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是啊,无声无息,你我便此生缘尽了。”雪月真人薛照雪轻叹一声,惨淡一笑。
似这般的惨景并不是只有这一处。
四大宗门同气连枝,谁都有几个在别的门派的相熟好友,甚至有人发现了自己的师兄弟、师姐妹。
数千魂魄,密密麻麻站在那儿,可真正死去的又岂止是区区数千人呢?
谁无父母谁无亲?世有几个孑孓人?
就连御海楼来的人里,也有人发现了自己的亲近之人。
“百里道友!你怎么会死?”御海楼的一位长老上前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一个男子的魂魄。
那个男子满面恨色:“自然是百里覃!我的亲弟弟趁我闭关的时候杀了我!”
众人哗然。
这么多魂魄,这么多条人命,难道都是百里覃干的?
城门处,收了瓜子摊的青竹道院女修们拿起了纸笔,走到了那些魂魄之间。
“你是何人?”
“百里研。”
“你与百里覃是何关系?”
“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是我的弟弟。”
“百里覃是在何时何地用何手段杀了你,你可还记得?”
百里研的魂魄沉思了许久,才说:
“他进境返虚之后境界常有不稳,我不过是化神修为,帮不了他,只能在他苦闷时找他说话。”
回忆死时景象对于魂魄来说是极大的痛苦,百里研抱着头嚎叫了几声,才渐渐恢复神志:
“一天,他突然问我,我玄孙阿钰的根基如何,我直觉不妙,百里覃自己就是六品水灵根,他为何要问我有七品水灵根的玄孙。我从他那离开就想回去给阿钰送消息,我刚召出灵鸽,百里覃就出现了,他不光杀了我……他不光杀了我,他还把我的魂魄直接抽出来,祭炼进了他的百神幡。”
百神幡,叫万鬼幡还差不多。
耳中听着那些人死前的惨状,再看看这数千魂魄,哪怕是已经活了几千年的修真大能也觉得胆寒。
以魂魄炼法宝,这分明是邪魔之道啊!
“不可能!我祖父怎会做这种事?分明、分明是另有邪魔蛊惑了这些魂魄!”
一个男子的呼喊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人和魂魄一起看向他。
“百里宸。”很多人都认出了他,百里覃的亲孙子,几百年前百里覃进境返虚境之后他的年纪还小,修为也不过金丹,百里覃只能将掌门之位给了族中最有资质的百里蓁,自己则暗中把持圣济玄门,又让百里宸做了圣济玄门的少门主。
坊间传闻,百里覃曾经让百里蓁发誓,一旦百里宸的元婴
境界稳固,就将掌门之位交还给他。
“对,定是如此!”百里宸眼前一亮,仿佛想通了什么关窍,他先是恨恨地瞪了一眼济度斋,又看向云座之上的清越仙君。
“褚澜之!你飞升不成,就走火入魔,不光兴师动众请神,还要吞并我四大宗门!你设下圈套根本不是要查案,而是要一统九陵界,让我们都做你飞升的垫脚石!”
百里宸自以为自己说得词正理直,别人听了就应该和他一起讨伐褚澜之,可他环顾四周,并没什么人认同他。
清越仙君身边的少年嗤笑一声:“百里宸,我们放你出来是让你认人的,那个魂魄到底是不是你族中的长辈百里研?”
百里宸却不肯作答。
他不回答,别人自然也知道了答案。
这时,宗易说:“蔺掌院,请问除了这些魂魄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活人证据也有。”蔺无执一摆手,一个穿着白色素裙的年轻男子从戏梦仙都里走了出来。
咬了下嘴唇,他缓缓跪地:“百里氏不孝子弟百里钰,见过各位掌门、各位前辈,见过玄祖。”
看见他,百里宸瞪大了眼睛。
“百里钰!你怎么还活着?”
百里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我自然还活着,百里覃豢养我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把我夺舍,好霸占我的灵根么?我自然要活着,看他是个什么下场!”
