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52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今夜守卫大多都调去了龙氏主宅,城郊大牢巡防松散,大伽正掐着时辰,带龙可羡上了等候在巷子口的马车,这才发现她在吃……

  石头?

  车轱辘缓缓碾动起来,大伽正凑近一看,才看出来,是两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馒头,正是那狱卒掰下来丢她跟前的,冻得石块似的,沾着泥,带着草屑,她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察觉到他的目光,龙可羡略略偏过头,露出警惕的神情,挨着墙继续啃。

  还挺护食。

  “……”大伽正翻翻袖袋,空无一物,又抽出暗格,找出几块糕点,小声地哄着,“吃这个,那都硬成什么样了。”

  龙可羡攥着馒头不放,她听不懂,总感觉这人要抢她的食物。

  “……”大伽正把糕点盒子移过去,“换换?”

  他还捏了糕点一角,示范地放进嘴里,竖起个拇指,“这个甜,还软,好吃。”

  龙可羡犹豫不决,不想松手,但这盒子里白□□粉雪似的东西,看起来也像是吃的,她先试着往前挪手,手腕磨烂了,一圈新旧伤痕。

  没有人打她。

  于是龙可羡壮着胆子,飞快地把糕点抓进手里。

  呀,糕点在手里碎成一团,怎的这般软!和硬馒头半点也不像!

  她低头,先嗅了嗅,怎的这般香!

  她不晓得如何吃,只能先小心地舔舔,糖霜霎时化在舌尖,忍不住两口吞下去,香甜味儿欢快地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龙可羡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大伽正,像吃掉了春天。

  小时候的事儿大多不记得了,龙可羡这一两年吃惯了草皮野食,原本以为馒头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没想到这软趴趴的雪团,能甜成这般,一路要化进心口似的。

  胸口砰砰地跳,她怕再也没有了,故而不舍得多吃,把手上的残渣一点点抠下来,大伽正却倒出些水,给她把手心擦干净,鼻腔里堵着情绪:“还有,不要怕,明日吃,后日吃,日日都吃。”

  吃,龙可羡听懂这个,点了点头,在大伽正把左手的馒头抠出去时,只是迟疑片刻,没有反抗。

  她要听话。

  “你还没有换牙吧,小心把牙给崩了,你阿勒哥哥就是如此。”

  讲到这里,大伽正不禁头疼,没有设想过带回个小姑娘,阿勒会有何反应,但又想到那小魔星也是有妹妹的,龙可羡的年纪……大抵能对上。

  这般可爱乖巧,当作妹妹处,是再好不过了!

  他当即合掌,告诉龙可羡:“我们要坐船,回家去,家里有个哥哥,长得漂亮,人虽有些调皮,但处久了是最好不过的,有他在,你在城中横着走也不打紧,没人会欺负你,好不好?”

  龙可羡睁着圆骨碌的眼睛看他,眨巴两下,没听懂。

  “……”大伽正摸出纸,用炭笔画出个相当神气的小人,“这是哥哥,大名叫哥舒策,小名叫阿勒。”

  龙可羡歪着脑袋看,思索片刻,把那纸团起来,塞嘴里吃了。

第54章 坏东西

  出城之后, 转乘三日马车赶到渡口,行船到坎西港,再转自家船只南下时, 已经是半个月后, 龙可羡外敷内服地用药, 身上的伤好得奇快, 只剩手腕手肘与脚腕还结着痂,她不愿意被铁链锁住, 在牢里时没少挣,那几圈肉都磨烂了。

