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江载月原本没有脸盲的病情,可是当她看到无数对笑容弧度仿佛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红衣弟子时,她觉得自己几乎有些分不清他们的人脸。
她也尝试过和这些弟子交谈,然而这些红衣弟子轻言细语地只会说些请客人好好休息,明日自会有人解释之类的话语。
而等带她进入了房间,江载月看着房间里一应俱全的,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点着淡淡檀香的香炉,装满书籍的墙柜,以及那柔软宽大的整洁床榻,陡然有一种自己不是被逼着来做任务,而是来到了古代主题的奢华酒店度假的感觉。
等到红衣弟子再端来了四菜一汤,而且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她的这种不真实感更加强烈了。
不是,有给他们准备这些食物的功夫,这群弟子照顾的灵兽都能寿终正寝了吧。
抱着浓浓的疑惑,江载月躺在了温软舒适的床榻上,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在梦境里,她仿佛跌入了隔着一层厚重玻璃的沉重牢笼,玻璃外有隐约闪动着的,紧紧包裹着她所在的厚重牢笼的庞大阴影,一闪而过。
江载月听到了极为熟悉的,仿佛细沙摩挲着牢笼,又像是水声汩汩流动的声响。
一种悬浮的失重感包裹着她,像是她所在的牢笼,被一股恐怖的力道一直拖拽着,往深不可测的悬渊一直跌落下去。
江载月本能感觉到一种好梦被打扰的不适,她的身体懒洋洋着,似乎只能半梦半醒地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想要抓住外面一直拖拽她往下跌落的罪魁祸首。
她的透明道肢像是摸到了一堵肉墙,又像是摸到了一块微微滚烫的熔岩。
漆黑阴影中伸出的腕足,握住了她自投罗网靠近的透明触手,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笨拙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触手,如同大人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脊背。
——怪物,赶跑……安全……
如同无数个细碎的水泡在耳边慢慢破裂,又像是深海之中水流涌动的声音,吵得江载月格外心烦意乱。
她想要开口,却感觉梦中的自己像是没有嘴巴这个器官,也只能发出含糊的,和怪物类似的声响。
“不要……吵我……睡觉……”
那股古怪的声音终于停止了,江载月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然而等她想要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像被鬼压床一般,身体变得格外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透明触手。
而她的触手没伸出太远,就遇上了一堵滚烫而厚实的“墙”,一阵含糊而又有些莫名耳熟的声音涌入了她的耳中。
“醒……食物……”
等等,她现在还在血兰谷里面吗?还是说她昨晚做的那个被怪物抓住下坠的梦,根本就不是梦?
可她和别人无冤无仇,又有谁会这么费尽心机地对付她?
感觉到那滚烫“熔岩墙”推过来的食物,江载月的触手努力摸着那“幕后黑手”捧着食物的手,脑中陡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宗主,是你抓了我?”
宗主像是还不熟悉用人声讲话,他含糊缓慢的人声混杂在如同深海水流般的声线里,江载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怪物……抓你……我……进……巢……找不到……入梦……亮点……找到……”
“宗主,你的意思是说,你跑到了祝烛星的地盘来找我,找不到我,然后就进入我的梦境,抓了我?”
她透明触手下的黑色粗壮腕足像是格外喜悦,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卷住了她的透明触手,然后试图纠正她的错误认知。
“……他是……怪物……”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祝烛星一开始也是这么握住她的腕足,她忍不住问道。
“宗主,那不是怪物,祝仙人应该是和您一样修天道的修者。只是您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不记得他了。对了,祝仙人去哪里了?您没有伤到他吧?”
宗主像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关心祝烛星的态度格外不满,他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口齿似乎清晰了一些。
“……怪物……坏……在……外出……偷走你……”
没想到宗主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有些哭笑不得。
“宗主,不是祝仙人偷走我的,是我临时有事,主动跟着祝仙人一起离开的。您也不要生气祝仙人的气了,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一定多来看您,好不好?”
江载月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安抚病人的口吻,然而宗主仍然是固执得不愿接受这个解释。
“怪物……跑了……不去……外面……他还在……”
听到祝仙人已经跑掉了,江载月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放弃想要离开的想法。
虽然知道宗主应该是和祝烛星一样,出于对同族孩子的看重,才会如此耗费心机想要找到她,但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以后就和宗主待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
“宗主,我还要完成血兰谷姚长老吩咐的任务,不能陪您一直留在这里。如果有人发现我突然消失了,一定会来找我的。而且我还有新的礼物在准备,您先把我送回去,我过几天再带新的礼物,来看望你,好不好?”
宗主的声音终于有些迟疑,“……礼物?”
江载月:……她现在有点怀疑修天道的修者脑回路是不是一样的了,怎么一个个听到有礼物都走不动道?
“是,我保证,这次的礼物还是我亲手做的,很美味的食物哦。”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大不了到时候拿点血兰谷弟子给他们准备的饭菜,自己再下点面条啥的,就当做是她亲手做的礼物送给宗主好了。
反正以宗主现在人怪不分的情况,他应该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咸淡,说不定还能帮她试试毒。
宗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过了片刻,黑色腕足方才缓慢地动了动。
“……不要……礼物……”
她就知……啊?
