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陆无咎抵着她的额:“好。”
片刻,连翘被一股力量推走,陆无咎转而提起了剑。
他缓缓抬眸,冷白?如玉的脸庞溅了些许血迹,饕餮化?作剑灵,剑意森然,铮铮嗡鸣。
大国师叹了口气:“那是你的母亲,她给了你性命,如今,你将性命交还给她,有何不可?”
陆无咎持剑而立:“你愿意给,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要??”
“她当然愿意,神族纵然寿数绵长,终有到头的那一日,没?人能拒绝永生。”
“她厌恶你至极,宁愿燃尽神魂也毁了你所操控的一切,你以为她真?的在乎你所谓的复生?”
“果然还是孩子,那你以为崆峒印就只是让神族复生?”大国师眼?底涌动?着狂热,“不,它甚至可以换魂,只要?在将死时将魂魄换入到一具新的神躯中,就能永生永世地活下去!”
陆无咎侧目:“难怪你要?用龙珠聚魂。千年之前你将神族圈禁在神宫,也不是为了延续神族血脉,而是想生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神躯供你羽化?时换魂?”
大国师倒也没?有否认:“一开始,我的确是这般想的,但造出来的都是残缺之身,直到阿骊出生。她是女子,我当时离羽化?尚早,便?想着以大祭司的身份教养她,再将她与人婚配,生下后代。不料,教养她的十八年,我渐渐动?了真?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祭司?”陆无咎联想到在幻境中的见闻,忽然明白?一件事?,“听闻你在做神宫大祭司时,是由修士脱胎换骨,白?日飞升的,倘若我没?猜错,你应该并不是修士,而是通过换魂占据了那个飞升修士躯壳?你其实是上古时的神族,通过不停地换魂和转生一直活到了现在?”
大国师唇角微微扬起:“你确实聪慧,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被还原。不错,我的确是上古遗脉。”
陆无咎又沉思:“既然能换魂,你却费了那么大的劲转生,想必是崆峒印碎裂后再拼合时难以维系换魂了?”
大国师被戳穿,微微眯着眼?:“你真?是像极了你母亲,和她一样敏锐,她当年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把崆峒印毁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对永生有如此?执念,他活了根本不止千年!
复生,换魂这种事?他定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陆无咎蹙紧眉头:“既然崆峒印无法再支撑换魂,你聚魂还有何意义?”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过是多耗费一些修士的内丹罢了。这些修士原本就是神侍,靠汲取我们的灵脉得以延长寿数,向他们索要?一点?报酬复活你的母亲有何不可?”
“一厢情愿,她当年因为你残害她同?族而死,你以为如今换成修士她就会愿意吗?即便?你成功了,她也未必肯继续活下去。”
“我们是神躯,其他人皆是蝼蚁而已,少两千和少两万并无任何区别?,等你活得跟我一样久,就会什?么都不在乎!”
大国师语气又平缓下来:“好孩子,放心,你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孩子,杀了你之后你的魂魄我会好好保存,将来也用崆峒印将你复活。至于那些修士,在我们漫长的寿命里都是过客而已,我们才是这天下的主人,是真?正能够与天同?寿的神!”
“痴人说梦!”
陆无咎不再同?他多言,直接出手,大国师见他不为所动?,长叹一口气也迎了上去。
两股神力相碰,霎时天地变色,风云涌动?,无尽的火焰从天幕铺开,刺得人睁不开眼?。
修士们早已逃得远远的,连翘和连掌门一行也退到了城楼上,免得被波及。
连翘目光紧紧盯着上方,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忽然,陆无咎化?龙,大国师也操控土系术法移山。
整座山头被从中间劈开,山石滚落,和火星一起,漫天仿佛下起了火雨。修士奔逃,鸟兽逃窜。
黑龙掠过时,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大国师手中的青合也被击落,被连翘接住。
连翘凝眉:“不行,大国师活了这么久,他刚刚修为又没?有完全恢复,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连掌门也忧心不已:“再等等,陆无咎一向心思深沉,他既然让我们离开,也许有他的理由。”
话刚说完,下一刻,连翘忽然看到了神宫周边的群山同时升腾起法印,原来这四周被陆无咎设下了七星斗转阵。
他先前缠斗原来并不是不敌,而是佯装败退,一步一步将大国师往阵法当中引。
此?刻,大阵开启,陆无咎迅速抽身,大国师显然也意识到不对,自己已然出不去,于是强行牵制住他。
两人皆被困在阵法,阵法还在不停得运转,如今已是不死不休,除非有人助力,从外破局。
连翘直接提剑飞身而起。
“翘翘不可,这是能困住神族的镇法,强行闯阵你会没?命!”
连掌门追出去拦。
“不会的,我有护心鳞在身,爹爹,你先回去!”
她一道?灵力将受伤的连掌门推远,然后义无反顾地提剑冲向阵中。
两股神力僵持之下不断碰撞,戾气如刀,连翘每走一步都如同?刀绞,往阵心深入时,身后一连串的血脚印。
尽管如此?,她仍是一步一步朝大阵中走去。
陆无咎缠斗之间看到了翩飞的衣裙,皱眉冷斥:“不是说了不许你为任何犯险?你快离开!”
连翘浑身都是血,唇角却在笑:“我才不走,走了岂不是就让你独揽功劳了?就算死,我也得死在你前头,这样日后被人家提起来,我也排在你前头!”
