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陛下。”
江九月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出身将门,对后宫诸事从来是拿捏稳妥,当王妃的时候与妯娌们往来也从不示弱,此时,她的眼眸微颤,一滴泪突然落了下来。
“陛下,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刚生下悠儿的时候,她只有五斤重,旁人都说她生了红皮儿以后定然白皙可爱,唯有你生怕她是身子不好,找了太医来看。”
只一句话,让皇帝就只能扶柱而笑:
“是呀,说到底,朕也不过是个当爹的。罢了,罢了,自她落地朕就宠她疼她,也不差这一次了。”
他拉住自己妻子的手:
“皇后,你去看她,也劝劝她,身为公主,行事张扬些无妨,还是要亲贤人远奸佞,那裴家首鼠两端,裴仲元不算良配,唉,朕真是为她操碎了这颗心啊。”
“陛下放心,悠儿大了,她会懂的。”
一时间,含露殿中温情脉脉。
待皇帝走了,皇后微微低着头,看着被他拉过的手。
方才,她口中的陛下依稀是个爱女情深的父亲。
可事实上呢?她怀孕六月,江家想尽办法将先帝病重的消息送到了寿王的封地——远在南江边上的元江府,她这个夫君,寿王万俟礼当即决定带着她一同北上暗地里潜回繁京。
一路上,他们要横穿万俟礼几个兄弟的封地,不入官驿,不走官道,餐风露宿都是寻常,她挺着肚子跋山涉水到了繁京,万俟礼就带着她在江家的别院里等消息。
一天又一天,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别院里犹如困兽,终于等到了她父亲连同司徒家一起造势,让先帝动心召他们夫妇回京。
“天助我也!哈哈哈!我就知道,九月,你怀的这个孩子是本王的福星!本王有神仙做女儿,本王是天命所归的未来之君!”
万俟礼,他何曾真正在乎过悠儿。
他在乎的是他自己。
看着一室的金玉,江九月忽然觉得目眩头晕。
“娘娘!”女官连忙扶住她。
“别叫太医。”她死死地抓住自己女官的手,“也别告诉我爹和悠儿。”
“……是,娘娘。”
江九月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和指尖一样是冷的。
她的悠儿啊,她的心肝儿,要是连娘都没了,悠儿该怎么办呢?
“松园,我就不去了。”
江九月倚靠在引枕上。
“给我爹写封信。”
松园从前是皇家秋狩之地,占地千亩,除了七个各具风情同王府规制的宅院之外,更多的是能跑马围猎之地。
林朵娘才十六岁,自小就待在玉州一个山坳子的小村子里,要不是因为算数的本事奇高,引来了公主的招揽,只怕这辈子都未必能走出那一亩三分地儿。
看见这样广阔的猎场,她脱了脚上的短靴就要冲过去,被孙雨瑶一把抓住了。
“你好歹也是公主府的客卿,怎么一看见林子像个急着回家的兔子?”
林朵娘对孙玉瑶吐了吐舌头。
“明明跟我一样大,总在我面前充大人!”
“是我充大人?还是你一点儿也不像十六岁?像三岁半?”
两人吵吵嚷嚷,从她们身侧,几个女子也撑着伞走了过来。
“陛下疼宠公主,真是疼宠得天下皆知。”
听见这句感叹,苏姮微微一笑:
“公主说过,有些东西固然是给人添了堵,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也对。”刚刚发出感叹的越知微隔着细雨看向不远处的一队黑骑,带头之人俊美绝伦,正是被称作“公主鹰犬”的裴仲元,“有了这疼宠,才有了一些人对咱们公主前仆后继,又成了咱们公主的指间棋子。”
春风还凉,二人都穿着文士袍,像男子又不是男子。
苏姮忽然又笑了:
“之前公主说要教咱们骑马,有了这地方,恐怕三日之后公主就会跟咱们说她要咱们比骑术了。”
越知微看向自己的这位好友,眉头轻轻一动:
“苏姮,你竟然能笑着说出这种话?你可是怕马的人。”
“怕也得学。”苏姮无奈摇头,“咱们公主走的太快,要是不跟紧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
想起一些被公主在经史学问上追在后面又逐渐超越的“往事”,两人都是一叹。
难啊难,跟着这么一位“主君”,她们两个活得都不太容易。
撑伞沿着石头铺成的路走
了一段儿,苏姮说:
“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卓妩君,应该就是罗丝丝向公主举荐之人吧?”
