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后边这一句话,她问的语气友善多了,甚至是很温柔。
这可不是看人下菜碟:前头这两个,摆明了冲她来,身上的黑雾都冒着来者不善四个字,跟他们说话再客客气气的,怂不怂啊。但后边这个人,拿不准,至少没感受到半点恶意,但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袖手旁观。
宁杳不希望他袖手旁观——无论这两个魔要干什么,她都不可能与之为伍,谈崩了的结果,势必要打起来。可一个高手加一个玄武,确实有点难打,若是能争取一个帮手,那再好不过。
那男人没回答,依然呆呆的。
宁杳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正待再扬声问一句,忽然,他动了。
他向她走来。
那脚步,似轻似重,轻得如同行在云端,重的步步踏碎乾坤。
宁杳本意是为争取和他短暂合作,一同退敌,将这两个讨厌鬼轰走后,再看看他什么来意。可这个男人,莫名其妙,旁若无人地从那两人身侧走过,目不转睛径直向她走。
他很瘦,像一把骨头架子,露出袖口的指尖发颤,双唇也抖。
然后,那漂亮失焦的眼眶里,倏然滚落两行泪水,像玉珠一样,一颗接着一颗的掉。
他泪流满面,唇角却傻傻地扬了起来。
所有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宇文菜,他手指一直掐着,忽而眼白一翻,猛地回神,推一把万东泽,口里催促:“快走!快走!!”
宁杳:?
万东泽脸上的表情很不甘心:“你不是说……”
宇文菜吼:“快走啊!!!”
看风惊濯这个反应,也知道怎么回事——不管他怎么认出来宁杳,既然认出,他绝不会再与他们合作。反应过来,可能还会接着诛魔,把他们杀了。
今天是别想成事了,趁着风惊濯心神大乱,万东泽恨恨地咬牙,甩手丢出一个漩涡,抓起宇文菜,两人齐齐倒进去,转瞬消失。
宁杳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先是这个男人哭,哭完了笑,然后旁边这两个家伙发癫,不知道慌什么,跑出一种逃命感。
没个正常人。
宁杳视线落回这奇怪男人身上。
现在这地方,就只剩她和这个又哭又笑的男人。那两个跑路的她暂且也不想管是怎么回事,只想把眼前这人搞清楚:“你来落襄山,有什么事?”
他的眼泪绵流不绝,动了动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宁杳问:“你也找我吗?”
他下意识点头,顿了顿,又轻轻摇头。
这啥意
思?宁杳猜测:“你是……心口上插的这把刀拔不出来?”
“我试着帮你拔一下?还是带你去求医,你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医者?”
他愣愣听她说话,忽然抬手摸露在胸膛外的柄首。
宁杳:“哎,你……”
他将那刀一样的东西向里插。的更深,就放下手。
宁杳不太懂这情况,但毕竟身上插把刀,肯定不舒服吧:“要不你坐会,站着多累啊。”
她自己坐下了,还拍拍旁边的石墩凳:“坐。”
好吧,他也不肯坐。
宁杳没招了,干巴巴道:“你别哭了。”
她搓了下手,真诚解释:“你哭的这么难过,我好局促。我家里人都说我不会安慰人。每次别人一哭,我要是说点什么,不仅不会能令人止住悲伤,还可能会生出愤怒。我如果安慰你的话,可能会让你更伤心,所以吧,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嘴不会说,可以行动啊,她提议道:“我瞧你身体沉疴积重,我给你摸个脉?我医术挺好,能治的肯定帮你,就是你这把刀,我拿不准主意,怕弄坏了,反伤着你。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叫上我太师父商量着来,应该问题不大。”
他终于开口,声哑如裂帛:“你喜欢帮助人。”
宁杳道:“助人为乐嘛。”
他笑了,然后摇头:“谢谢你,不必了。”
好吧,也没关系,萍水相逢,他信不过也正常。
“气运之神刚刚飞升……不记得旧人了吧。”
是说那个魔吗?宁杳实话道:“不记得,可能和飞升的人和事有关?我都不记得。”
风惊濯闭上眼,眉心紧拧,濡湿的睫羽颤动,唇上的血色也褪去了。
宁杳见他脸色实在难看:“我运功为你护心脉吧,你这样不行。”
风惊濯顷刻后退一步:“气运之神心地人善,本是好事,但不该广施慈悲,人人都去救。有些人,恩将仇报,合该放任自生自灭。”
他低声:“不要那么善良。”
这话宁杳不愿苟同,但也没必要争辩:“哦。”
风惊濯垂下眼睫,终于缓缓坐下。坐的不是她指的那一个石墩凳,稍远一些,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坐下后,他微微侧头,抬手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只剩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泛着清浅水光,擦也擦不净。
许久后。他稍稍收拾好了自己,泪洗过的眼睛冲着她的方向,他又笑了。
薄唇浅浅弯着,很好看。
“气运之神,让你见笑。在下是堕神。”
宁杳眼一亮:“你就是山神呀,山神,风惊濯?”
