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今日疼痛减轻了许多,她猛地想起,眼前人毕竟是岑望,在她记忆中,他仍旧是那个招摇的少年郎。
许是她安静得太久,岑望抬头,定定地看向她,眼眸圆又大,显出几分乖巧。
秦黛黛回过神来,迎上那双懵懂的眸子,暗想自己想多了,一咬牙将他的中衣彻底褪去,而后是小衣……
察觉到她要做什么,一向冷漠的小岑望,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惊惶的情绪,小手紧攥着衣物,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后,蓦地启齿,重重咬在秦黛黛的手背上。
秦黛黛几乎立刻感觉到手背一阵隐痛,只是三四岁孩童到底没多少力气,就像被柳枝不痛不痒地抽了下。
秦黛黛刚要将岑望拿开,下刻却察觉到他的齿关竟在轻轻颤抖。
黛黛安静了会儿,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颊,望进他的眼眸,认真道:“岑望,我只是给你洗澡,你太脏了。”
小岑望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回望着她,人逐渐安静下来。
秦黛黛知道他听懂了,到底还是留下了那件小衣,伤口处附上隔水符,提着他放入温水中。
干净的温水没过瘦小的身躯,身上的血渍逐渐散在水中,苍白的肌肤泡得久了渐渐泛起红晕。
他的脚趾因着紧绷而蜷缩起来,整个人也僵硬无比,不安地垂着眸子,睫毛轻动。
秦黛黛本想快刀斩乱麻地囫囵洗完便算了,却在看见他身前清晰的肋骨,和一个个被削出的伤口时叹了口气,不由放轻了动作,拿着绢帕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真不知他以往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岑望的小身躯逐渐放松下来,怔怔坐在温水中,目光飞快地自女子的手背上一扫而过。
秦黛黛虽仍有些不自在,但眼前的人到底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也并未多想,将他洗净后,围上厚重的斗篷放到床榻上。
忙完夜色渐沉,秦黛黛给自己捻了个清尘诀便准备休息,却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房中只有一张床榻。
看着正坐在斗篷间安静望她的岑望,秦黛黛没好气地将斗篷拉了下来,将他的小脑袋严严实实地挡住:“别看我。”
说完,将他推到最里面,她顺势在外侧躺了下来。
他整个人她都看遍了,还怕同个床?
更何况床榻这般大,二人之间能再睡两人了。
折腾了这些日子,如今终于能好好休息,秦黛黛筑基境的身体早已疲乏。
临睡去前她想,明日应当趁岑望还小结个契:
待他恢复后,除去解开通感咒外,还不得追究这段时日自己所做之事,并补偿自己这段时日所受苦累。
岑望听见身侧逐渐均匀的呼吸,探出小手将盖在脸上的斗篷拿开,映着窗外的月色,看了眼身侧的女子。
良久,他动了动眸子,视线平移到她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个浅红的齿痕。
他咬的。
第9章 阿望
在六合镇住下的第一夜,秦黛黛是被门外的拍门声吵醒的。
意识逐渐清醒的瞬间,她便察觉到小臂外侧被人轻轻碰触着。
秦黛黛一转眸便瞧见昨夜还贴着墙壁的小岑望,此刻正睡在自己身侧,小小的身躯在被衾下蜷成一团,与她隔着一掌的距离,只有露出的手背无意识地寻找热源,轻挨着她的小臂。
秦黛黛蹙了蹙眉,抬手便要将他推开,却在触到他冰凉的手臂时一顿。
而今已是深秋,六合镇又地处北方,夜色森凉。
寻常凡人这个季节早已点上了灶火。
她是筑基境修士,自然不畏寒,可小岑望虽有金丹,却因不懂修炼,身子冷如冰。
“真是麻烦。”秦黛黛嘀咕一声,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刚要起床,下瞬察觉到什么,将岑望身上的被衾一股脑掀开。
小岑望的身躯因着冷意轻颤了下,懵懂地睁开双眼,待看见秦黛黛后,人逐渐清醒,静静地看着她,任她扯开自己的衣袖。
秦黛黛方才便察觉到自己竟不痛了,此刻一瞧,果然小岑望之前的伤口在灵药地彻夜滋养下,已然恢复如初,只剩下细瘦苍白的小臂仍骨瘦如柴。
“你终于好了!”秦黛黛真心实意地开心。
她也终于不用痛了。
小岑望睁着大大的眼眸,看着她,似是不解她的欢喜。
门外的叩门声停了一会儿后再次响起,这次还伴随着一声:“有人吗?”
秦黛黛反应过来,将小岑望重新按回被衾下,穿好裙裳后边朝外走,边顺手施了个清尘诀,等到走出门去,人已干净如洗。
她打开院门,一眼便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和一个孩童,那孩童很是眼熟。
黛黛沉吟了下,想起那孩童正是昨日自己给糖葫芦的那个男童,想来这个妇人正是隔壁的主人。
“二位是?”秦黛黛不解。
“是新搬来的姑娘吧?长得真好看,”妇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自来熟地将手中竹篮递到她面前,“昨日姑娘给了我家常安一只糖葫芦和几块上好的糕点,昨夜本打算回礼道谢的,但想着夜深了,便今早来了。”
“都是自家磨的豆腐,还请姑娘务必要收下。”
秦黛黛微怔,太墟宗上,人人皆疏而有礼,她的醉玉峰更是冷清,一时之间对这份热情有些无可适从,好一会儿才道:“不用了,不过是一点吃食……”
“要的要的,”妇人忙道,“知道姑娘不缺这些豆腐,但也算是我一些心意,姑娘可以打听打听,我磨的豆腐,便是那两三岁的奶娃娃都爱吃。”
提到两三岁,秦黛黛想到屋内的岑望,心绪动摇了下,然下瞬,右臂突然痛了起来。
秦黛黛脸色变了下,忍着痛意勉强一笑:“我……幼弟在房中,我先去瞧瞧。”
她转身快步回到卧房,小岑望大抵怕弄脏了被衾,已经坐起身来,本完好的右臂有血渗出,染红了衣袖。
秦黛黛将他的衣袖挽起,果然出现了一道与之前类似的伤口,想来亦是他当年所伤。
所幸只有这一道,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你究竟受了多少伤……”秦黛黛抱怨,飞快且熟练地擦去血迹,上药,没等包扎,便听见门口传来妇人的声音:“哎哟,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伤了这么大个口子?”
