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好。”她轻轻点头。
闻人敛徐徐笑开,颔首:“好。”
筵宴结束已是亥时,仍有喝得不?过瘾的修者吵着要再另寻他处把酒言欢。
有人唤住闻人敛,问?他可要一同前去?,还未等闻人敛应,便有一位蓄着黑须的修者拉住了那人,调侃地?笑了几声:“贺门主这就不?懂了吧?闻人公?子可有要事在身呢……”
那人不?解地?看?向闻人敛,待望见他的视线不?断看?向秦黛黛时,立刻明白过来:“是我多嘴了,该罚,该罚……”
“一会儿可要多罚上几杯。”修者附和。
那人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待御剑离去?,轻声询问?声仍随风而来,“太墟宗和幽月宗莫不?是真?的好事将?近?”
“两宗三缄其口,不?知传闻真?假……”
声音越来越轻。
高耸的主殿之上,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少年孤身立于其上,身影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分?外渺小。
岑望收敛起?全数灵力,衣摆与墨发被烈烈山风吹得簌簌作响,形如一凡间?少年,正静静望向下方。
在那两个修者离去?之后,很快又有两道人影御剑飞起?,并肩朝望霞城的方向而去?。
女子藕荷衣裙,男子白衣胜雪,他们周身都萦绕着相似的蓝色光芒。
与此同时,夜空响起?悦耳的鹿蜀兽的鸣叫,临溪盘旋一周化作人形出现?在岑望身旁:“少君,您不?是说不?来,怎的来了?”
岑望没有做声。
临溪察觉到古怪,顺着自家少君的视线看?去?,眯眼打?量了好一会儿:“那不?是秦大小姐和闻人公?子吗?这么晚了他们去?夜游吗?”
“许是吧。”少年淡声道。
临溪的声音有些激动,“少君,不?若我们也下山吧,好容易神玄宫未曾宵禁,听闻这几日山下可热闹……”
“不?去?。”
临溪失望地?“啊”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向那二?人消失的方向,很快又打?起?精神:“少君,我看?秦大小姐和闻人公?子这段时日走得挺近,莫不?是他们真?有好事啊?”
岑望身形一滞,许久冷笑一声:“胡说什么。”
“怎能是胡说呢,外面都在传,”临溪说得头头是道,旋即想到什么,一合掌,“若传闻是真?的,那他们岂不?是还要多谢少君?若非您,那二?人不?定……”
未等他说完,少年面无表情地?御风飞起?,径自朝云岫殿的方向而去?。
不?远处的连曲峰上,另寻到他处饮酒的修者聚于山巅之上,酒至半巡,酣然吟唱起?一首雁丘词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岑望落在云岫殿外,身形乍然停下。
什么天也妒,什么俱黄土,不?过是酸腐书生信手写下的酸溜溜的诗词。
为一个筵宴上看?都不?曾看?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的秦黛黛,他作甚惹出诸多情绪?
“少君,您怎么停了?”临溪一路狂奔方才勉强追上,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岑望久不?作声,良久徐徐转头:“你家少君我,长得吓人?”
临溪震惊地?睁大双眼,飞快摇头:“少君,您可是美人榜上第一位,天下无人能比得上您……”
岑望轻哼一声,转身朝殿内走,却在拂开殿门的瞬间?,望着满眼空荡荡的白,脚步一顿,竟再走不?下去?。
“少君?”
临溪话音方落,便见眼前金光闪过,再无人影。
*
秦黛黛想过这几日山下会热闹,未曾想会如此热闹。
街市上百姓擦肩接踵,远处灯火如游龙一般明明灭灭,摊贩叫卖声与敲锣打?鼓声时时入耳,散修卖艺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呼,伴随着少男少女与孩童的笑声,繁华如梦境。
秦黛黛虽服了解酒的丹药,识海却仍因饮了酒而氤氲着热气,此刻被凉风吹过方才好受些许。
闻人敛手中拿着油纸包走到她眼前,笑吟吟地?递给她:“以往只见你吃梨花酥,这家的栗蓉糕不?错,不?妨尝尝?”
