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所以你看,其实只隐晦地给了他一个必选项,敬酒罚酒都得吃,那干嘛不顺水人情、笑嘻嘻喝一杯敬酒呢?
再说了,现在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人生之强大不在于能够抗拒不想走的路,而在于每条路都能走得游刃有余、还能玩出花来——凡事往好处想,入这个会,也不亏。
首先,生意互惠。
有了这条,他那个店可谓上足了保险,自己即便不着四六,老王和小宗也能把生意撑得有声有色。
其次,石补。
怀胎、大补之类的不奢想,小补他就心满意足。现代社会,内卷高压,大多数人不是身体出状况就是心理有问题,他能在“小补”的助力下,始终情绪稳定、身心健康,以及头发茂盛,就足以笑傲99.99%的同类了。
再次,寻求庇护。
他不傻,昨天晚上,他一锥子下去,那团邪诡的黑影瞬间消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寿爷是好事,于姜红烛可未必。
那一锥子是因,多半会结出于他不利的果。
肖芥子一脸想打听什么的表情,问他对协会熟不熟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敲警钟了。
姜红烛跟“人石会”恩怨纠缠这么多年,对协会想必早就了如指掌,想打听什么呢?会不会是要打听,究竟是谁握着那根钢锥扎下去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他无意中已经成了姜红烛的眼中钉了,那“人石会”,无疑是最好的结盟人选。
最后就是……
他想看看,陈天海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人,无论是做一件事,还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总是有原因的。
八年前的那封留书里,陈天海说要去寻找“诗和远方”,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样迷人的“诗和远方”,让这老头偷了东家盗西家,对儿子不挂念,对他这个当孙子的似乎也没手软。
当然了,戒心也得有,金媛媛姐弟出事都在宾馆,既然姜红烛没参与,那事情多半还是跟“人石会”有关。一个宿舍4个人,都能拉出5个群来,人石会99号人呢,他得极其小心、格外谨慎。
陈琮象征性地跟兰花最高最盛的那一簇握了个手:“那就这样说定了,入会!卧槽……”
不知道是不是力道没拿捏好,有一大朵蝴蝶兰应声而落,正拢在他手心,跟故意碰瓷似的,外人看来,估计会以为是他薅掉的。
陈琮做贼一样,赶紧把花揣进兜里,又四下看看。
还好,无人留意。
他吁了口气,嫌弃地看那盆花。
什么破花,这么容易掉。
***
肖芥子很快就到了苗千年住的那条破巷。
她皱起眉头,心里有点诧异。
苗千年居然没在巷口等她。
她跟这人没交情,往来都是为了帮姜红烛递话。
这人像块腻滑的老猪油,殷勤到让人反胃:如果约在家里见,他必会早早到巷口迎等;跟你说话的时候,各种谄媚奉承,但会不自觉越凑越近;“无意”中碰到你的脸、头发或者身体时,会一脸惶恐地后退道歉,但眼底分明闪烁着那种揩到油之后的沾沾自喜。
肖芥子真心费解:苗千年对姜红烛是真的念念不忘,但这好像也不妨碍他猥琐发育,对着别的女人心猿意马、猛摇尾巴。
她明里暗里治过他,但苗千年仿佛有什么受虐癖,被治了也甘之如饴、我行我素,反正怎么下手都只恶心到了自己。所以现在,肖芥子对他的策略是:能不见就不见,能电话就电话,实在要见,当他透明,撂下话就走人,绝不多啰嗦一句。
今晚这样的“面聊”良机,居然没出来献殷勤,实属罕见。
肖芥子走进巷子,脚步不自觉放轻、放慢:巷子深处,苗千年那间破屋的灯亮着,这是搞到煤精占卜镜、自认为是个功臣,摆起谱来了?
窗内,有条人影一闪而过。
肖芥子猝然止步,下一秒,飞快蹲下身子避到暗处,一颗心跳得厉害。
以苗千年的身高,窗口最多能露出个头,是绝不可能出现“身影”的。
约了她的同时还约了别人?这有点不太讲究了吧。
肖芥子思忖片刻,打定主意。
巷子里都是收来的各种废旧家具、电器,她脱掉碍事的棉服,迅速折好,拉开一个旧衣柜的门放进去,又拣了把扳手,猫着腰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一处。
门内,有拖拽重物的声音,有哧啦的胶带声,有压低的咒骂声,还有人在轻笑。
居然不止一个人,肖芥子心中一沉。
她听到有个年轻男人说:“你把门打开,这样,万一有人过来,我们能提早看见。”
门开的刹那,肖芥子避进一堆叠靠的旧椅子和床垫背后,这里的角度有点刁,视线也偏低,只能隐约看见下半截门内。
她看到,地上散了好多鲜红的玫瑰花瓣。
那个开门的男人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往门内走,裤子上被血浸了一大片,脚边还不住往下滚落血滴。
他咬牙切齿,一直在咒骂,过了会应该是找到了药箱,狠狠撕扯着纱布,扯到一半又骂:“妈的,这矮子想截胡、吃现成的,老子辛苦布置,刚从火场出来,就吃了他一闷棍。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屋里头家伙式儿还真不少,又是刀又是剪,还特么摸出把磨尖的火钳,要不是你到得及时,保不齐真被他捅穿了……”
边说边用力往脚边狠踹了一记,那里有一大坨用黑色垃圾袋和透明宽胶带缠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被踹得晃了一下,继而一动不动。
肖芥子闭上眼睛,缓了会才睁开,听到那个男人用力闷哼,估计是这一踹太用力,扯到痛处了。
光影有明暗变动,是那个年轻男人往门外走,肖芥子下意识后避了一下:不过他只走到门边,倚门而立。
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手部以下。他穿着很考究,西裤笔挺,皮鞋锃亮,手里拿着一块白色棉织手绢,正细心擦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眼镜带链子,晃晃悠悠地垂荡,偶尔反出的光有些晃眼。
他擦的,是镜片上溅上的血。
他说:“你太急了,我没能拦住你,应该先问问他的。”
肖芥子眼睫轻动,喉间微微滚了一下。
真巧,这两个声音,她都听过,在金鹏的那个晚上,四楼被铰开了链索、门扇洞开的黑漆漆的大宴会厅里。
屋里的男人瓮声瓮气:“问什么?”