秦黛黛动作微僵,转身便看见妇人心疼地看着这边:“姑娘,你这么包孩子会疼的……”
说着,妇人顺手将豆腐放在桌上,接过秦黛黛手中的绢帕,一边轻轻吹着凉气,一边以一根手指垫在伤口前,轻轻包住伤口。
秦黛黛默默在一旁看着,果真比自己包扎的好多了。
“可要小心着些,这么漂亮的孩子,留下疤就不好了,”妇人惊艳地看了眼岑望,没忍住又道了遍,“长得真好看,就是瘦小了些,是姑娘的幼弟?叫什么啊?”
秦黛黛有一息茫然,瞬间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是我幼弟,叫……”她刚要说出岑望的名讳,转念想到他小少君的盛名,含糊道,“叫阿望。”
“阿望真乖,”妇人笑眯眯地起身,看向秦黛黛,“姑娘,我就住你隔壁,旁人都叫我一声吴阿嫂,家里就我和孩子两个人了。”
说到此,她才想到什么,转身招呼仍在门口的孩童:“常安,过来见见弟弟。”
那胖乎乎的孩童略显羞涩地挪到吴阿嫂身边,看了眼床上的岑望:“弟弟,”又看向秦黛黛,“仙女姐姐。”
秦黛黛眨了眨眼。
“你这孩子,”吴阿嫂笑骂,“昨日他回去便说,是一位仙女姐姐给的他糖葫芦和糕点……”
秦黛黛被唤得心中欢愉,当即便又将一旁矮桌上的糕点一股脑地拿过来,递给那孩童:“喏,这些都给你。”
床榻上,小岑望的眼珠随着秦黛黛而挪动着,定在她手中的糕点上。
吴阿嫂忙推拒,但见秦黛黛神色坚决,只好作罢。
那孩童已过了最初的扭捏,红着脸高声道:“谢谢仙女姐姐!”
岑望终于动了动视线,冷漠地看向被孩童怀中抱着的糕点,一动不动。
秦黛黛未曾察觉到异样,但见吴阿嫂分外热情,又想到自己毕竟初来乍到,还不知要在六合镇待多久,与人打好交道倒也不错,便多言了几句。
交谈中得知,吴阿嫂本名叫吴桂香,家中男人死在了烟花之地,她伤心愤怒之下,带着幼子改了名姓,如今那孩子随了她的姓氏,叫吴常安。
吴阿嫂还问及了岑望,秦黛黛只好说是出生后便体弱多病,自幼身子瘦小,至于身上的伤,则是前几日赶路途径山林大雨,马车侧翻所致。
吴阿嫂很是热心,直说这孩子怕是犯了太岁了,恰好镇上有一处生祠,是为一位妙手神医所建,灵验得很,周遭十里八村都会来此祈拜,还说待用过昼食后,亲自带秦黛黛二人去拜一拜。
没等秦黛黛回话,吴阿嫂便带着常安欢欢喜喜地走了。
秦黛黛仍站在房中,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新鲜感受,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转眸便看见小岑望正望着矮几上空瓷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什么?”秦黛黛不解,从芥子袋中又拿出几枚糕点摆上,“不是还有很多吗?”
小岑望抬头望着她,又看向盘中的糕点,抿紧了唇。
昼食秦黛黛只温了下昨日的甑糕,又将余下的鸡肉削成小块与吴阿嫂送来的豆腐拌在一起。
她好奇地尝了下味道,豆腐很是鲜美,鸡肉格外清香,只是不知为何,凑在一起味道反而怪异起来。
秦黛黛转头看向岑望:“能不能下地?”
小岑望的瞳仁动了下,安静地下了床榻。
这是他变小后初次行走,走得很是平稳,只是小小身躯掩在中衣下,空荡荡的,显得越发瘦小了。
他走到她跟前,大抵只到她的大腿,随后艰难地自己爬上高凳,干净漂亮的小脸因为吃力微微涨红。
秦黛黛将鸡肉拌豆腐拿到他跟前:“多吃些。”
小岑望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食,仿佛察觉不到饭菜中的怪异,直至将整盘菜吃完大半,秦黛黛忙将余下的拿过来:“够了,你莫不是不知撑?”
小岑望抬眸看着她,没有言语。
用过昼食,吴阿嫂果真带着常安来了。
秦黛黛这次未曾抱着小岑望,只让他自己慢慢地走。
吴阿嫂嘱咐常安:“弟弟身体不好,好好照顾弟弟。”
常安被委以兄长的重任,郑重地点点头,本想牵着岑望的手,但见他冷漠的表情,不知为何心底犯怵,只乖乖跟在他身侧。
吴阿嫂口中的生祠,是一个并不算大的祠堂。
里面供奉的,是一位名唤文鹤的神医。
听吴阿嫂所说,文鹤神医有慈悲之心,能医白骨,活死人。
十余年来,次次救人于灾病之中,无数性命垂危的病人,都被他从阎王手里抢了过来。
当年六合镇时疫横行,便是这位神医只身入疫地待了半月,耗费心血熬制出了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