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枫愁眠
从此之后,茯芍不管走到哪里,遇到的贵族从县候到国公,一律尊称她为“茯大人”。
她没有感到拘谨,茯芍生来就没有居于人下过,自然也习惯这样的受人仰慕。
只是偶尔她也会感念自己的父亲。
曾让她讨厌的韶山结界,如蛋壳一般,是保护她的屏障。
如果没有这层结界,或许她还未化形就被外界妖兽吞吃,即便幸运地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忍到现在才出去。
倘若她不满千岁便进入蛇城,所得待遇绝非现在这样优渥。
父亲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
茯芍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这一晚,一同值班的老医师出了外诊,要给郡侯的丈夫看病,医师院里只留了茯芍和酪杏。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温习医书,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来医师院的都是伤患,这味道茯芍再熟悉不过。她放下书,准备接诊。
有军靴的声音传来,宫中兵士的靴底是由一种特殊的藤草编织而成的,水火不侵,能吸足音,比任何鞋子落地的声音都要轻,穿上之后行走,千年以下的仲妖皆难以察觉。
茯芍坐诊的日子里也接触了不少尉官,正想着会是哪一位到访,就看见了到访者的身影。
陌生的面孔。一头狐狸。
茯芍抬眸,初秋的夜月下,一道玉立颀长的身影迈过门槛。
来者穿着最普通的军服,只是一名小卒,可周遭气质竟连王侯都难以企及。
他扎着雪白的长发,一红一银两只异色的瞳孔扫视了一番屋中的情形,随后精准利落地锁定住茯芍。
茯芍注意到,在看见自己时,这名兵士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身体也绷紧了两分。
他在忌惮她。
但很快,兵士面色如常地朝她走来,坐在了她对面看诊的座儿上。
“请问,有乌梢蛇毒的解药么?”他开口,语气亦不像是个小卒,虽用词客气,却无端自带一份矜傲,没有宫中其他妖对茯芍的敬畏。
茯芍看向他搭在膝上的手,左手手背乌紫发黑,靠近腕部处有两个糜烂的孔洞。
的确是被蛇咬了。
“有的。”她点头,“但我还是得先诊脉。”
老医师教过她,不能听信患者的说辞,必须亲自做出诊断才可以开药。茯芍要按规矩办事。
雄妖没有反对,将被咬的那只手搁在了脉诊上,示意她可以号脉了。
茯芍的医术还不到只是听脉就能辨别出是什么蛇毒的地步,她低下头,伸出信子舔了下雄妖的手。
那只肿胀紫黑的手猛地一颤,指节倏地蜷了起来。
茯芍专心品尝着毒血里的味道,分析出结果后,对雄妖一点头,“不错,是九百年的乌梢蛇。”
她说完,就见雄妖的耳尖通红一片,原本紧盯着自己的双眸也偏移了开来。
茯芍纳闷,觉得这只雄狐狸好生奇怪。
她又不是雌狐,他对着她有什么可害羞的?
“小杏!”不管这只雄性白狐到底在想些什么,茯芍只管治病。她朝西厢唤道,“中品乌梢蛇毒的解药,配半份给我!”
这都是已有的成方,酪杏回了声嫩生生的“来了”,很快带着一个小瓷瓶步入了主屋。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看诊座上的雄妖身上,被那头雪白的长发晃了一下眼,接着便将瓷瓶放到茯芍身旁。
“芍姐姐,你要的药。”
茯芍打开盖子,再次确认了一下里面的成分,然后才交给对面。
“喝吧。”她说,“喝完就好了。”
乌梢蛇毒霸道,九百年的乌梢蛇妖所产的毒素更是厉害。
但眼前的这头白狐绝非泛泛之辈,茯芍不知为何看不清他的修为,只隐隐感觉到了在千年以上。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被咬之后行动如常、面不改色地走来医师院;而茯芍也不必第一时间为他做应急处理。
雄妖嗅闻了一下瓷瓶,继而一饮而尽。
他起身,对着茯芍一点头,道了一句“多谢”便转身欲离开医师院。
“等等。”茯芍叫住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一会儿。”
对上他不解且警惕的目光,她解释道,“各妖修炼的法术不同,体质也不尽相同,你得留一刻钟,确定药剂和你的体质不冲突后才能离开。”
白狐微讶。
他怪异地看了一眼茯芍,摇头,“不必,我自有分寸。”
“那不行,万一有事呢。”茯芍起身,大有要拉他回来的架势,“你别担心,我可以给你开个单子,你带回去拿给你的百夫长看,他知道你来我这里接受治疗,不会追究你晚回去的。”
医师是蛇王亲自任命给她的职务,她这些日子又得到了两位蛇界医术泰斗的关照,理当尽心尽力。
茯芍可不想办砸了差事,让蛇王失望、让两位老师蒙羞。
白狐抿唇,垂眸衡量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走去了茯芍所指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坐得实在端庄,全然一副宫廷宴会上王孙公子的样貌,根本不像是个最低等的兵卒。
见他听话,茯芍便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看自己的书。
无妖开口,医师院内归于宁静,只有偶尔茯芍翻书的声音。
白狐的余光扫了过来,打量着雌蛇的眉眼,触及那片饱满的唇瓣、看见唇间探出的粉白蛇信后,他脸上微红,旋即移开了视线。
捕捉到这一幕的酪杏惊愕地睁大了眼。
一刻钟到,白狐立即起身,火烧火燎地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茯芍还想帮他开个证明,未提笔,人就跑了。
“芍姐姐……”酪杏不安地望着雄妖的背影,“他是谁呀?”
