就是白肚圆瓷壶,细长的壶嘴儿被撞得倾斜了,往外荡出茶,溅湿了龙可羡脸颊。
阿勒给她擦干,又给她喂茶水,低喃着:“声音好哑,饮杯茶润润。”
龙可羡傻不愣登地张嘴,那杯沿骤倾,茶水沿着下巴往下淌,只解了阿勒的渴。
戏词和着阿勒的呼吸,它们无孔不入,让龙可羡难以招架,她一声声喊阿勒,喊哥舒策,迷迷糊糊地告诉他桌子总是跑偏了,告诉他她再也站不住了。
素指拨弦,腔调回转,戏台上唱着北境王的离合悲欢。
“潮浪掀波,天欲要伸手掬一把水,掬不得,掬不得乱海情水,掬不得浅池温汤,雾茫茫,前有玉壁拦,后有铁臂锁,竟扶那无骨观音坐。”
戏台外的北境王耳根通红。
“扶不扶?”
阿勒热得直淌汗,这会儿连窗缝都没有用,那寒风漾进来,只会催得他更燥,龙可羡不应,阿勒就一声声地问。
“不要,扶。”龙可羡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她知道现在什么样儿。
阿勒说:“戏词里都讲了,什么坐?”
“你不敬,不敬神明你……你混账,”龙可羡讲不出口,骂人的话都断断续续,“你阎王,你乌龟,你是穿山甲吗,别凿了……”
哭腔出来了,细细的,勾得阿勒更凶。
“你不敬,你最不敬,”阿勒拿话臊她,“方才在榻上时,最不敬的就是龙可羡了,脸皮最薄的也是龙可羡,小少君话里话外样样都来,真上了阵样样都羞。”
阿勒就是要放浪。
谁端着,谁受罪。
龙可羡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拴着阿勒,那种懵懂就带着催人沉迷的味道,阿勒觉得自个是疯了,怎么把她摆得这样……
汗还在滴落,他们在紧密地亲吻。阿勒一度以为他总是会温温柔柔地待龙可羡,从小到大,从一而终。
天老爷,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只想攻击。
他只想摧折。 天已经亮了,雨刚刚停,早桂的低语浮在空气中,和戏词一起游进耳里。
“……红尘里把情寄,凭她北去千万里。”
凭她北去千万里,阿勒总是会找到她,他说过的。
“我说过的,我总会找到你,”阿勒看着她仰起的脖颈,轻轻地握住,“要并肩,要同行,要共卧,要不分你我,要……”
他用了力,让她呼吸不畅:“龙可羡,我恨不得吞掉你。”
“我,”龙可羡声调全部乱了,但她好乖,“吞掉也可以。”
手刚刚松开,阿勒就把她转过个身,背了过去。
龙可羡想看着他,求助似的偏头,阿勒就把她拉起来,捂住了她的口鼻,在她耳边讲悄悄话,操纵着她的呼吸,试探着她的承受范围,在每一次气息枯竭的瞬间就让她回来。
龙可羡眼里原本还有清醒,最后全模糊了,红通通的,润着层特别亮的光膜,随着日头高升,和夜雨一起,碎成了千万片。
***
铜铃和风灯不知什么时候取下来的,戏台早就空了,楼里只剩他们俩人。
龙可羡衣衫齐整,坐在小榻边喝粥,她渴得厉害,嗓子哑一片,一口一碗粥,跟喝水似的往肚子里灌。
阿勒收拾完自个儿,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龙可羡默默挪了点屁股,像是不想和他对上眼。
还在生气,带着羞臊呢。
他落拓拓地坐下来,看龙可羡喝得香,胃口就开了,连喝几碗粥还不过瘾,把那一屉饺子全垫进肚子里,扭头看到龙可羡目瞪口呆。
“吃你的。”阿勒瞟她一眼,转身去收拾丢了满地的衣裳,捡起龙可羡外袍时那袖袋没束紧,里边的东西叮叮当当地跌了满地。
有点烦。
阿勒爱洁,喜欢东西齐齐整整地摆放,这一下就看不过去了。
龙可羡往嘴里塞肉丸子,闻声看下去,是她随身带的东西。
一只空信筒,里边搁着炭笔,是用来紧急传讯的;一团小油纸包裹着糖块能抵饿,少君动得多饿得快;一方绣满金元宝的帕子;十来颗金珠。
还有一枚铜钱。
龙可羡吞下丸子,见阿勒皱了下眉,浑身的浪劲儿都敛干净了,露出种她没看过的神色,然后弯了腰去捡,这些物件都稀松平常,她不知道哪一点让他情绪波动,便安静地看。
她的眼神随阿勒手指而动,看到他越过竹筒,无视帕子,拨开了金珠,从椅子腿下捡起油纸包和那枚铜钱。
龙可羡一怔,在脑袋里迅速搜寻,可能是情潮没散尽,心神也懒怠,想起来十分恍惚:“北境的板糖。”
阿勒说:“什么……”
他还没有说完,龙可羡就先答了,“尤副将捎来的,”她颠来倒去地讲,“以前爱吃,休战的时候,便要出军营去买。”
龙可羡战时常常受伤,虽说好得快,但她受了伤便总想吃糖,馋那口甜的,但军营不是市集,有时候供不上,龙可羡嘴里没味儿便会十分焦躁。
这事陈包袱也知道,他有一段时间对她的体质十分好奇,追着问,但她也讲不明白,好像烙在躯壳里的印记,她吃了糖,就能好得快。
阿勒喉结滑动,没讲话。
龙可羡讲不明白的,他知道。
