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是红姑!
她赶紧吐了面,撒了筷子就往后厨跑,刚撩开帘子,就看到姜红烛撞开柜门,自里头跌滚出来,抱着头戾叫哀嚎。
肖芥子处理过姜红烛的不少疯癫状况,但这一次的情形,可谓前所未有,她一时也有点束手无策:“红姑?”
她听到姜红烛在狂叫:“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隔着麻布,肖芥子看不出来,她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劲儿,才帮着姜红烛脱下麻布。
姜红烛一只手正死死捂着右眼,乍见亮光,身子蓦地往上一挺,一张脸直直迎上惨白的顶灯。
肖芥子小心地蹲下身子,语气尽量温柔:“红姑,眼睛怎么了?”
姜红烛的头猛然转向她,左眼圆瞪,满布血丝:“你瞎吗?没看到我眼睛被扎了一刀?还不赶紧给我止血!”
边说边颤抖着移开手。
她右眼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也并没有在流血,但她死死地闭着眼,眼周的皱纹都揪成了一团,表情极其痛苦,痛苦到连脸上的肉都在抽搐。
见肖芥子不动,她又吼了句:“你死人吗?赶紧啊!”
配合她就对了,肖芥子一边哀叹自己这一天天的、要陪疯子真情实感过家家,一边忙不迭点头:“红姑,你忍着点啊,我马上回来。”
她从后厨的小门飞奔而出,去皮卡车上取了药包和绷带回来。
就算是过家家,也得一丝不苟,有时候,疯子比正常人更较真。
肖芥子让姜红烛靠墙半躺,给她含了片止痛药,棉球蘸了盐水细细擦拭眼周,然后用纱布和绷带加压包扎。
她有点奇怪姜红烛这次的反应,以往,红姑也会一惊一乍地痛呼说是受了伤,但只是嘴上嚷嚷得厉害,但这一次,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丝纹理好像都在配合她的痛苦,那种肌体受创后的生理性应激反应,肖芥子自忖,自己反正是演不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姜红烛木然睁着的左眼里,缓缓滑出一行浊泪。
她喃喃念叨:“瞎了,这只眼瞎了,看不见了……”
肖芥子心说,没瞎,你用点力气,把你那眼皮睁开就行。
但嘴上还是温温柔柔地顺着说:“红姑,多大点事啊,现在医学那么先进,回头再装一个呗……”
话还没说完,姜红烛突然抬头,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右眼依然闭得死紧,像是被强力胶水给黏合住,左眼却瞪得往外暴突——原本的容貌就已经够吓人了,此时又添几分极其不对成的狰狞。
肖芥子眼帘微垂,看看自己被攥着的手腕,又抬眸看姜红烛:“红姑,有事吩咐我?”
姜红烛一字一顿:“给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谁的?”
“戳瞎我的那个,就在野马那头。查他是谁,查到了,给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肖芥子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姜红烛的手:“行,咱们挖了他的眼珠子。”
……
姜红烛突发状况,不用猜也知道是这趟出了大纰漏。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肖芥子决定先撤回去,住处偏远,比这儿安全。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面馆,凌晨三点多,带着“伤重”昏睡的姜红烛开车出城。
姜红烛那句“从前耗不死我,以后,也照样耗不死我”言犹在耳,这才过了半天,情况急转直下,肖芥子有败走的失落感。
她原本以为,这个点的阿喀察是悄静无声的,没想到不是。
车入一条主街时,她看到一处店面正窜着大火,火头很猛,几乎映红了那一处的天,附近的不少住户都惊起了,三三两两,有人站着看热闹,有人拎着灭火器,向着店内唰唰一通狂喷,然后呛咳着狼狈跳开。
远处,隐隐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
肖芥子有点唏嘘,这一晚,还真是挺不平静的。
她放慢车速,缓缓驶过窜火的店面,门店高处的招牌立架没经住火,吱呀一声断裂,招牌倒栽下来,整个儿陷入火里,伴着风,做弥留般的晃晃荡荡。
火焰渐渐吞噬招牌上仅剩的那几个字。
——本店……专营……煤精
第22章
陈琮回到房间, 迎着颜如玉殷殷期待的目光,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无梦无扰到天亮, 脑子一旦休息过来, 转得就特别快, 半睡半醒间, 忽然理清不少事。
——那个肖小姐,代表“姜红烛”一方, 她跟麻布女人又是一伙的。看来, 麻布女即便不是姜红烛,也绝对属于密友近亲。姑且假设, 麻布女=姜红烛。
——前一晚, 姜红烛多半潜藏在葛鹏的小面车里, 寿爷的情况, 也一整晚都不乐观。后来, 自己帮金媛媛还车,把小面包车开出了停车场, 寿爷这头就“有所好转,看着像要醒”。这是否意味着, 姜红烛即便不在寿爷身边,也能隔空对他做一些不好的事, 但这“隔空”有距离限制、不能离得太远?
——昨天下午,寿爷“情况直转直下, 又睡死过去了”, 显然是姜红烛又回来了。
——那团邪诡的人形黑影消失之后, 瞎子说了句“哎, 又走了”, 用了个“又”字。也就是说,黑影(很可能)=姜红烛。瞎子也能看到黑影吗?他和那个叫“阿欢”的,自寿爷出事起就一直守在房里,他们是起什么作用?
——击退黑影的,是一根水晶钢锥。金银尖玉石尖都不行,为什么非得是水晶呢?水晶能克姜红烛?
——当然了,最让他费解的是,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看到黑影了?点香的后遗症?这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吗?
