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第23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绕床一周摆了十来个凳子,每个凳子上都燃了香,有刚点上的,也有烧得只剩蜷曲的灰段的,香是淡褐色,香雾也是,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淡褐色的香雾都往他身上聚拢。

  这场景,站远了看,大概挺像遗体告别的。

  ……

  有轻柔的女声,混着香雾,袅袅飘过来。

  “现在,放松身体,想象自己漂浮在一望无际、温暖的水中,水波荡漾,带走你所有的烦恼……”

  陈琮叹了口气。

  颜如玉真是他见过的、最勤于练瑜伽的男人了。

  大概是声响惊动了颜如玉,下一刻,他的脸就穿透香雾探进来了。

  陈琮说:“我……”

  只说了一个字就不说了,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自己听了都觉得嫌弃。

  颜如玉说:“你中毒啦,不过大体没事,福婆为了你,忙前忙后的,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到最后差点没站住。还说让你醒了之后去找她,要具体问问你怎么回事。不过我看你这状态,话都说不利索,还是缓缓再去吧。”

  说完,忽然觉得好笑:“陈兄,我都送别你两次了,每次都送不走,每次,你都是被……强留下来,你跟阿喀察这缘分,还真厚啊。”

  陈琮也笑,他现在反应有点慢,听颜如玉说话,总有点赶不上,注意力会突然停在某个词上,半天动不了。

  福婆?想起来了,福禄寿,三老。

  他说:“寿爷……”

  “你是想问寿爷怎么样了吧?不好说。我打听了,昨晚福婆和禄爷他们,在寿爷房里待了一夜,说是今天上午有好转,看着像要醒,结果中午一过,情况急转直下,又睡死过去了,死活没反应。”

  陈琮点了点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要问。

  他想起来了:“金媛媛……”

  颜如玉没听明白:“什么金?什么圆?”

  “跳楼……”

  “哦,你说那个啊。对,是有个女服务员跳楼了,不是叫圆圆就是方方,警察也来过了,说是自杀。”

  颜如玉这一天下来,显然也没少听关于金媛媛的八卦:“听说她原生家庭不太好,在舅舅家长大的。她舅舅去年得了重病,她为这事一直很焦虑,找了个男朋友吧,那男的对她也不好,就是……本身就有点抑郁,这两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做事恍恍惚惚的,她同事说,今天一直听到她在念叨‘当亲弟一样,为什么要支持他去偷呢’……然后,就跳了。”

  陈琮在心里说,不是的,金媛媛不会就这么跳楼的。

第20章

  金鹏周围没别的宾馆, 再进停车场也不大可能,毕竟“人石会”经此一闹,估计对车也会多加留意。

  肖芥子找了家附近的小面馆, 讲好租用两天, 一天300, 押金1000。

  小面馆生意不大好, 能有这赚头,老板挺满意, 交接了钥匙之后就高高兴兴走人, 走之前还大方表示,面馆后厨备的菜什么的, 肖芥子可以随便用, 面条想下几碗就下几碗。

  肖芥子送走了老板, 关门落闸。

  面馆很小, 只前堂、后厨两个区域, 前堂临街,后厨开了小门, 供外出倒垃圾及人有三急,都不太安静, 好在后厨角落有个不锈钢的大储物柜,肖芥子把里头大桶大包的调料、白面都挪出来, 打扫出一块区域,铺上毯子, 足可当姜红烛的床——柜门再一关, 天地寂矣。

  安顿好姜红烛, 正待关上柜门, 肖芥子想起自己的大事:“红姑, 我那个胎……”

  她描述了一下昨晚梦中所见,本来是混沌模糊、不断挣动着的一团,如何有一根细长的东西,像电线、又像铁丝,自那一处突然荡出来,又瞬间收回去。

  姜红烛静静听着,半天没说话,柜子里本来就暗,她披裹着麻布,一半陷在暗角的黑里,使得这种沉默,平添几分不祥意味。

  肖芥子心头忐忑,生平第一次有怀了孕的母亲看到胎儿超声图的感觉,不同的是,人家看到的至少是个人,而她看到的,集二十多年生活阅历,都认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姜红烛终于开口,语气也不太肯定:“看起来,像条腿。”

  肖芥子本能反驳:“那怎么可能,腿有那么细的吗?”