龙可羡八岁前没过过好日子,到得南域后,阿勒养了大半年,发现她仍旧会在某些特殊时候出现异常反应。有时候是受伤流血流多了,有时候是让人砸了,最严重的一次是自己冒雨划着小船出海,回程时船被浪头拍翻,她磕着暗礁昏了过去,幸好离岸不远,被巡逻的船捞起来,捡回条小命。
那次阿勒是真生气,谁说都不管用。
他一言不发把龙可羡拎到家门外,而后把门锁一落,打定主意不搭理她。
不能指望龙可羡每次依靠那飘渺的幸运死里逃生,所以要给她个教训,起码得知道怕。
回到屋里后,阿勒根本坐不下来,左右踱来踱去,后怕啊,手抖得不像样,气冲脑门眼前都是昏花的。
龙可羡被撂在门外,开始还喊他,带着哭腔地喊,而后站在门外嚎啕大哭,砰砰砸门,可能是知道阿勒当真生气,所以不敢翻墙,只敢等他来开,开了门就算和好了,他不来就算把门拆了也没用。
龙可羡喊累了,喊哑了,就坐在门槛儿上抹眼泪,把自己蜷成一团,蜷着蜷着就出了事。
等阿勒把她扛进屋的时候,小崽已经不讲话了,也听不见别人讲话似的,她沉默着用被褥垒成高墙,把自己缩在里头,比第一次掉牙那会儿还要反常。
她拼了命地吃东西,吃糖吃糕,噎得往外吐,吐完了继续塞。
高大夫赶来时,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他才知道,小崽是觉得自己被丢了。
再一次被丢了。
这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法子,在战后的将士身上很常见,应激的反应也略有不同。
阿勒老老实实挨骂,半句话没呛,他从小到大就挨过那一回骂,他该的,他受着,然后半个月都没敢离开龙可羡的视线。 她变回了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样子,还是很黏他,一步不离,上茅房都得在外边杵着,半个月后愿意开口了,但黏人的劲儿改不了。
打那之后,生天大的气,龙可羡也要把他按在身边。
打那之后,龙可羡每次受伤都要吃东西,阿勒花了半年,把东西逐步减少,是怕撑坏了肠胃,最后变成含颗糖就能安抚住焦虑。
那颗糖就是阿勒,对龙可羡来说。
阿勒的思绪拨到坎西港“初见”。
龙可羡那会儿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还是常常觉得饿。是因为就算记忆丢失了,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痊愈也没有找到安全领域的状态,她身边少了个人,宛如心口缺了一角,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她的身体正在替她做出反应。
阿勒沉默着,他不知道,她比他想象中更需要自己。
“铜钱呢?”
铜钱也是这样的,阿勒在明知故问。
果然,龙可羡说:“早先买鱼干,留着的,身上要留一枚铜板,没有金珠可以,没有铜钱不可以的。”
对啊,那是阿勒送她的压岁钱,年年都有。
龙可羡忘了,但她记得糖,还有枚铜钱。
阿勒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如此具象,他把油纸包和铜钱都收进小兜里,轻轻地亲她眼皮。
这一刻很怪,龙可羡觉得他像是要说些情意绵绵的话,没想到阿勒拽下了腰带,说。
“再来一次。”
龙可羡拽着腰带,抵死不从。
第134章 恤商
半个月后, 恤商令下来,龙可羡懒在甲板上晒太阳,她接连十几日在海上奔波, 把航道建卫这事儿做了调整, 北境再拨下来的士兵在坎西城营地操练, 逐步适应了从陆战到海战的跨越。
这会儿正返程回坎西港。
她忙活, 阿勒也忙,他近来往西边跑得勤, 还往赤海边境处建了个临时营地,三两日就得回一趟。
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两人能在定好的小岛见上一面,枕着野花儿,围道栅栏, 串两条鱼烤着吃。
若是碰上刮风下雨,便挤在狭小的舱室里胡天胡地, 和着海潮的波动从床头滚到床尾, 从榻上抱到榻下。
日子就这般过。
坎西城里却日日都热闹。
尤副将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看余蔚煮茶,一边悠哉地嚼炒黄豆:“还是避出来好啊, 这航道还没复启呢,营地门上衔的那铜环都要被扣秃噜皮了。”
余蔚笑说:“坎西港各家商行往上都通着天呢, 来的多是打探消息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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