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我要是不那么说,你岂不是还要受那檀珎的羞辱?翁徐林辛劳半生,教了那么多弟子,他一死,有几个能用的?倒不如薛重岁,教了那么多学生,只选了几个弟子,每个都有自己的筋骨。”
陆雪妍将手上的雨水弹掉,看向自己的儿子:
“魏中玉那等小人自己没有半两钱的本事,还想要学做螳螂身后的黄雀……结果倒好,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横扫天下才得了皇位的当今陛下,他一次得罪了两个杀星,不光自己丢了性命,还把你恩师从前在朝廷里的那点儿香火情分都丢光了。现在檀珎还想让你去陛下面前求情,没把他大棒子打出去,是我看了你的脸面。”
陆寒城没说话,他随母姓,陆家的家业也一直靠着母亲支撑,前面十几年,他成了个傻子,母亲一面抓住机会让他的妹妹入仕,一面自己亲自出马示好平卢,才能在连番的动荡之中保住了陆家。
在看人这件事上,母亲一贯比他通透。
没等到儿子的回答,陆雪妍看向他。
片刻后,她说:“陛下后宫里已经有了五六个侍君,去年得宠的那个小郎君,今年也失了恩宠。”
陆寒城的喉头一哽。
“檀珎让你去繁京,不过是让你去做当初那个陆小六的替身罢了,一个一心一意只想着陛下的傻子,旁人都能替了,何况你本就与她有同样的脸。我说的可对?”
“母亲您放心,孩儿定不会做出有辱陆氏门楣之事。”
“屁话。”陆雪妍冷笑一声,“你要真能得了宠,成了陛下心尖上的人,我会不让你去吗?那可是圣恩,别的不说,光我那祖父,他活到七十岁,做了礼部尚书,都后悔自己年轻时候没有接下明宗皇帝的茉莉铜牌。”
她摇了摇头:“寒城啊,不是因为你是陆家子弟,也不是因为你的才学和名声,我不让你去繁京,是因为你对陛下有情。”
陆寒城猛地抬头,和自己的母亲对视。
陆雪妍淡淡一笑:“你自幼才高,世人仰慕于你是寻常,所以啊,你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傻子能得到的,偏偏你这个才华横溢的陆郎君得不到,因爱生痴,因痴生妒,你嫉恨那个能得了圣恩的傻子,陛下聪慧更胜于你,她如何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一个心怀妒忌之人,真把你送到了陛下的面前,就是给我们陆家上下招祸患。”
陆寒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从母亲这里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他的神情有些呆滞,
“别拿陆家当借口,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后悔了一辈子。”
陆雪妍说完就转身向回廊的另一处走去。
“安心在淅川教书,养养名声,以后那些同门师兄弟你也不必再见了,估计,过一阵也没几个了。”
陆雪妍一语成谶,魏中玉等人意图挑拨息猛娘和孟月池二人的关系,不仅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整个江南儒林都受了一番清洗,不过这件事也不全是孟月池的授意。
看着长长的名册,孟月池用手撑着头,脸上带着些许的笑。
“这案子做得漂亮,单看这名册,江南儒林可真是个豺狼虎豹云集之地,能称得上好人的就没几个。”
经手此案自然少不了刑部、大理寺和通政司,刑部尚书柳朝妤、大理寺卿苏婉青、通政使梅漪罗三人站在御前,神色平和。
她们既然敢在这时候出手,自然是做足了准备,每一条罪名都查有实据。
“朕以女子之身开国,这些男人的嘴里自然少不了怨怼之言,这一个又一个的大不敬之罪……朕允了。”
说罢,她提起朱笔,在折子上写了个“准”字。
好像全然不在乎会在朝中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一旁站着的宰相柳铉徵想说什么,陛下却看向了她。
“柳相,总没有女人当皇帝就比男人低一等的道理,一样的话,对男皇帝是大不敬,对朕,就要朕宽仁,若真如此,那这皇帝朕也不必做了。”
柳铉徵微微抬头。
人言可畏。
她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女子为官要遭受多少非议,当年她自己怀着一腔清正之心入朝,不也差点被逼到不敢跟同僚说话?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入仕,对于她想要走的路来说,不过是个开始。
可渐渐的,她开始觉得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连同她在内的女旧臣遗脉,何尝不是在这样的岁月中被一点点改变?
世家势大,豪强势大,不仅根深叶茂,还往各处通连有亲,只要对他们示好,就能借助他们的人脉做事,比从前不知容易多少。
人情是一点点欠下的,人心是一点点改换的。
曾经因为这世间的不公而想要改变这世间的人,也许也会站在得利的那一方俯瞰别人不驯的挣扎。
孟月池侧
坐在椅子上,忽然说:
“这些人不会以为用些许言语,就能把朕关回网中吧?”
“网?陛下,请问这网是何意?”