越知微语气里藏着些嫉恨幽怨:
“罗丝丝可真是心机深沉,她自己跟公主请缨留在了玉州,后脚就举荐了自己的好友,人虽然不在公主身边,却让公主一直惦记她。”
苏姮失笑:
“你不也是向公主引荐了我?”
“那不一样。”道旁的海棠被雨水浇洗得可怜可爱,越知微驻足赏玩,“我引荐你是因为你确实身有才学,罗丝丝,跟在公主身边两年直到要走了才举荐卓妩君……”
苏姮摇头,轻声说:
“卓妩君毕竟是司徒尧的未婚妻,妻也好,妾也好,外室也好,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愿意用跟自己抢女人的男人?罗丝丝举荐了她,怎么也是担了干系的,等公主离开玉州才举荐,未必没有避嫌的意思。”
“司徒尧?那等比公主大了快一轮的老浊物公主哪里会跟人抢?分明是倒贴上来的。”
“咱们是公主的客卿、属官,自然这么想。可世人眼里……罢了。”苏姮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提这些真是没意思。”
二人走出了几百丈,到了山脚下,又缓步往回走。
刚回到院子里就被人召去了公主所在的正院。
“以后你们两个就是公主府的左右丞,我父皇同意我学太子詹事府设下两馆招纳女子贤良,一个叫春风馆,主管文史策论,交给苏姮,一个叫春雨馆,主管算学杂学,交给越知微。”
两人齐齐对公主行礼。
至此,公主府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个架子。
万俟悠心里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我二哥和我四哥都要杀我,要是现在死一个,是不是让我二哥先死了更好?”
她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随口问自己的两位新任公主府丞。
室内一片寂静。
越知微跟在万俟悠的身边更久,经历得也更多些,回过神,她刚要说话,就听见自己的好友果断说:
“公主,微臣以为,您既然已经借了皇子相争之空回到了繁京,二皇子就该上路了。”
“我也这么觉得。”
穿着一身交领袍的万俟悠点点头。
又过了几日,正在繁京城中的人们已经开始再次习惯陛下对公主的极尽宠爱之时,二皇子万俟丰被人刺杀在了一处酒肆之内。
酒肆是在他自己名下的。
与他约在此处相见的人,是公主麾下的裴仲元。
第68章 公主请登基(十一)
因为在洛州豢养私军,一皇子万俟丰已经被陛下勒令在家思过,王府外有禁卫把守。
可就算如此,万俟丰还是要想办法出宫,约见他的旧日故友、也是亲手揭发他豢养私军的裴仲元。
这件事怎么想都透着些诡异之处。
裴仲元手里到底有什么,让万俟丰一定要见?
“我们搜遍了全城,终于找到了那凶手些许的身份,他在动手之前住在拜月坊……”
“拜月坊?”
大理寺少卿楚平野从案卷中抬起头,看向负责驻守繁京的禁军校尉骆寒山。
“凶手之前住在妓院里?那他平日开销如何?”
“这些你们自己问。”骆寒山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湿气,他语气冷硬,和他腰上挂着的刀差不多,“认出他的妓子说他是洛州口音,出手大方。”
杀了一皇子的人是洛州人?
楚平野拿起一份案卷,是仵作写的。
“他手上有握剑的茧子,如果真是洛州人,难道是一皇子之前豢养的私军?那个妓子是如何知道洛州口音的?此话可信?”
骆寒山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因为这次禁军也有看管不利的大干系,他才不想跟这些文官啰嗦。
“她自己就是洛州元山人,她说那个行凶之人的口音她小时候经常听见。”
“妓子也是洛州人?”
楚平野在纸上写下了“洛州”一字,又在旁边写了“私军”。
纸上原本就有一个“裴”字,楚平野将这个字与“洛州私军”圈在了一起。
“之前为一皇子豢养私军一事,不少人都已经被陛下处置了,想要查这条线,还是得问裴仲元。”
骆寒山本以为没自己事了,见楚平野的桌上有一碟酥饼,刚拿起来准备吃,就察觉到了楚平野的目光。
“怎么?你们这些文臣连酥饼都吝啬?”
“骆校尉,裴仲元之前也是禁军校尉,是三年前自请去了公主府做护军,你和他的私交如何?”
“并无多少私交。”听见裴仲元这个名字,骆寒山的目光就冷了下来,片刻后,他吃完了一个酥饼,才一边用手蹭嘴角的残渣一边说,“他本是禁军中剑法最好之人,年少成名,家世也好,偏偏为了一皇子去当公主的裙下臣,又为了公主背弃了一皇子。”
楚平野听出来了骆寒山的不屑,无奈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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