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救下应承华,只是她为数不多的最后一点善心使然,善心用光了,她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丝滑融入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快乐地当一个符合这个世界标准的正常精神病……哦不,修士了。
认真看了一眼应承华的精神值,江载月再度计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精神值,确定能够承担起在一瞬间扣光应承华精神值的代价后,她做好了全副准备。
应无生说他和应承华进行了融合,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融合是否将精神值融合在了一起,而扣光应承华的精神值又是否会对应无生此刻的状态造成极大的影响,但是她至少可以肯定,应承华的安危对于现在的应无生来说极其重要。
应无生口头上说着还有几百个应承华,放弃这一个应承华也无所谓,可是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要背刺她,最后也是为了拿到应承华的墓碑,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在应承华精神值极速降低后,应无生很有可能会暴露出他真身的踪迹,主动出手救下应承华。
她脖颈上的腕圈还有出手的机会,即便腕圈最后的力量也杀不了应无生,她再动用精神值……实在不行,她大不了把罗仇魔也引来……
虽然这么做有同归于尽的风险,但比起应无生拿到应承华的墓碑后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将她一直困在这里的后果,江载月明白这么做的风险,是绝对值得冒的。
应承华此刻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方,青年人沉寂无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明明没有过多动作,然而在某一刻,江载月却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哀求般的,宛如用尽全身力量向她恳求着,她能再信任他一次的强烈祈求之色。
“仙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出,仿佛濒死之人般轻声道。
“把我的墓碑,给我,好不好?”
应承华现在的表现,有点奇怪。
江载月有些疑惑不解地微微皱眉。
现在不应该是他和应无生MVP结算的欢乐时刻吗?
就算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应承华也不至于露出这种“他有苦衷,他百口莫辩”的神情吧?总不能是担心她还有什么后手,索性放低姿态,确保能将墓碑从她手中骗走?
这么拙劣的演技……她为什么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般想着,江载月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应承华,想要拿走墓碑,不是为了交给应无生……他想,他想……做什么?
少女冷眼看着应承华那双像是承载着全身渴望的瞳眸,仿佛嗤笑一般,将手中捏着的墓碑朝他砸了过去。
应承华的手臂一伸,不仅没有躲开,反而像是无比渴望一般,将墓碑紧紧地抱进了他的怀中。
不到一刻的时间,应承华的人身就如同融化的冰雪一般,覆盖了整座墓碑。
与此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虚无快速退却,江载月看到了魔陨之地,也看到了结伴搜寻她的甘流生,易无事,还看到了失去意识的庄曲霄。
一道猛烈的撞击声响,从不远处响起。
江载月转过头,只见人皮覆盖而上,碑上勉强还能看出应承华面孔的墓碑,如同恨到极致般不管不顾地朝着应无生的墓碑撞去。
然而应无生却没有半点后退或者躲闪的反应,他安静地伫立在虚空中,任由应承华将他墓碑上的人皮撞得残损不堪,裂出碑身中畸形灰黑的骨头和碑身。
第151章 解惑
与应承华没有过多区别的嘶哑之声, 依然没有过多情绪地响起。
“我还以为你能装得再久一点,没想到你比我设想中的更加鲁莽而且没有脑子,我现在都有些怀疑, 你是否真的是曾经的那个我了?”
应承华没有停下用自己的墓碑不管不顾地撞击着应无生墓碑的动作,两座墓碑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应承华的墓碑裂开伤势甚至更加严重, 应无生的声音终于发生了变化。
“够了,你难道真的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应承华的声音沉闷畸异着, 泄出不管不顾地想要将他一口咬碎,也毫不遮掩的恨意。
“对, 我已经不想遂你的意, 当这个鬼地方的下一代墓守了。我们……我们就都死在这里,和所有的应朝子民一起……”
然而原本安静地任由他攻击,也不为所动的应无生,终于被他这简单的一句话惹怒。
“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难道你是疯了吗?!”
应无生表露出如此愤怒而生动的情绪,应承华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你们……这些应无生, 这些所谓的, 未来的我,才是真正的疯子。”
他咬着牙,墓碑上隐约浮现出的人脸面容近乎厉鬼般凸显到应无生眼前。
“为了……一群已死之人, 要拖着正常的活人一起下葬, 一切都结束了……”
应承华喃喃自语般重复道, “一切都应该在我这里结束……我不会再画下一幅春灯王都图……也不会再找下一个应承华……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一起去陪父皇母后,去陪应朝子民……”
死寂的魔陨之地,一座座写着“应承华之墓”的黑色碑身开始一块块脱落,显现出墓碑中干枯腐朽至极的黑肉,地面开始发出细微的震颤, 如同即将被人抽去稳定的地基。
然而一瞬之间,所有的晃动都距离她极为遥远。
她的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道从大地抽向云端,然而下一刻又稳稳站立在地面上。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兀然在她身后响起。
“你来我的洞府做什么?”
江载月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小山似的铁甲挡着她全部的视线,她心中再无一丝侥幸。
果然,是罗仇魔。
她就说他们在魔陨之地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作为墓守的罗仇魔不可能毫无察觉。
不过被罗仇魔发现了也罢,他们刚好可以冷静下来谈一谈……
江载月准备开口的时候,目光却难以控制地被洞府墙壁上悬挂的一副紧贴着一副的画卷吸引。
每幅画卷都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板复刻出来的一样。
画上的内容也极为平常,从城中到河岸两边,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每个人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闲暇轻松地逛着街边热闹的摊子,城墙上的少年人偷偷探出头,好奇地望着这一幕。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这幅画,江载月脑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幅画的名字。
春灯王都图。
为什么应无生画下的那么多春灯王都图,都在罗仇魔的洞府里?