  那骇人的鞭伤早已看不出痕迹,连疤痕都没落下。

  就是没什么精神,整日昏昏沉沉地犯困。

  下马打跌,走路打飘, 上船差点一脚踩空。

  大伽正只当她年纪小,赶路赶得发晕, 又给喝了药, 没想到这一喝, 龙可羡直直昏睡了两日方醒,他觉出点不对劲, 把药逐渐地停了,龙可羡才慢慢恢复些神采。

  他翻阅过龙氏古籍, 没有找到类似记载,猜想此种体质或许和她父亲有关。

  出海第四日,龙可羡就能小心翼翼地摸出船舱,到甲板上去吹风, 大伽正怕她受寒,给她穿得像只圆球, 热到她后心出汗,但她不会说,也不懂得出汗要脱衣,天冷要加衣的道理,只是记得要听话。

  这渺阔的蓝色地域,日夜翻动的都是海的鼾息,除了日升月落,找不到日子正在流逝的证据,在海上漂久了,人便容易迷失。

  他缓吐出一口气,转头发现龙可羡努力地踮脚,扒在船舷低头数着浪,不禁笑了笑,还是孩子好,听不到远处的哭声,只看得到眼前的浪翻。

  “海,”大伽正走到她身旁,“数过万万片浪,就到家了。”

  他在告诉她家的含义,试图从字里行间传递些许温情,但龙可羡听不懂,她仰头望着他,也没有想要探究的欲/望。

  船上都是自家的伙计,大伙儿熟稔,见着谁都要打招呼,彼此之间相当热络,而这几日,龙可羡时而会夹在人群里,嬉笑怒骂里她是独一份的安静。

  有伙计逗她,她不理,就连伙计拿零嘴儿给她,她虽犹豫,也仍牢记不能吃生人的食物。

  龙清宁告诉她要听话,她就当真只听大伽正一个人的话。

  除开不肯表露出对开口说话的意愿,其他都在转好。

  此行仓促,来不及找间好的医馆细看,龙可羡究竟是因为伤损而导致不能开口,还是因为没有在族群中悉心教养而不会开口,亦或是能讲却不愿讲,他心里有些疑虑,在试图厘清疑虑与把握分寸之间徘徊不定。

  徘徊不定的原因是龙可羡的性格正在逐渐凸显。

  龙可羡年纪虽小,不爱讲话,看着乖巧安静,在船上的几日,事事都要比别人慢,但她总在观察周遭,然后把观察所得纳入到自己的思考模子中,找出一条令自己最舒服的生存之路。

  小家伙很少考虑别人,那是生存环境所致。

  她也很聪明,察觉到大伽正心软善良好说话,对待她时,天然就带着对已故好友的怀念和遗憾。

  于是她试探了几次,讨要破损的黑剑就是个尝试,紧接着就是出舱玩耍,最后就是不愿配合看喉咙。

  每当大伽正露出察看喉咙的意思,龙可羡都会装作没听见,躲到角落里去玩那把黑色长剑,一玩就是半天。

  虽然不讲话,但她已经意识到有些事情可以拒绝,拒绝也不会招致打骂。

  黑色长剑是船户换下来的,已经有豁口了,弃在底舱不用,却被龙可羡捡了回去,大伽正还记得她拽着他去底舱时,眼底搁的那种急迫,也记得她坐在一堆破铜烂铁之间,宛如找到心爱的宝藏。

  大伽正那时还没有意识到,除了性格,龙可羡还有另一种本能正在苏醒,只差一个契机。

  ***

  枯燥把日子拉得很长,分明在海上只漂了二十日,却像是过了遍春夏秋冬。

  沉静如大伽正,都忍不住在下船时松口气,没想到刚下船,龙可羡便扒着石墩死活不愿意走。

  大伽正有些犯难,他回头看了眼。

  南清梭子巷是他故居,他生在此,长在此,因为小时候有佛缘,跟随师傅游历四方,最终在那遥远的西北草原悟到神旨,虔诚皈依,自此与家乡远隔万里重洋,近年才重新走动起来。

  南清城民风淳朴,要紧的是远离祈国,北境日夜不息的朔风渡不过这万万里海域,即便日后他要回到阿悍尔,也能放心把龙可羡安置在这里。

  千算万算,没算到龙可羡连路都不愿意踏。

  他蹲下身,和龙可羡平视着:“怎么了?”

