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第7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颜如玉:“这么大的协会,你千里迢迢过来,居然什么都没拿到,连明天开场的日程表都没收到一张,属于首轮淘汰了都,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说真的,我都有点看不下去,怎么能做这么明显,好歹含蓄点。”

  陈琮说:“是我在判官那没过,对吗?”

  颜如玉意外:“判官你都知道?”

  继而点头:“没错,这么早就被退,基本是判官行使一票否决权了。”

  陈琮哦了一声。

  原来是他的判官把他给否了。

  心里有点怅然,要是不知道那个“生意互惠”原则就好了,刚生出向往就被浇了瓢凉水……

  现代人有独属的脆弱,失恋或能扛个几回,破财真是一击致命。

  温柔女声还在继续:“现在,你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被幸福包围……”

  颜如玉觉得这样的氛围下,这个音乐对落选者有点残忍,很贴心地帮他换成了费玉清的《千里之外》。

  陈琮本来不糟心的,在音乐的烘托下,有点了。

  他问颜如玉:“那我明天的流程大概是什么?”

  “可能就是参加个开场致辞、跟黑山聊聊,你就可以走人了。”

  行吧,凡事往好处想,本来此行的目的就是打听陈天海的消息,求仁得仁,他也没损失什么。

  陈琮调整心情,收起名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知道姻缘石吗?我听人说明天的开场石是姻缘石,还说它寓意不好。姻缘石……不都是挺好的石头吗?”

  颜如玉看了陈琮好一会儿:“你连姻缘石都不知道?”

  陈琮:“我一个首轮淘汰的,应该知道吗?”

  颜如玉若有所思,顿了会问他:“你知道李德裕和平泉庄吗?”

  ***

  这算行业的“文化相关”,陈琮当然知道。

  唐朝时有段著名的“牛李党争”,长达四十余年,其中的“李”就是李德裕,他曾官拜宰相,有个小众爱好,赏石。

  他将自己在任时搜罗的各种珍木奇石,都存放在建来养老的私人别墅“平泉庄”中,对这些木石的珍视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写遗嘱都要正告子孙“鬻吾平泉者,非吾子孙也。以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非佳士也。”

  意思就是:敢卖我平泉庄的,我再也不认你这龟儿孙。哪怕只把一块石头拿给人家,你都不是好东西。

  然而后来黄巢起义,亦即“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个黄巢,京中大乱,平泉庄里的珍稀木石被各路人马挖的挖、搬的搬,据说连樵夫都进来砍树当柴卖。

  一代名园,就此风流云散。虽然时至今日,洛阳市还有个“平泉庄遗址”,但只是有那么一块地而已,意义早已不同。

  陈琮隐约有点概念了:“姻缘石,最初是从平泉庄里流出来的?”

  颜如玉点头:“据说是。当时的说法是,‘发土得巧石,前后几千块,多有骇世者’。”

  他意味深长地看陈琮:“注意这个词,‘骇世’。”

  “又过了几百年,到了宋徽宗的时代,皇帝带头搞石头,‘花石纲’听说过吧?”

  这可太知道了。

  坊间传言,徽宗对珍石怪石有特殊喜好,半是缘于兴趣审美,半是他认定怪石中广蓄蟠龙神力,长期相处相对,有助于自己得道飞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爱这玩意,地方上还不广为搜罗孝敬?当时的情形是,只要听说你家里有奇异怪石,就冲过去拿黄纸一封,意思是,这石头不再是你的了,是要运走去孝敬皇帝的,你敢唧唧歪歪,那就是大不敬。

  再然后,一船船、一车车地往京里送,有些怪石块头太大,超过限高、大过城门,以至于“拆桥梁、凿城墙”,总之是只求运到、沿途死活不重要。

  《水浒》中的青面兽杨志,起初就是押送花石纲上京,结果遇到大风浪船翻了,吓得丢官弃职,四处躲藏,潦倒之下当街卖刀,杀了泼皮牛二。

  颜如玉说:“你知道大的历史背景那就好说了,就是在这样的风潮下,某个地方上……具体是哪不重要,地方官想往上攀附,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本地大户铁子……”

  陈琮:“这个大户叫‘铁子’?”