  姜红烛说:“怎么没有了,你自己想想,苍蝇腿是不是就是那样?”

  肖芥子张口结舌,回想了一下苍蝇腿的形状,越想越像,像得她心都凉了,再接着周身恶寒,似乎真有成团的苍蝇在她裸着的皮肤上爬。

  她怀了两年,怀出个苍蝇?这还不如死胎。

  姜红烛隔着麻布,看不到肖芥子脸上的表情,但约莫也是察觉到气压突低陡寒,少见地安慰了一下她:“也未必就那么糟,兴许是别的什么虫子。”

  是别的虫子?是别的虫子她就能高兴了?

  肖芥子失态到连声音都变调了:“我怎么可能是个虫子?”

  姜红烛冷笑:“这世上太多人自视甚高,当自己是龙是凤,其实也不过是满地爬的虫子蝼蚁,你特殊在哪,又高贵在哪了?你怎么就不能是个虫子了?”

  说完,砰地一声,自内狠关上门。

  柜门带起一阵气流,像巴掌,正掴在肖芥子脸上。

  肖芥子瞪着不锈钢的柜门看,气得眼圈都红了,她咬了咬牙,腾地起身。

  前堂后厨之间有塑料厚帘,她也不用手去掀,拿脑袋顶开,大步走进前堂。

  前堂很小,只七八张小塑料桌和配套的塑料凳,上下都弥漫酱油醋蒜气息,肖芥子走进桌凳间的步道,突然悲从中来,先脱下长棉服扔在地上——当然是里衬朝上避免弄脏——然后身子一歪,向着棉服铺就的那一块砸栽下去。

  栽成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一动不动,万念俱灰,像一具悲伤情绪满溢的尸体。

  夕阳的光从高处的通风气窗里透进来,在灰扑扑的墙上打下温暖的橘色光斑,光斑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店内店外,很像摇摇晃晃溺了水,沉进同一片没人情味的黑里。

  肖芥子把脸埋进棉服,眼泪慢慢流下来。

  她太可怜了,这些年,她这么辛苦,忙前忙后,忙出了一只虫子……还可能是苍蝇。

  不想过了,今晚她就吊死在这面馆里。

  也不好,能看得出,面馆老板是个辛苦挣生活的实在人,把人门面搞成凶宅,有点不讲美德,吊去别的地方吧。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阿喀察的里里外外,最后决定吊在省道进阿喀察的途中,那里有块“欢迎您来到阿喀察”的大广告牌,她就吊在牌子上吧,俯瞰这南来北往的车流。

  这么一想,眼泪流得更多了,想象着自己孤零零地吊在那,经受风吹雨打,后来应该还是政府好心,给她收葬,工人戴着口罩,满眼晦气地把她从广告牌上起下来,拖去火葬场烧成灰,装进最廉价的一档骨灰盒。

  太凄凉了,肖芥子裹紧衣服,把衣袖交叉抱起——连难过时的拥抱,都是她自己的衣服给的,下次她得买件名牌,这样怀抱会显得比较值钱。

  过了会,她从地上爬起来。

  完整地“死”了一次,心里舒服多了,感觉还能多过几年。

  真要是怀出个虫子,那就打掉,左不过从头再来。反正有红姑在,她能看胎、催生、接生,那打掉,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

  临近半夜的时候,马修远给209打了个电话,问陈琮醒了没有、感觉如何,能不能去跟福婆聊会天。

  命都是人家救下来的,这里头没有“能不能”的余地,更何况,快半夜了还打来,明显不是去唠闲嗑。

  陈琮挣扎着坐起,说:“能去。”

  10分钟后,马修远就过来接了,还挺人性化地搞来一个简易轮椅,他很客气地对颜如玉说:“我推他过去就行了,回头再给推回来。”

