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感觉到雪白腕足的情绪不太高,江载月安慰般地摸了摸自己肩上冰冰凉凉的腕足,腕足轻轻勾上她的手腕,贴着她微微跳动的温热脉搏慢慢蹭了蹭,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到,祝烛星的情绪似乎又好转了一点。
紧接着祝烛星带她来到灵虫骨巢中,曾经一个广场般宽大的盛着灵虫骨巢的水池,如今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池底稀薄水液,几条如同巨蟒般吃得油光水滑的巨大红虫,此时已经顺着谷主的呼唤,沿着池底的裂缝钻了出去。
而那些水液中漂浮的骨球上也或多或少的出现了一些密布的裂纹,生息寂寥地甚至看不见多少阴阳双虫还在活动。
往日江载月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有多恐惧,如今看到这么少的虫子就有多心痛。
这可都是谷主送给她的报酬!现在死了一条虫子都是她自己的损失啊!
忍住葛朗台本能泛起的心痛,江载月连忙询问祝烛星有什么暂时维持这些虫子生机,带去给庄长老的办法。
祝烛星思索了一下,雪白腕足突然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外界陡然响起如同厚重流沙从高空倾倒而下般的沉闷声响,等祝烛星再松开她时,江载月发现原本灵虫骨巢所在的池子连同那一块地下土壤,仿佛都被人从中挖起,只留下了一个深黑的大坑。
“我把池子暂时安置到我的巢穴里面了,等你想要的时候,我再把它放出来。”
江载月感慨着,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仙人,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我迟到的随身老爷爷。”
“随身,老爷爷?”
祝烛星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他一直温柔平和的声音,少见地带上了些许沉闷低落意味。
“我,我的寿命是长了一点……可是,我没有这么老……”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随口吐槽的一句,会激起祝烛星那么大反应。
她感觉越和祝仙人相处,祝烛星身上一开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怪物感越来越少,使得她现在和他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这不行,这得改啊。
江载月痛下决心,连忙安抚道,“仙人,我刚刚说错了话。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简直像尊重家中长辈一样地尊重您。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您就是给我诸多指点与帮助的师长前辈啊!”
然而这次即便她用尽了浑身解数,祝烛星的情绪似乎也没有被她哄得高兴回半点。
冰凉腕足有气无力地搭在她头上,祝烛星闷闷道。
“其实,我们同族的寿命都像天地一样漫长。如果按天地的寿命来看,你和我的年岁应该也相差得不是很多……”
江载月实在没有想到祝烛星竟然会这么在意这个年龄问题,她这时候自然不可能拆他的台,神态与声音都用上了十足十的演技,显得更加诚恳道。
“仙人,您说得对!”
然而可能是她太久没有用上十足十的表演功力,导致情绪用力得有点过猛,被祝烛星看出来了,男人不再说话,只是雪白腕足像烦闷的大蟒蛇一般,轻轻地包裹,慢慢缠绕着她的脖子和头。
江载月突然觉得他像一只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的,只能绕着她团团转的可怜大怪物。
她歉意地摸了摸雪白腕足,希望他能感觉到她发自真心的诚意。
手上摸着雪白腕足,江载月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仙人,你巢穴里的星沙,不会吃掉我的灵虫吧?”
“不会的,”即使在情绪低落的时候,祝烛星也在认真回答她的每个问题,“只要我不让它们吃,它们就不会碰我的东西。”
江载月长松了一口气,只是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祝烛星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
“有人过来了。”
江载月连忙让祝烛星帮她隐匿踪迹,她发现只要在祝烛星的道肢大半缠绕在她身上的时候,哪怕是姚谷主这样的人物,也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此刻她不急着第一时间离开,反而想要知道在血兰谷还没有关闭前,就想到了这处灵虫骨巢的存在,并且第一时间赶到这个位置的人还有谁?
总不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群别有所图的人乱斗完后,还有幕后黑手准备坐收其成吧?
——等等,那个人是,姚谷主?!
当看到那个身材清瘦高挑,面上带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只是眼睛的位置蒙着一层白布,拄着一根白色竹杖缓缓走近的男人时,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她初见时的姚谷主极其相似,尤其是脸上那始终带着的亲切笑意,还有掺着银丝的半黑半白鬓白,以及脸上细微得浸润过岁月的成熟纹路,即便他与姚谷主的轮廓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江载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
比起和姚谷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时,还有异魔时候的姚小谷,这个男人如果与姚谷主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对气质和谐融洽的兄妹。
这人到底是姚谷主的谁?难不成是姚谷主没有交代的,姚小谷替身之类的尴尬角色?
男人杵着竹杖的步伐看似很慢,然而一步就能走出旁人几十步的距离。
不过片刻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那被挖空的灵虫骨巢边缘。
男人的竹杖缓慢摩挲着暴露而出的土层,缓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轻声开口,连声音也和姚谷主相近得悦耳而令人亲近。
“小血,你在这里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男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你应该不在,不然这时候早就出手了。”
男人自言自语,又仿佛对着不存在这里的姚谷主道。
“你决定闭谷之事,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呢?我知道你已经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了,可是灵虫骨巢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么忍心交托给他人呢?”
第42章 白竹阁规
姚谷主的师父?
江载月吃惊地睁大眼, 在之前狐玄理的叙述中,可没提到过这么一号人物。
不对,这根白色的竹杖……白竹……难道他就是传闻中白竹阁的卢阁主?