陆无咎轻轻叹气:“我不会让你死。”更
他原本已经力竭,突然又暴起,节节猛攻,大国师吃力得被逼退几?步。
更凑巧的是,他袖中装有骊姬残魂的净瓶忽然掉落。
与此?同?时,连翘步步踩血,瞄准时机,提着青合猛然朝大国师刺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大国师只有两个选择。
倘若选择救残魂,青合必然会将他穿心。
倘若反击青合,净瓶一旦落地,骊姬的残魂必然要?重新消散,骊姬的魂魄本就虚弱,这回再散,恐怕将彻底归于虚无。
千钧一发之际,大国师犹反手接住净瓶,紧接着,胸口猛然剧痛。
他低头一看,是青合。
这回,青合剑精准地刺入右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他欲后退,陆无咎忽然握着连翘持剑的手,平静地又刺进三寸,彻底穿心。
“这次,你绝不会有任何复生的机会。”
青合一抽,大国师颓然跪地。
连翘手还在抖,看着剑上的血,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来。
她回头,只见陆无咎神色淡漠,仿佛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神力快速流逝,大国师自知已经无力回天,握紧手中的净瓶,勉力道?:“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报应,我只有一个遗愿,将你母亲的魂魄收好,也许有一日有其他的机缘她会重新回来。”
陆无咎沉默,一言不发。
大国师咳嗽几?声:“你没?有你母亲的记忆,也许不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她从小被养在飞阁上,每每我过去,只要?听到我的脚步声,离很远她就会跑出来抱住我。她也格外心软,养了很多兔子,又觉得兔子被圈养很不开心,明明自己舍不得,还是把养的兔子都放了。至于对那些从未见过的兄弟姐妹,更是十分关怀,总是缠着我问他们是什?么模样。”
“她还很怕疼,养在飞阁的十八年,我几?乎没?让她受过伤。她前半辈子最痛的时候,也不过是比试是被划了一道?口子,可后来,她宁愿为一群不相干的人,以身投炉,燃尽神魂,痛苦到魂魄被烧成碎片。所以,她看似冷淡,实则比任何都心软,甚至包括对你。”
“她怀你的时候十分艰辛,每每我过去,她总是冷淡至极,看也不肯看你一眼?。但偶尔有几?次,我也撞到无人时,她伸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目光忧虑。她是在乎过你的,只是怕生出一个怪物。”
“你幼时也的确冰雪可爱,小小的一团,眉眼?像极了你母亲。我给你读她从前读的书,给你学她从前学的画,你做得很好,也很像她,每每看到你捧卷的姿势,尤其是你快步朝我走来,我便?会想起你母亲,愈发想叫她回来,也愈发不忍对你动?手。后来,我干脆眼?不见为净,将你送去了无相宗,渐渐淡了,也渐渐能对你出手。”
“我说这些不是辩解什?么,也不是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的确一步步置你于死地,魂飞魄散也不足惜,我只是要?你知道?,你母亲没?什?么过错。把她的残魂留下来好好奉养,算我求你—— ”
陆无咎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她会回来?就算我愿意,你凭什?么会以为她肯?”
大国师目光怔忡。
陆无咎说得更明白?些:“你还以为净瓶是被我击落的?是我故意设计你让你分身乏术?不,是她自己不肯,她不愿被你所困,哪怕是死,哪怕只剩一缕残魂。”
大国师骤然抬头:“你是说——”
他看向手中的净瓶,只见里面雾气冲撞,瓶身微微晃着,虽然微弱,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
原来她是故意坠落的。
还挑准了时机。
大国师随即苦笑。
“阿骊,这千年来,我日日将你的残魂带在身边,日日同?你说话,你从没?有过任何反应,我以为你毫无灵识,原来你只是心狠,心狠到看我为你上穷碧落,下入黄泉,也不肯给我一点?回应……”
“偏偏在这个时候,给了我致命一击,阿骊,你果真?了解我,对我也是真?的绝情,千年前你没?能杀成我,这次,蛰伏千年,总算可以如愿了。”
“也罢,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既然不愿同?我永生,同?死也是好的,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大国师猛然呕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净瓶摔出去,刹那粉碎。
一缕银白?的雾气逸出,紧接着幻化?成一个女子的轮廓,侧脸迎向远方,目光坚毅,越升越远,随风翩然而去。
大国师匍匐着伸手想要?挽留,然而伸出的指尖竭尽全力最终也没?有触碰到她一片衣角。
淡淡的魂雾随风吹散,轻柔地拂过陆无咎面庞,仿佛母亲的手,温暖又眷恋地将他拥入怀中。
他这一生,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山风徐来,天地寂寂,魂雾远去,他的目光也随魂雾飘远。
直到最后一丝雾气消散,大国师竭力伸出的手轰然垂落,也彻底闭上了眼?。
紧接着,大国师的神躯化?作无数个光点?,追随那雾气消散的方向而去。
最终,光点?消散,金光照破层层云雾,洒满大地。
天地间彻底安静下来,躲藏在暗处的修士们瞧见这一幕纷纷走出来,喜极而泣。
受伤的连掌门靠在城楼上,长舒一口气。
晏无双和周见南也爬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和血,朝他们冲过来。
连翘被抱了满怀,直到晏无双往她嘴里塞药,她才想起自己还满身是伤。
胡乱吃了一把,心脉总算稳住。
连翘抬眸看向身侧的人,此?时,陆无咎唇角忽然涌出一股血来,身形不稳。
连翘急忙伸手扶住:“没?事?吧?”
陆无咎微微顿住,片刻才自己站稳,他拂了拂袖:“没?事?。”
连翘上下检查他一番,幸好,他虽然受了伤,但都不致命。
她一把抱住他:“吓死我了!刚刚我真?的以为你们要?同?归于尽了,幸好,最后有了转机。”
陆无咎摸摸她的头:“你平安就好。”
连翘靠在他怀里,轻轻叹气:“骊姬残魂消逝的时候风是往西吹的,可你站在东边。”
“她应该是想看看你,所以最后消失的时候,逆着风也要?从你身边经过。”
陆无咎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