谜团太多,脑子渐渐带不动了,陈琮无奈地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那点子残余的惺忪睡意,瞬间就没了。
眼前香雾缭绕,药烛的雾气浓结成片,覆盖在他身周,好似罩了个结实的棺材盖子。
陈琮拿手挥打了几下,从香雾“盖子”里钻出来,刚一冒头,就听到梁婵雀跃的声音:“你醒啦?”
这姑娘,怎么跑他屋来了?
陈琮还没来得及说话,看到身侧,哭笑不得。
昨晚上,床周围十来个凳子,点了十多根药烛,也就一夜功夫,凳子增加到二十来个,每个凳子上都立了三四根蜡烛,烛头高低错落,轻微摇曳——陈琮琢磨着,自己百年之后开个追思会,点的蜡烛估计都没现在多。
洗漱间门响,颜如玉擦着脸出来了,瞥了眼梁婵,神色间明显不满:这女的一大早就来了,一通操作,扰他清梦,连回笼觉都没睡成。
梁婵笑眯眯的,像只报喜鸟:“我来给你下帖子啊。”
***
梁婵早上去找梁世龙吃饭,恰好碰上她爸和马修远聊事情,就蹭着听了听。
话题围绕两点展开。
一是照顾好陈琮,他身上有伤,昨晚那药烛估计早烧完了,得续上,再加多点量,药效足才能好得快。
二是陈琮换对接了,这一次,他的对接是寿爷。
寿爷身体还很虚,没法亲自去送,不过礼和帖都备好了,委托梁世龙代办,梁世龙有点拉不下脸,不想登这个门,于是又拜托马修远。
梁婵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陈琮就从嫌疑人成了香饽饽了,但人家交好运,她也跟着开心,再加上陈琮受伤,她本来也想去探望,就插了句:“我去呗。”
梁世龙没意见,都是姓梁的,梁婵出面,也算不负寿爷所托。
马修远也跟着笑:“小婵儿去好,漂亮小姑娘,一看就喜气。”
于是梁婵抱着一大摞塑料凳、拎着一兜药烛,高高兴兴地来了,对颜如玉再四翻来的白眼视若无睹,为陈琮布置好追思现场之后,就尽职地守在边上,就等着他一睁眼、好第一时间送上帖礼。
……
寿爷的帖子是一张名片,很古朴干净的手作棉纸,上头用黑色钢笔写了“何天寿”三个字,再无其它。
陈琮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他喜欢手写的名片,一笔一划都透着用心。
礼也很厚重,是个手握件、菠菜绿的碧玉葫芦,雕工细腻,灵巧可爱,葫芦嘴上开了个眼,可供穿线,葫芦底下有个方方正正的金色“寿”字印,陈琮先还以为是刻刀篆刻、金粉填充,细看才发现是嵌金丝工艺,那个“寿”字,是用金丝凿嵌进去的。
这礼可真绝,撇开材质贵重、工艺精妙不说,葫芦,谐音“福禄”,底下再加个“寿”字,既把民间最满的祝福纳进来了,又暗合三老之意。
他不能免俗地估了下价,没十二三万估计下不来。
梁婵羡慕坏了:“寿爷是你对接哎,三老都多少年不渡人了……这葫芦也好看,唉,我连号都没有呢。”
颜如玉也凑过来看,啧啧有声:“陈兄,从黑山到寿爷,从无礼到重礼,这才几天啊?昨晚上你做什么了,怎么出去回来、一夜之间,身价就拔地飞升了?”
陈琮想说什么,忽然想起福婆的那句叮嘱。
——刚刚的事,对谁都别说,这是要命的,懂不懂?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就聊了会。”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目光颇为玩味,顿了顿突然笑了:“陈兄,你变了,刚见面的时候,多单纯一精神小伙啊,现在,都学会藏话了。”
……
因为陈琮“藏话”,颜如玉来了脾气,拒不跟他一起下楼吃饭。
陈琮叫了他几次,也就随他了,反倒是梁婵看不惯,说颜如玉:“人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呗,谁还没点私事了?小心眼儿。”
颜如玉瞪眼:“你说谁小心眼儿?”
陈琮怕这两人吵起来,赶紧拽着梁婵出门。
***
陈琮走是走了,碧玉葫芦扔床上了,绕床的蜡烛也都没灭。
这药烛,香雾是追着体内有残毒的人去的,好比毒是磁石、香雾是铁屑,陈琮一走,香雾没了目标,俱都袅袅娜娜,一路直上。
颜如玉走到陈琮床边,拈起那个碧玉葫芦看了又看。
这礼太重了,他身为039号,入会的时候,三老都没亲身来渡。
他扔下葫芦,拿出手机拨号。
那头很快就接了。
颜如玉在床边坐下,顺手捻灭一根药烛的火头:“老海啊。”
“你不是说,你那个孙子,这趟来阿喀察,多半要被褪层皮,让我能帮忙就顺手帮一把吗?我对他,一直还挺照顾的,当他是个普通人,还没事点拨两句……怎么这眼看着,他都要风光入会了呢?”
***
陈琮吃完早饭,径直去了419号房。
比起昨晚,今天的谈话更小范围了些,只有三老和梁世龙在。
寿爷已经醒了,就是身子还虚,笑呵呵地坐在床上,陈琮终于头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难怪福禄寿中,他属“寿”,不同于福婆和禄爷的满头白发,他虽然也长白头发,但发际线有点过高,露着亮光光的大额头,再加上一对倒八字型的白眉毛、眉梢几乎要掉到眼角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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