  瘦瘦小小的孩子身后背着长剑,抱着石墩不撒手,连指头都抠得青白,还在拼命摇头,难得显露出抗拒和恐慌。

  大伽正看了一眼周遭,此刻港口人来人往,叫卖着风雨里的收获。

  他沉吟片刻,以为小孩子乍然换了环境,心里头不适应,便站了起来,先吩咐伙计去驱马车,而后摸摸她脑袋上的虎头帽,把手递给她:“牵住我好吗?”

  龙可羡确实怕。

  天老爷,她没见过这般多的人!

  犹如海藻一般,浓密地四处分布着,走动起来带着潮涌的力道,她就是夹在海藻中间的一只趴脚小螃蟹,被裹住了手脚,连喧嚷声都密集得能把她拍死在里头。

  她拉住大伽正的手,但没有握住,大伽正略感讶异,看着她绕过手指,拉住他衣服下摆,轻轻拽了拽,仰头把他看着。

  是要抱起来的意思。

  天穹蓝得透亮,不算大寒,风时不时地挽着裤脚,身旁是板车曳地的轱辘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在这泊位边的角落里,两道卷长的睫毛蹭着虎头帽沿,眨巴两下。

  他的心口霎时就被浸软了。

  ***

  “太软,黏牙。”

  老仆翻转着雨花零嘴盒,再抽出一枚花瓣小碟:“公子,这不黏牙,芝麻糖。”

  “硬得能崩掉牙。”

  老仆锲而不舍,再转来一枚花瓣小碟:“公子,这道,不软也不硬。”

  “酸倒牙。”

  老仆一把将食盒盖上:“公子是想大伽正了吧,主子日前来信,道是今日就归家。”

  “谁想他,我没想。”

  十二岁的少年特意穿了身簇新的锦袍,小卷毛用水梳得直直的,整个人都拾掇得清清爽爽,连靴面都没落灰,嘴里讲着没想,眼风却在往门口飘。

  “没想您还挑嘴,一早支使厨房做糖,洒扫院子,花都换了两盆,送菜的小贩直问咱们府上兴什么喜事呢,不知道的还当新媳妇进门了。”

  老仆捶捶腰,他已经老了,念念叨叨地走远。

  阿勒咬着草芯,有些烦躁,因为等得太久,耳下的一绺发梢悄悄地卷了起来。

  临近年关,西山落了雪,日头当顶泼下来,给那山巅淋了层金光,映着其后瓦蓝的天穹。

  阿勒是被一阵车轱辘碾地声吵醒的,第一反应是老头儿受伤了,他一个讲究苦修的老和尚,在阿悍尔连马都不骑,怎么乘马车回府?

  定是受伤了。

  别是断手断脚了。

  不知还剩几口血。

  越想越瘆。阿勒双腿不听话,一阵风似的往外跑,没跑出几步,又一阵风似的卷回来,“砰”地推开房门,把那一匣子的好药胡乱抱在怀里,再匆匆拔起步子,沿着回廊往外飞跑。

  老仆在后边扯嗓子,他充耳不闻。

  谁能想到,在长廊折角,忽地捕到了一道影子。

  刹脚已经来不及了!

  阿勒猛地撞上了个小东西,红通通的,表皮挺软,内里硬得像石头,这一下撞上去,跌了个屁股蹲的竟然是他。

  匣子落地,药瓶跌得四处都是。

  寒风穿堂过,卷得枯叶磕磕叩地,暖冬的日光来到长廊,穿过叶隙,零星地跳动在红裙子上。

  拂起的裙裾扫着阿勒的发,好容易梳直的头发被风带卷,俏皮地搭在他耳廓。

  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

  阿勒咻地站起来,他性子霸道,哪里肯这般仰视别人,还是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