从百里钰的口中,百里覃的所作所为终于被串了起来。
百里覃修为达到返虚境之后就极难更进一步,为了能飞升,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靠秘法以他人为炉鼎,提升自己的灵根,为此,他与一些小宗门合作,从各地掳掠有水灵根的女子,选了其中最好的一些自己享用。
第二件事就是挑选一个有更好的灵根的年轻身体,为夺舍做准备。
百里钰和他血脉接近,灵根更好,早就被百里覃盯上了,等百里覃杀了百里研,就把他囚禁了起来,每日用天材地宝温养着身子,只等着被他夺舍。
“很多姑娘,被他杀了之后,都被吸进了这百神幡。”
百里钰深吸了一口,看向几个自己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些魂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们死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修为,又经历了极大的折磨,神志还没能完全恢复。
站在角落里,她们既没有大宗门出身的故友,也没有能在此时此地为她们哭喊一声的亲朋。
在争执声、叫骂声里,死得最惨的她们,却仿佛是个局外人,不会被人看见。
“姓名。”一个穿着黑衣裳的女子走到了她们的身边,手里拿着纸笔,身边跟着一只很肥的鹅。
一个女孩儿脸上肉乎乎的,一看就知道她生前被爹娘照顾得很好。
歪着头看着这个女子,她张了张嘴,却好像忘了怎么说话。
女子看着她,眉目温柔:“你可以说的。”
“我,我叫宝儿,于宝儿。”能说话的女孩儿惊讶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还记得自己几岁了吗?”
“十七岁。”
一问一答,都是发生在角落里,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声音却似乎能传遍整个北洲。
“你生前,最想做什么?”
“我、我想进青竹道院,可我爹娘心疼我,花了好多灵石,要把我送去南洲的大宗门。”
女孩儿有些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好多灵石啊,真的好多啊,我娘把她的剑都卖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戏梦仙都里灯火通明。
有人站在城墙上,垂下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照亮了城外这些不可一世的大宗门弟子。
他们中,有人低下了头,有人不屑,有人面无表情。
和她说话的女子仿佛在哄一个小妹妹:
“我会想办法,让那些人把灵石还给你爹娘,还十倍。”
“真的吗?真好。”女孩儿笑了。
“只是这般么?”一个魂魄猛地扑了过来,它生前也是一个女子,生的一双眼睛极美,此时却满含恨意地死死瞪着这个女人,“他们害我性命、夺我灵根!受的惩罚就只是如此吗?”
尖利的啸声几乎要冲破云霄。
“凭什么?凭什么只是这般惩罚?就因为我们修为低微出生卑贱?我不服!我不服!”
半空中,即使是刚刚为那个女孩儿难过的修士,此时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不需要什么动作,只要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能让人觉察到他们对这个女子言行的不喜。
“不会的,他们不会轻易逃脱。”
“我还会让他们筋脉尽断,丹田损毁,此生不能再修炼。”穿着黑衣的女子语气轻柔,仿佛只是在哄另一个很好哄的小妹妹,“我还会让他们受尽世间的践踏苦楚,你从前受的罪,也让他们十倍受着?好不好?”
旁边站着女孩儿听着听着,空茫茫的眼睛里流出了泪。
哭嚎着不公平的女子却笑了,笑着笑着也流了泪。
魂魄的泪是红的,像血。
“真的吗?会吗?”
“会。”
“真的吗?”
“真的。”
秦四喜笑眯眯地,手中一点点泛起了微光。
“我可是神。”
她如是说。
一阵狂风吹过,被乾元法境押解的圣济玄门弟子突然有一些消失在原地,然后就出现在了戏梦仙都的城门上。
包括了百里宸。
“这些人,都是从犯。”
秦四喜转身,她的手指轻动,仿佛在拈动着线。
忽然,又有人发出了惊呼。
灵宝玄清观和御海楼的弟子也有人被挂在了城门上。
有人大喊着要救自己的师父冲了过来,被一只鹅扇了出去。
秦四喜将那只泛着微光的手放在了自
己的左脸上。
指缝间露出她的眼睛,仿佛成了金色的。
“还有。”
她看着这世间不为人知的经纬脉络,轻声说。
不知从何处来的修士突兀出现在戏梦仙都的城门上,发出了一声声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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