“不知道。”茯芍摇头,“可能又是哪个杀了自己王兄的王子,在国内待不下去来投奔我们的吧。”
又是?
酪杏疑惑,这里还有哪个王子吗?
两页医书后,茯芍把今晚诊治的奇怪士兵抛去了脑后。
东方渐明,她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临走前期待地问酪杏,“小杏,我们回去吃什么呀?”
酪杏对那头白狐看茯芍眼神耿耿于怀,但听见茯芍的问话后,马上将全副心神放在了茯芍身上。
她想了想,问:“脆皮乳猪好吗?”
“点心呢?”
“银丹莲子冻。”
“太好了——”
自从酪杏掌厨,茯芍感觉每天都多了一点活着的盼头。
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大吃一顿,另一边,黎明之前,暗昧的校场林间,一头赤狐妖面色焦急地四处张望。
直到看见沉步走来的熟悉身影,他才狠狠地松了口气,快速朝对方靠近。
“殿…”赤狐声音一滞,止住了习惯性的称呼,生硬地改口,“你去哪了?”
衾雪瞥向林后的校场,此时场上没有练兵,三三两两聚着休息的闲妖。
那双异色的狐狸眼扫过其中在自己手上留下牙洞的乌梢蛇精,冷然开口,“去了医师院。”
听到这话,赤狐大惊,低声疾语道,“您…你还好吗?哪里伤着了?我这里还有一点常备药。”
衾雪收回目光,对着关切自己的狐妖摇了摇头,“已经痊愈。”
赤狐诧异无比,医师院的医师皆有官衔在身,是专给达官贵人们看病的大夫,没有官衔的小卒他们是不会理睬的。
想到了什么,他了然:“您用媚术控制了医师?”
衾雪再度摇头。
“那您是如何拿到药的?”
“我也不知道。”衾雪垂眸,望向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左手。
在看见医师院里坐着修为比自己高的蛇妖时,衾雪认定自己是拿不到药了。
他可以依靠身上的闭息丹遮掩修为,却没法对实力高于自己的妖施展媚术。
妖界也好,人界也罢,医师都是极为尊贵的身份,断不可能对一名杂兵施以援手。
衾雪做好了重金买药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那条雌蛇不仅态度平和地救治了他,还格外上心地让他留下观察。
手背上还残留着被蛇信舔过的痒意。
衾雪蜷了蜷指尖,在部下疑惑的目光里,沉吟道,“或许是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妖。”
药已起效,伤口上的痒意微微发热,他不适应地收紧五指。
如果不是蛇族就好了。
第五十八章
茯芍没想到, 自己居然又见到了那位白狐士兵。
才过去了三天,他便因被金丝蝎蜇伤而再度回到了医师院。
茯芍觉得奇怪。
担任普通士兵的通常都是刚刚迈过仲妖门槛的妖精,宫中士卒的修为要高一些, 但也只在七百年左右。
这头白狐有千年以上的修为, 伤到他的却都是些仲妖。
上一次是不小心, 这一次呢?两次都被修为比自己低的妖伤到, 茯芍不由得皱眉。
这种粗心大意的外族能守护好蛇宫、为他们蛇族做出贡献么?
作为王的近臣以及唯一的朋友, 茯芍觉得自己有义务替蛇王审核一下士兵的实力水平。她严厉发问:“是怎么伤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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