秦黛黛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枚糕点,炒栗绵软的沙感夹杂着淡淡的香甜在唇齿间?萦绕,稍稍一抿便咽入腹中。
秦黛黛眼睛微亮:“很好吃。”
闻人敛笑开,拿着打?开的糕点走在她身侧:“所以,适当?尝试一下旁的,说不?定有惊喜呢。”
秦黛黛唇齿微顿,继而徐徐笑开:“……嗯。”她轻应。
一路朝前走,时不?时有摊贩吆喝招呼二?人。
直至来到一处四方立柱的亭子前,四周皆是一串串的灯笼,映的里面亮如白昼。
而亭子中则挂满了只以墨线勾勒的字画,有男女游湖图,梁祝化蝶图,嫦娥奔月图……
长几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丹青,还有散发着幽幽银光的灵砂,不?少少男少女正立在亭中,手执毛笔小心地?涂涂抹抹。
“这是近日时兴的笔绘丹青,”闻人敛缓声解释,“专为一些不?擅丹青的人而备的,只需往勾勒的图样中添色便好。”
秦黛黛好奇地?看?向其中一对?男女,男子女子各绘一处,男子用色深沉,女子用色明亮,二?人的喜好在一幅画作上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契合,分?外有趣。
“两位可要绘上一幅?”摊贩看?见生意上门眼睛一亮,伸出一根手指,“只需一颗下品灵石。”
闻人敛看?向秦黛黛,抬手拿出一枚灵石,缓步走了进去?。
秦黛黛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摊贩已将?一副梁祝化蝶图摆在了二?人面前,眼前多了一只毛笔。
秦黛黛循着拿着毛笔的手看?去?,闻人敛正笑望着她。
她顿了顿,将?毛笔接了过来,将?丹青一点点倒入砚台内,轻蘸丹青,认真?为字画添起?色来。
许是亭中风声渐小,许是心绪突然宁静,秦黛黛只觉自己本有些清醒的意识逐渐游移,脸颊也泛起?热意。
她不?觉抬手捂了捂面颊,待平静些,继续添色。
身侧却传来一声低笑。
秦黛黛不?解地?转过头去?,正迎上闻人敛含笑的眸子,一贯病弱苍白的面颊也透出几分?红:“怎么?”她不?解。
闻人敛摇摇头,沉吟几息,伸手,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上。
秦黛黛的身躯一僵,下意识地?抬眸。
闻人敛的手在她的左颊细致地?揉了揉:“这里,蹭上丹青了……”
男子与女子于别致的亭子中,万盏灯笼下,安静地?对?望。
身后,是已近添好色的梁祝化蝶。
岑望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街角的昏暗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少年的眉间?一片灼热,嫣红的红线若隐若现?。
“少君,你飞这么快做什么?”临溪气喘吁吁地?赶来,鹿蜀兽身为上古灵兽,本就是因飞行速度极快而闻名,今日他竟硬生生没跟上自家少君。
岑望闻言神色微滞,眉间?的红线渐渐隐了下去?。
另一方。
闻人敛已为秦黛黛将?丹青拭去?,二?人陡然反应过来,匆匆忙避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为字画添好色,未等摊贩裱装起?来,便见众人都纷纷朝摘星楼的方向走。
“今日要放整一个时辰的焰火,大伙都想前去?凑个好位子,”摊贩解释,“二?位若是着急,可以等回来后再取字画,这夜市一直持续到丑时结束呢。”
秦黛黛想了想,摇摇头:“我们不?急,便再等等吧。”
左右二?人并非凡人,若真?寻不?到位子,便飞至半空看?也是一样的。
闻人敛也想到这点,笑着点头附和。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二?人拿上字画方才朝摘星楼而去?。
说来也巧,方才到摘星楼,一声清脆的鸣声后,一束焰火绽放在夜空之间?。
秦黛黛下意识地?抬头,只可惜位子太过偏僻,大束焰火被摘星楼挡住。
她转头,正要同闻人敛说可以御剑观看?,还未开口,便觉身子一轻,人徐徐飞起?。
再反应过来,她竟已站在摘星楼的顶楼阑干后,眼前便是盛放的焰火,仿佛伸手可触。
秦黛黛怔了怔,眉眼恍惚了下。
闻人敛察觉到她的情绪,眼眸暗了暗,很快又笑道:“此处倒是不?错。”
秦黛黛回过神,扯起?唇角:“是啊。”
“只是没想到,闻人公?子也会做擅闯山庄一事。”
闻人敛对?她眨了下眼:“循规蹈矩久了,偶尔做些坏事也不?错。”
秦黛黛轻轻笑开。
一束束焰火盛放,映入不?远处少年如琉璃般的眸子中。
“我觉得天道不?公?。”孩童认真?道。
少女失笑:“为什么?”
“它让如今的阿望有了阿姊,却没有给那时的阿姊一个阿望。”
画面一转。
长大的少年目光专注地?看?着身侧的女子:“阿姊可要去?赏焰火?”
“今夜望霞城有焰火?”
“嗯,”少年对?女子伸出手,“阿姊,牵着我的手。”
那些画面,渐渐与摘星楼顶楼的男女重?叠。
岑望抱着手臂,倚着墙壁站在焰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头顶马尾一如既往地?张扬,扯着唇角,恍若不?可一世的翩翩少年郎。
唯有那双眉眼,仿佛被霜雪打?落一般,暗无天日的低迷。
香包,焰火。
岑望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痕迹,就像刚刚秦黛黛在墨线勾勒的画上,一笔笔涂下的大片丹青一样,被一点点抹去?,换成了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