  颜如玉:“不是,这是我给起的名,因为他头铁,就叫铁子,顺口。”

  陈琮:“……你继续。”

  颜如玉:“听说这个铁子,祖上跟过黄巢、挖过平泉庄,家里藏了块奇石,块头挺大,差不多……棺材那么大吧。形状隐约有点像一个美人喝醉了酒,倚躺在榻上,姿态吧……看久了,恍惚之间,还比较撩人。”

  “隐约”、“恍惚”,颜如玉用词还挺谨慎:奇石是天然形成,就算形似美人,也是写意式的,不可能像雕塑一样惟妙惟肖,很考验观看的角度和观者的想象力。

  陈琮:“之所以叫‘姻缘石’,和美人结缘的意思?”

  颜如玉笑得狡黠:“你这理解不算错,但肤浅了点,别急啊,才刚开头呢。”

  ***

  地方官朝铁子索要,但这个铁子爱石成痴,再加上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感情不一样,就一口咬定没有、是谣传。

  然而铁子这段数,跟官斗太嫩了点,期间发生了不少事,起承转合,就不一一赘述,反正到最后,铁子被摁得死死的,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再不交石头,小命就要玩完。

  说到这,颜如玉跟陈琮互动:“要是你,你怎么办?”

  陈琮:“这就不可能是我,我能错过这样的风口?我敲锣打鼓,拉个横幅,大张大扬地把石头给皇上送过去,皇上一高兴,加官晋爵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干嘛要死抱着石头不松手呢,又不能下蛋,放家里还占地方。

  颜如玉噎了两秒,说:“所以你不是铁子哥。”

  铁子哥,人如其名,头铁到最后一秒。眼见回天乏术,他遣散家人仆从,把自己跟石头关在一间屋里,周围堆满了淋火油的易燃物,然后放了把火。

  据说这场火烧得很猛,可巧当天又刮大风,风助火势,四邻想救都无处下手。地方官赶到现场,气得捶胸顿足,万分心疼那块石头,却又束手无策。

  然而没想到的是,大火过后,屋子烧没了,人也烧化了,骨头都没捡着,那块石头,除了烧黑了点之外,居然没大碍,被火淬过,还愈发油润鲜亮。

  地方官乐得合不拢嘴,差人把石头抬回官衙,然后广邀宾客,开了个赏石会。

  颜如玉在这暂停,拧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咕噜猛灌了好几口,看那架势,这故事还远远没完。

  陈琮察言观色:“赏石会上,出状况了?”

  “别猜了,就你那水平,猜不着的……赏石会上,酒到酣处,有人提议,要用东瀛人看石头的方法,来赏鉴一下这块石头。”

  ***

  东瀛,也就是日本。

  日本的赏石文化是唐朝时传过去的,不过入乡随俗,不叫赏石,改了个名儿叫“水石”——赏鉴时,往石头表面泼水,观赏水渍由深转浅、慢慢变干,咂摸其变化况味。

  换言之,赏的已经不单纯是石头了,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哲理、境界,这做法怎么说呢,确实也很日本。

  地方官马上命人担了两大桶水,把石头泼了个透心凉。然后一屋子人,推杯过盏,喜滋滋等水干,等着等着,个个都傻了。

  原本,石头的形状是个美人斜倚榻上,但现在,随着水渍渐干,美人身上出现了一块阴影,像抱了个男人,或者说,像有一个男人,死死扒在美人身上。

  那位大户铁子,被烧死时应该是紧紧抱扒住石头的,于是大火把他死时的姿态如实烧印在了石面上,石头干燥时看不出来,一旦水湿,影像就会显现。

  人被活活烧死,自然痛苦万状,所以人影的姿态有多恐怖扭曲,可想而知。好好一场赏石会,忽然就鬼气森森,客人们再待多一秒都嫌晦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了个干干净净。