“你没看到他穿着西服、准备了玫瑰花,还用粉色的眩光纸把镜子包装成一份方方正正的礼物吗?不是他自己要,他是要送出去的。”
说到这儿,他很斯文地戴上眼镜、转向屋内:“把他手机给我,我看看他之前都跟谁联系过。”
一个手机打着弧线从屋内飞出,年轻男人稳稳抄手接住。
肖芥子暗叫不好,苗千年的手机是老式按键的那种,随翻随看,压根就不用什么解锁密码。
很快,有一线微弱的手机铃声,蛇信般在幽暗的巷子里咝咝绵延开来。
肖芥子叹气,手机在她的棉衣里,事发太仓促,没顾得上拿出来,一并折进去放进柜子了。这个教训告诉她,做一些隐秘或者危险的事时,最好把手机调震动或者静音。
恨只恨这条巷子太偏僻太静,但凡靠近马路、有人声,这么点被层层包裹住的声音,都不至于会被听到。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屋里的男人想说什么,年轻男人制止他:“你别说话。”
又说:“火钳给我。”
他静静听了会,循声慢慢走向那个柜子,手里拎着一把磨得尖细的火钳,钳身的下半部分都被血浸湿了。
肖芥子看到,这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长头发,上身也穿着西服,大概是因为刚刚动过手的关系,西服和内搭的衬衫袖子边沿都上卷,露出精壮结实的一节栗色小臂。
他在柜门前站了会,突然狠狠举钳插落,钳尖伴着旧木板的裂声刺入,迅速拔出,再刺,又刺,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快、准、狠,灯光放大他的影子,不断插落,再插。
很快,柜门合页处不堪受力,脱裂开来,火钳又一次外拔时,带下了整扇四分五裂的门。
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件被戳烂了的、棉絮乱飞的棉衣。
年轻男人哐啷一声扔下火钳,吁了口气,理了理因刚刚剧烈运动而变形脱位的衬衫和西服,遗憾地说了句:“跑了。”
第30章
陈琮洗澡的时候, 听到外头门响,知道是颜如玉回来了,扬高声音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没回应, 估计不是没听见, 就是故意不搭理。
陈琮觉得好笑, 也不去管他, 洗完澡抹擦着头发刚打开洗手间的门,颜如玉就抱着换洗衣服挤了进去。
陈琮:“哎……”
他想说里头水淋淋湿哒哒的, 你至少等它排排风、散散味, 然而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陈琮心里犯嘀咕, 这么着急洗澡, 这是刚掉粪坑里了?
他擦着头发坐到床边, 没留神胳膊肘又碰着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盆兰花, 他发誓真的只是不经意间、轻轻蹭了一下——
又掉下一朵, 好在这次是花苞。
陈琮眼睁睁看着花苞落地,感觉这花是专来碰瓷的。
他低头捡花苞, 无意间瞥见颜如玉的床:他的衣服都草草脱扔在床边,有两件耷到了地上, 西裤的角边,还落了张折起的纸。
陈琮好心过去给捡起来, 凑近的时候,闻到衣服上一股子火燎火熏味。
这看来是晚上去吃烧烤了。
他正想把纸塞回衣服底下, 突然心中一动, 转而将折起的纸高高抬起, 对着灯细看。
这八成是一张白纸, 但有一处灰糊糊的, 透纸看着像个手印。
陈琮犹豫了一下,瞅了眼洗手间的门,将折纸打开。
没错,是一张白纸,右下角摁了个大拇指印,蘸着血摁的,血迹自然是早就干涸了,但能看得出来,血色偏暗黑。
他拿自己右手的大拇指比了一下,对得上,十有八九是他的那张空白契约,一两个小时之前,在羊汤馆吃火锅的时候,那位肖小姐还曾狠狠把这张契约拍在桌子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颜如玉这儿呢?
私翻人东西有点不大好,陈琮在心里默念了句“不好意思啊”,迅速把颜如玉换下的衣服捋了一遍。
在外套口袋里,他又找到一个手机,手机屏幕全碎,正中央有个触目惊心的孔,看上去,很像是拿锥子狠扎上去的,虽然没扎透,但也毁得够呛。
陈琮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
他认出这个手机也是那个肖小姐的,饭吃得差不多时,她接了个电话,走得很匆忙,连花都忘了带。
她的东西,怎么会在颜如玉这儿呢?而且,就手机的状况来看,不像是友好交接,颜如玉这人,也不像是路上捡到破手机会放进兜里的性格。
陈琮把物件放回去,一切恢复原样,原地愣了会,走到洗手间门边,抬起手想敲门。
里头水声哗哗的,隐约还能听到颜如玉在哼歌,想必心情很不错。
陈琮的手又缩了回来,心里默默嘱咐了自己一句——
什么都别问,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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