江载月能听出宗主温吞含糊声音中的不舍,所以她更加不理解他为何拒绝。
不知何时,一条黑色腕足轻轻缠住她的腰身,宗主的声音逐渐带了几分坚定之意道。
“……我要……保护你……”
不要在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意志坚决地宣称保护她啊?!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种简单易懂的说辞,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格外沉重。
“宗主,你知道吗?人类是不能一直待在黑漆漆的巢穴里面的。如果我们不能定期外出晒太阳,身体和精神都会逐渐崩溃,然后死掉的。宗主想要看着我,死在你的巢穴里吗?”
男人这次沉默了许久,方才慢吞吞地仿佛确认般仔细捏了捏她的每一条触手。
“……你不是……人族……”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的漏洞在何处。宗主和祝烛星都是因为将她当成同族,才会对她如此另眼相待,可如果她直接承认自己是人族,说不定就会永远失去拜师宗主的机会,还会招致他更大的怒火。
江载月急中生智,声音变得更加沉重道。
“我是被人族抚养长大的,我有着和人一样的心。即使我的身体能够受得住寒冷孤寂,我的心也没有办法忍受孤独和黑暗。”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让江载月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
但所幸宗主真的相信了她的演技,黑色腕足缓慢地放松了原本裹住她腰身的力道。
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宗主慢吞吞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白天……送你出去,晚上……带你……回巢……”
江载月突然莫名有一种自己被家长叮嘱着,会从幼儿园接送她回返的奇怪即视感。
她原本想要拒绝,但一想到凶险莫测的血兰谷和姚谷主,她话锋一转问道。
“宗主,如果我遇到了危险,您能够感知到吗?”
江载月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第七条触手微微一痒,黑色腕足紧紧握住她的透明小触手,一字一句郑重道。
“……我留下……印记……”
江载月感动地反手握住黑色腕足,“仙人……不是,宗主,这个印记怎么使用呢?”
她一时嘴瓢,差点把宗主当成了对她有求必应的祝仙人。
“……发热……我……出来……”
江载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她由衷地感觉到了宗主的善良程度,与祝仙人相比也不相上下。
“我知道了,那等我睡着的时候,您再来找我吧。现在就麻烦您先送我回去了。”
宗主这时才终于答应了下来,他又喂了她一块入口即化的怪物肉,方才送她离开。
鬼压床般的力道终于松开,当江载月睁开眼,看见眼熟的竹楼墙顶时,她还有些怀疑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做了一场梦。
然而等她伸出透明的第六条触手时,江载月努力观察,终于从自己的触手上发现了一点仿佛是被某种力道用力地握得太久,而留下的微微凹陷。
这个就是宗主留下的印记?
江载月还来不及仔细钻研,就听到屋外传来了血兰谷弟子从走廊另一道传来的遥远呼唤声。
“各位,该下楼用膳了。”
她匆匆梳洗了一下,方才开门下楼。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迅速,可当看到楼下狼吞虎咽的众人时,江载月才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下来的弟子。
桌上的菜肴也仍然格外丰盛,只是和昨晚供给他们的晚饭一样,都是红烧油炸的大鱼大肉,连点绿色蔬菜的影子都不见。
江载月迟疑地举起筷子,可能是还在梦里被宗主投喂了的缘故,她此刻没有过多饥饿感,甚至还觉得有些腻味。
“怎么不吃呢?是没有胃口吗?”
她转过头,血兰谷弟子微微弯腰,一张在红衣红唇映衬下有些过于没有血色的脸,此刻贴得她极近,近到,江载月能够清晰看到,女人眼白,眼黑中此刻蠕动的无数条白色,黑色的虫子。
“师……师姐,”江载月的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但她很快恢复正常,只是语速加快道,“我最近大概是吃坏了肚子,不管吃什么都有一点想吐。对了,有位叫狐玄理的师弟能够给我治病,师姐,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血兰谷女弟子极为正常地点了点头,甚至还体贴地问了问她需不需要看大夫,然后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狐玄理。
如果不是刚刚那一眼,近距离给她造成的可怕冲击,江载月甚至会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她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一把揪住还在埋头苦吃的狐玄理的衣领,将他带到了离竹楼稍远,四下无人的隐秘之地,然后紧急地问道。
“狐师弟,你还知道什么?我刚刚看到了那些血兰谷弟子的眼睛,他们……”
听见江载月的问题,少年从怀里掏出,不知何时用油纸包着藏起来的大鸡腿,一边慢条斯理享受般地眯起眼啃着,一边嚼着还没有完全吞下的食物,含糊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师姐,你是说……他们眼睛里都是……虫子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连鸡腿上的一根肉丝都快速啃得干干净净后,狐玄理眯起眼,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口吻格外寻常道。
“血兰谷的灵兽,都是用阴阳双虫喂养的。这些弟子多年都吃着血兰谷的灵兽肉,身体里自然会多长点虫子。只要谷主的眼睛没有出现虫子,就是安全的。”
江载月闻着扑鼻的鸡腿香味,想到昨晚和今天吃的那些大鱼大肉,突然有些作呕。
“我们昨晚和今天吃的,都是这样的灵兽肉?”
狐玄理摇了摇头,“这些灵兽肉蕴含灵性无穷,怎么可能供给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当然是只有血兰谷的弟子和谷主才有福消受。师姐不用害怕。”
江载月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突然觉得阴阳双虫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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