  ***

  陈琮长吁了口气。

  这种不吉利的石头,应该也没法再往上头献了,故事的结局倒也解气:地方官多半是被吓出一场大病、或者花大钱请来专业人士为铁子超度。

  然而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啪啪打他的脸。

  颜如玉:“地方官一场空忙,气得七窍生烟,恨得磨牙凿齿。家人们劝他尽快把这不吉利的物件给处理了,但这一位也很杠,对,就叫他杠子,顺口。”

  陈琮:“……那他到底是有多杠?”

  ……

  这位杠子大老爷非但不扔,还让家仆把石头抬进书房,朝夕相对。

  恼恨的时候,就泼一盆水上去,拿鞭子狠狠抽打显出的人形,边抽边骂说,你活着大老爷治得了你,死了照样是老爷想打就打的狗。

  有一天晚上,杠子喝多了酒,再一次大发雷霆,揪打小僮时,没留神脚下一滑,脑袋磕在阶上,摔了个头破血流。

  然而这满头的血,反而给了杠子灵感。

  他用手把血一道道抹涂在石头的人影上,看上去,像是铁子身上被抽出了条条血痕。

  涂抹完毕,杠子纵声狂笑,又抓起了皮鞭。小僮估计也发觉大老爷近乎癫狂,生怕自己再不跑会死在当场,屁滚尿流之下,夺门而逃。

  总之,大老爷发疯,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连夫人都不敢靠近,府宅上下,只听见书房方向不断传来含糊不清的斥骂和抽打声。

  讲述至此,颜如玉看向陈琮,表情玩味,声音也渐渐放轻:“到了后半夜,大家忽然觉得,书房那一处的院落,有点……太安静了。”

  陈琮倒不意外:“都后半夜了,睡着了吧。”

  颜如玉还是那副瘆人的幽幽腔调:“杠子的夫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夫人贤惠,生怕大老爷酒醉之后就地一倒、没被子盖会被冻着,于是吩咐侍女打灯,一路来到书房。

  书房的门半开,从门口看进去,里头黑洞洞的,灯烛早就燃尽了。侍女把灯挑高,借着灯光,夫人看到,杠子果然在冰凉的地上趴着。

  夫人一阵心疼,小跑着奔进去,到了近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这杠子趴得有点怪、有点扁、有点褶皱。

  再定睛细看,吓得尖叫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陈琮心说,这杠子,可算是走到大结局了。

  然而颜如玉预判了他的预判:“陈兄,你是不是觉得,根据惊悚故事的常规走向,杠子多半已经嗝屁了,死状还狰狞扭曲、非常难看?”

  陈琮:“……”

  难道不是?

第7章

  根据颜如玉的描述,现场没有杠子的尸体,只遗留了他一丁点儿的部分。

  夫人以为是杠子趴在地上,其实不是,是杠子的衣服“趴”在了地上,而且这衣服,内外顺序没乱,里衣内裤外罩着长衫私服,看起来,人像是蜕皮、赤溜溜从领口处被提溜出去。不止衣服,靴子在,头发也在,排列的次序刚好,所以打眼看过去,是个趴着的人形。

  陈琮没听明白:“头发在,头不在?头发被剃掉了?”

  颜如玉:“No, no, no,头发不是剃下来的,是拔下来的。”

  因为剃掉的头发,根部过刀口,断口都是平展的,但杠子遗留的头发,大部分发根都包了毛囊,有些还带血。

  除此之外,现场还散落了杠子的一口牙,三十来颗,无序杂布,有点反胃版“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生拔头发敲掉牙,这现场够暴力的。另外,绑匪的口味有点清奇,不让人穿衣服,难不成杠子是赤身裸体被掳走的?

  陈琮的想象力开始向外铺陈:“这是有人为铁子报仇来了?要羞辱杠子?第二天把他吊城楼上供人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