  颜如玉目送着陈琮被推走,表情很复杂,仿佛马修远推走了他地里精心栽培了十年的瓜。

  路上,陈琮再一次问起金媛媛的事,希望能从马修远这里听到些不一样的,可惜事与愿违。

  马修远也说是抑郁,还说下午的时候,金媛媛的男朋友代表家属,来宾馆闹过一回,要求不低于五万的赔偿。

  陈琮挺难受的,五万,一条命就过去了,如果可以这么折算,他愿意出五万,把金媛媛换回来。

  他始终记得,早上分别的时候,金媛媛自两扇门里探出身子,很认真地跟他解释,葛鹏的爸爸是她的舅舅,而她,等于是舅舅照顾着养大的。

  一个人,愿意跟你说些不常向外人道的私事,那就是把你当朋友了吧。

  ……

  房间修缮的关系,寿爷从417搬到了419号房。

  同款房型,豪华套,但其实就是地方大点,并不分内外间,进了房就能看到床。

  一进门,满屋子酒味。

  陈琮的目光一下子被床边角落里盘腿坐着的一个胖子给吸引了。

  这人是个光头,五六十岁年纪,白白胖胖,腰间摞起层层赘肉,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陀螺。他手上戴了一串大珠的乌金黑曜石,正攥了瓶草原白酒,咕噜咕噜往嘴里灌,身侧还有一箱启了封的。

  而且,他显然是已经喝醉了,满脸通红,目光迷散,见到陈琮进来,嘿嘿傻笑了两声,还打了个酒嗝。

  这应该就是那个“阿欢”了,陈琮还记得禄爷前一晚赶人时吩咐过马修远“去把瞎子叫来,再给阿欢搞箱酒”。

  那么床侧站着的,八成就是“瞎子”。

  瞎子四十来岁左右,双目紧闭,一张脸瘦长,面颊深凹,身子也细瘦如竹竿,他穿了一身黑色长款日式和服浴衣,腰间扎了条灰蓝色的腰带,这让陈琮怀疑他不是中国人,还有,他立在床边,两脚微微开立,双手拄刀样拄着一根盲人拐杖,这拄杖的姿势,也很不中国。

  这人,八成是从更东头过来的。

  除此之外,屋里的人就都是他见过的了:躺在床上的寿爷、站在夜景窗边低声说话的禄爷和梁世龙,以及坐在沙发上、面色疲惫的福婆。

  马修远把陈琮推到福婆跟前,转身想走。

  梁世龙叫住他:“牛头查到那辆小面包车了吗?怎么说?”

  马修远说:“查到了,是个残疾老头的,听他的意思,车子不值钱,被人偷开出去几天,昨晚上,又莫名其妙还回去了。”

  禄爷笑了笑,说:“我说什么来着,查车子没用的,人家大张旗鼓演戏给你看,能让你从车子上查出线索?”

  马修远也笑,又指陈琮:“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看来这谈话,是小范围的。

  ***

  陈琮想先向福婆表达一下谢意,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为他忙前忙后,“到最后差点没站住”,值得各种重礼重谢。

  福婆猜到了,摇了摇手,说:“孩子,先说你的事。”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孩子”,这称呼,有种老辈人对后辈自然的关切和爱护在里头。

  陈琮看福婆,忽然就觉得很亲切。

  福婆叹气:“你今天,是被点了香了。点香这行径,古时候在‘人石会’,是被定性为杀人的。”

  ……

  “人石会”存续日久,并不仅仅局限在“赏石”,多年来,由“赏”入“商”,进而入“学”,发展出不少旁支。

  如梁世龙所说,石头,简单点讲就是矿物,是矿物,就有各种成份、功效。研究这些石头,叫“叩石”,取“石不语,叩门而问”的意思。

  起先,是为了从石里求药,但因为药毒同源,害人的招也开发出不少。“点香”就是其中一种,这毒很“歹”,很少害命,但哪怕剂量很小,救治得不及时,都会让人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