狐玄理说过, 姚谷主是被白竹阁的卢阁主救回来的,之后她才成为的谷主, 难道在姚谷主没有成为谷主前, 她是拜的卢阁主为师?
但是有救命之恩在前,又有师徒之情在内, 姚谷主是怎么与这位卢格主完全闹翻,甚至不惜将不准谈论卢阁主写入血兰谷的规矩中的?
难道真像狐玄理说的, 因为卢阁主告诉了她当年的药人真相, 姚谷主一气之下就和这人断交了?
江载月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但她打定了主意不出声,就当一个安静的围观群众。
然而男人却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想法。
他的竹杖慢慢摸索着池边暴露的土层,动作之缓慢,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栽倒下去。
男人还在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怨恨我, 但是小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当年不这么做,你怎么能顺利成为如今的谷主?”
所以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啊?
江载月今天的瓜吃得太多, 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不弄清前因后果, 就格外抓心挠肺的围观群众, 不过她当然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求知欲,而冒着将自己暴露出去的危险。
她此刻竖起耳朵,格外认真地听着卢阁主讲话。
“小血,我不求你能理解我当年的苦心,但是——灵虫骨巢事关宗门, 乃至整个天下的安危,我不能让它落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旁人手中。”
“而灵虫吸干了池中的灵液,一刻之内若是得不到灵液的补充,会全部都死在骨巢中……如今全天下除了你,只有我懂得灵液该如何调配。”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天地之间一片死寂的沉默,他只能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
“灵虫固然也能以鲜活血肉为食,可是吃那些血肉久了,阴阳双虫中还是会生出无法控制的暴戾红虫,如果红虫逃了出去,届时也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出来吧,小友,我不想对你动手,”男人慢慢地压了压手上的竹杖,明明眼睛看不到,祝烛星的遮掩也几乎完美无瑕,但他还是慢慢转过头,最终精准无比地看向了江载月所在的方向,他的声音温和成熟,如同一位格外温和的长辈缓声道。
“小血愿意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你,就说明你是她信任的人。小血很多年都没有这么信任过别人了,作为她的师父,我很欣慰,但是作为卢阁主,我必须要照顾好她留下的灵虫骨巢。”
既然卢阁主已经发现了她的位置,江载月觉得她也没有必要继续躲藏下去。而且阴阳双虫被喂多了血肉会生出红虫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她也应该考虑将骨巢交给更专业的人来照顾。
毕竟把灵虫卖给谁不是卖呢?
只是对于这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卢阁主,江载月多少还是提了一点戒心,她的透明腕足在祝烛星腕足上写字的速度快得几乎要出现幻影。
——仙人,他比你强吗?
雪白腕足在她头上仍然呆得安然无比,就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一步步走近他们的卢阁主是多么大的危险。
“我可以杀掉他,”祝烛星温柔平和道,“你想我现在动手吗?”
然而在祝烛星问出这一句的那一刻,拄着竹杖的盲眼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道。
“小友,跟你在一起的——”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是竹杖突然裂成无数条如同细蛇一般的绿色细线,解体散落在地,然后灵敏地钻入土中不见。
盲眼男人茫然地摸了摸空中,就像是在困惑地寻找他那不知为何消失不见的竹杖,江载月陡然生出一种他们好像在欺负残疾人的感觉。
——仙人,先别动手!你保护好我,我和他谈谈。
江载月学着刚刚祝烛星教她调整声音的方法,轻轻咳了几声。
“卢阁主——”
然而话一开口,她那过于粗犷雄浑的假音,不仅吓了她自己,显然也吓了卢阁主一跳。
“小友,是女子吧?”
江载月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疑惑,她再调整了一下声音,这次的声音终于接近普通的女声了。
“卢阁主是怎么发现我踪影的?”
盲眼男人脸上再度浮现出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的笑意,他温和道。
“我虽然是个瞎子,但却能听到各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小友的气息隐匿得很好,只是你隐匿的位置,所有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不见,我自然就猜到了那里藏着人。”
没等江载月再问,盲眼男人就主动答道。
“小友还想问我怎么猜到你是女子的吧——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小血不会主动靠近心怀杂念的男弟子。她若是与人交好到足以托付灵虫骨巢,应该也只会是宗门里的女弟子。”
这位卢阁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以至于江载月看见他还没有发现竹杖已经消散不见,手上下意识往旁边摸索寻找竹杖的动作,甚至觉得有点不忍。
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卢阁主,您的棍子,刚刚好像变成了一条条虫子,跑进土里了。”
“那不是虫子,”卢阁主温和得如同教导学生的老师般,耐心讲解道,“那是我养的白竹小蛇,它们平日里比较胆小,稍微受到些惊吓,就会消失不见。它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竹林里去了,别看它们那么小,平日里也只有它们愿意乖乖待在我这个瞎子身边。”
卢阁主的态度格外温和,江载月也渐渐放开胆子问道。
“您刚刚说,那些灵虫骨巢很重要,只有交给您养着才可以吗?可是姚谷主只告诉我,让我喂禽类血肉给它们就行了……”
卢阁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态并不像严厉责备学生的师长,却会让人由衷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的不安感。
“小血将灵虫骨巢交给你的时候,她自身的情况应该也很紧急吧?”
江载月想了想姚谷主那时候的神态,觉得那时候的她说一句是心如死灰也不过分。
“姚谷主说,她要闭谷一段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如果她再失控,找修人道的修士杀了她之类的话,江载月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口。
但卢阁主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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