江载月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说应无生从一开始画出春灯王都图时,就处于罗仇魔的监视之下?
她再猛然回头一看,她身后的那幅画卷,竟是所有画卷中的异类。
无数座墓碑在春灯王都图里每个人相应的位置浮现而出,而易无事,甘流生,庄曲霄他们此刻所在之地,竟然也对应了画卷中空出的墓碑位置。
比刚刚那种猜想更加可怕的可能,陡然在江载月心中浮现而出。
果然下一刻,罗仇魔低沉道。
“小江长老不好好准备宗门大比,跑到我的洞府里来做什么?”
眼看罗仇魔没有第一时间对她动手,江载月索性大着胆子道。
“我和易庙主他们来找庄长老,甘流生和庄长老来找他们失踪的弟子,只是我们都遇到了一点意外。罗长老能为我解惑吗?我们之前为何会进入这幅画卷里?罗长老洞府里的这些画卷,都来自于何处?”
罗仇魔灰色阴鸷的眼倒映着她的面容,他轻松道。
“小江长老不是猜到了吗?这些画,当然是我自己画出来的。”
江载月定定望着罗仇魔唯一露出的灰色眼眸,“长老,也是……应无生?”
“应无生?这个名字我都有些记不得了。”
罗仇魔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与应承华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的本名,应该是叫应承华,应无生只是我作画才会留下的名字。”
听到这个回答,江载月心中有种淡淡的崩溃,罗仇魔也是应承华……够了,他是不是有什么cosplay加套娃折磨人,玩弄猎物再自曝的小爱好?
她也是他这个play的一环是吗?
她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当是配合罗长老的演出。
“真是厉害,如果长老不说,我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呢。长老难道很喜欢这种让自己的化身彼此厮杀,再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的游戏?”
罗仇魔看着她的眼睛,灰色的瞳眸里却没有透出任何兴奋愉悦之意。
“这不是游戏,我也并非存心戏耍旁人。”
罗仇魔黑色的眼瞳像是一场阴霾沉沉中的大雪,他在此刻似乎变得格外坦诚道。
“我是应国的大皇子,只是拥有异族血脉,眼瞳异色,模样怪异,父皇与母后也都不喜欢我,我分到的封地也最小最偏僻。去往封地前的最后一个春灯节,我偷偷爬上宫墙,画下了这幅春灯王都图。只是我不喜欢我原本的异族模样,就将画里的我变了一个样子。”
“那一夜,我看着我的画,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是人人推崇,父母喜爱,当之无愧的太子。”
“可是第二日梦醒的时候,我看见我画中的应承华走了出来,我把那个人杀了,然后把我画的那幅画烧了。”
“然后,我得到了一座墓碑,一座没有名字的空白墓碑。”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魔陨之地里的那些墓碑,都是应承华?”
罗仇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冷漠的语气像是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封地,打过仗,砍过想要入城的敌酋,王都有多少人畏我如蛇蝎,封地里就有多少人敬我如神。”
“然后,妖魔就出现了,凡人对于妖魔而言,弱得就如同一群蝼蚁……应国没了,我的封地也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有人护着我逃了出来,躲进了荒山里。我又想起了我曾经画的春灯王都图。那是我唯一遇见过的真正神异之事。”
“所以,我又画了一幅春灯王都图,用血画在沙石上。这次的春灯王都图里,走出了许多个画人,这些画人都像是真的人一样,他们有血有肉,但是和我一样弱小……我不需要这些无谓的假人给妖魔充当祭品,我杀了他们。”
“然后……亲眼看着画人被我杀死的那个应承华,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座墓碑。妖魔追了过来,他甚至亲手将妖魔也困进了墓碑里。”
“画里走出来的应承华……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罗仇魔像是陷入了彻底的回忆当中。
“他不惧怕妖魔,他一心想要光复应国,而且,被他困进墓碑里的妖魔,真的能为他所用。可是他的墓碑困不住我……因为,他是我画下的应承华,他控制了那些墓碑,也代表着我能控制住那些墓碑。”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应该将‘应承华’这个名字让给他,他才是应国百姓,父皇母后盼望的那个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圣君。所以第三次被他困进墓碑后,我已经不打算从墓碑里逃出。”
“我看着他,看着他用着我的名字,用着我想要的面容和品行,完成所有我所有不能完成的愿望。然后——”
罗仇魔垂落的眼眸透出比先前更冰冷发寒,让人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灰海之下的暗芒。
“他在登基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墓碑。”
罗仇魔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寒冷至极的冰块互相碰撞。
“我后来终于明白,他原来还是我画下的那个假人,假人满足了所有的心愿,就变回了死人。”
“我重新从墓碑里爬了出来,我不再用应承华这个名字,我想要继续完成我没有完成的心愿,想要将这个世界的妖魔都杀光。可惜,妖魔就像杂草一样,怎么杀都无法除尽,我和那些墓碑的联系越深,借用他们得到的力量越多,也就变得越来越像一座无法动弹的,活的墓碑。”
“我又开始作画,可是这一次,我画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应承华无法变成活人,有些即便成为了活人,也会在某一日变成空白的墓碑。但幸好活下来的应承华,也能画出更多的应承华,我又撑了很多年,还终于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画出的应承华,要忍受足够多的痛苦,才能长久成为魔陨之地的墓守,才能长久分担我受到的墓碑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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