柳铉徵有些疑惑。
孟月池笑了,片刻后,她说:
“网就是网,从古至今,男人站在这世间的正中,他们不止要成家立业,要家财万贯,要为官做宰,要出将入相,也要女人如家财家业官位一般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便编出了一些网。”
她看向窗外。
去年冬天,她在竹林的一旁种下了一棵玉兰,今年就开花了。
“女人该做的,不能做的,都是他们说的算,顺从他们的就会被他们用网带走,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不顺从的,就会被他们用网子勒死。”
目光重新转向那本写满了人名的折子,孟月池淡淡一笑:
“这些人,就是日思夜想,想把朕用网勒死的人。”
震惊朝野的清洗历时整整两年,世家也好,清流也罢,曾被人们传为“素手阎罗”的当朝陛下孟月池,用血泼洒向了千古以来的罗网。
明光五年春,武守北在朔北病危,总领太医署的武云缨北上奔丧,在两个月后带回了一包种子。
看着那袋种子,身穿素袍的孟月池有些惊讶:“你说这是武主祭研究的新棉种?”
“是,我母亲研究了快二十年,终于让长丝绵稳定了下来。”
说起已经逝去的武守北,武云缨的眼眶还是红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声威日隆的陛下,又低下头,说:
“启禀陛下,这长丝棉种,是我母亲用地谷魔气培育的,杂交混种七代,终于能稳定结出长丝棉桃。”
孟月池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武守北在自己死后才让武云缨献上棉种。
一年后,十六块棉田产量惊人,产出的棉花不仅更加的雪白,连棉丝也更长,即使是在江南的水力纺车也能将新种棉花纺成棉纱。
孟月池一边让大昭各地都种棉,取代原来的麻,另一边又拨银两在朔北的地谷边上建起了一所“安平学宫”。
武守北因为献粮种有功,被她封为“安平侯。”
明光六年,从楚州传来消息,有大船自海外归来。
孟月池很是惊喜,穿着一身素白棉衫就走出了集英殿。
上次素服是为了武守北,这次她是在给刘桂子守孝。
当了半辈子官婢,半辈子嬷嬷,半辈子将军的刘桂子死了。
临死的时候守着她的,除了她的甥女梅漪罗,还有她从小养到了大的小姑娘。
“姑娘,这条路,嬷嬷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她抓着她家姑娘的手,她家姑娘的手,以前那么小,那么细,现在也成了大人的手了。
能杀人,能写字,真好啊。
“嬷嬷告诉你个秘密,我把你抱着送到鹿州书院的那天晚上,我在书院的柴房里做了个梦,梦里啊,有个神仙娘娘,我说,神仙娘娘,小姑娘她那么轻,那么小,我就得把她送去了一个不知道深浅的地方,这份孽业,都算在我的头上吧,神仙娘娘告诉我,这是缘分,不是孽业。”
和薛重岁一样,此时的刘桂子也已经看不见了,她将头偏向孟月池的方向,轻声说。
“我信了。”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三个字。
随着大船回来的却只有兰君一个人,她带着从船上卸下来的灵石一路到了繁京。
“别担心她,她听说北面百万里之遥有个地方的规矩是男人女人颠倒,她觉得挺有意思,诓了个用剑的修真者带她看热闹去了。”
多年未见,兰君仍然是从前的样貌。
打趣了这个当妈没等到的女儿,她的神色一整,对着孟月池弯下了腰。
“陛下,你猜对了,离陆地三千里之遥,便有灵气,我和梅舸走访了一处名为枯岛之地,大岛有七州之大,岛上生活之人自称修真者,有飞天入海之能。我们稍作打听便知这世上灵气与魔气相生相克,唯独凡人境,与禁天绝地两处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却有散溢魔气的地谷。”
孟月池拿起了一块兰姑姑带回的灵石。
“这是中品灵石,你娘坑蒙拐骗来的,那些修真者确实挺好骗。”
孟月池:“……”以前没发现兰姑姑说话这么不正经。
“姑姑只带了灵石回来?”
“还有一个人。”
兰君对着属下一招手,便有人抬了一顶小轿子上来。
“只不过修真者到了凡人境都受制约,那人说他自己吃了能禁绝身上灵力的丹药,也没有了力气。”
要带这人来“面圣”,兰君也是做了些准备的,比如给这人下了几十种毒药,用天天刀戳针刺,寻些破绽。
孟月池倒是不在乎这些,听闻竟然有个真正的修真者,她有些好奇地去看。
这份好奇倒是跟她娘一样。
兰君心里这么想着,亲自去打开了帘子。
“在下修真界丹师第五鸿,见过凡人境皇帝陛下。”
刚说完一句打招呼的话,这人就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孟月池看向兰君:“他这么吐了一路都没死?那果然与众不同。”
兰君:“那倒也没有。”
两人说话的功夫,第五鸿又喷出了一口血。
第160章 姑娘请披黄袍(四十六)
集英殿内,一干重臣围坐,如同之前在平卢时候一样。
梅漪罗将手里厚厚的册子分给其他人:
“按照那第五鸿的说法,民间的一些传说也都是真的,什么御剑穿云,什么白日飞升……我让人从各地带了几百年前的地方志回来,很多记载差不多跟骑鹅娘娘差不多同时,甚至还要早些。这些年倒几乎不可见了。”
“若是海外真的有修真之人,还能来到咱们这儿,又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岂不是大可以将咱们这些凡人当做奴婢?又或者,更可以左右朝堂……”手里捏着那册子,古莲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儿啊,她昨日这个时候还在跟陛下讨论今年的夏收,怎么才一天光景,所有人就得坐在这儿说什么修真,什么求仙问道?
穿着一身紫色长裙的裴文姬摸了摸下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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