风惊濯笑着:“是。”
看起来,这人已经把支离破碎的情绪都收拾好了,可以正常交谈。老解说过,一个成熟、有气质的上位者,绝不能瞎打听,拉低了自己,还让对方尴尬。宁杳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大大方方:“我叫宁杳,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不讲究,还有,谢谢你送我礼物,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喜欢归喜欢,礼貌过后,宁杳脸色严肃:“但是山神,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对钱财的管理太疏忽大意了!那十几口箱子,好歹落把锁啊,或者设个结界,那也是不少钱呢,可丢不起。”
风惊濯点头:“是。”
宁杳又说:“我没走就是帮你看着钱呢,放心,一点没丢。”
风惊濯柔声道:“谢谢。”
这山神也挺乖的呀,不是她想象中离经叛道、毫不听劝非得去开逆回法阵那种犟驴。
宁杳问:“山神,你介不介意我直接叫你名字?”
“我不介意。”
那就方便多了。宁杳指指他心口:“风惊濯,这是什么东西?它插。在心脏上,你疼吗?”
风惊濯道:“也疼。”
宁杳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信我,我帮你想办法,真的。不是我夸,我太师父虽然没什么名气,你不认识,但他挺厉害的。”
风惊濯指尖蜷缩。
静了静,他摇头:“你不要帮我。”
宁杳问:“为什么?”
他又沉默。
哦,知道了,他那个歪理。宁杳劝:“风惊濯,你那个想法可是钻牛角尖了,我救人呢,这是我的事,对方恩将仇报呢,那是他的事。总不能因为担心别人的做法,连自己的事都不做了。再说,恩将仇报,说的也太严重了,能仇报到什么程度?还能杀了我么……你怎么了?”
风惊濯手掌按捂心口,指尖抵着外露的柄首,神色一片惨然。
“没事,这把刀松了。”他说。
宁杳不敢相信:“这把刀松了,你还要给它紧一紧?你……是不是它拔出来会更危险?”
风惊濯没回答这个问题:“气运之神族中,只有一位太师父吗?”
“不是啊,是只有这一个能耐人,剩下那几个歪瓜裂枣,帮不上忙,都懒得说。”
风惊濯浅笑,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
“听起来,气运之神的族人数量不多。”
宁杳道:“这几个我都够够的了。再多,我还不操心死。你呢?你族里人很多吗?”
风惊濯默了默,说:“我孑然一身。”
宁杳心说真该打嘴啊,死嘴,说了一个成熟有气质的上位者不要瞎打听,看,这就是瞎打听引来的尴尬:“……你要是不怕吵,可以去我家玩,我家里人都很热情,肯定欢迎你。”
风惊濯转过脸看她。
宁杳再次邀请:“我们土里长的,可能相处起来让人感到有点二百五,但都是好人,会玩,主打一个放松。”
风惊濯微笑:“日后有机会吧。”
这说法,应该就是委婉的拒绝。宁杳纳闷:是看错了吗?方才他的神色,分明是渴望向往,她才再次邀请的。
他又去摸胸口了,可能,那刀子又松了吧。
宁杳叫他:“风惊濯。”
风惊濯侧向她。
“你都说疼了,对自己动作怎么还那么粗。鲁?你那个刀,一定要紧一下吗?要是一定的话,你眼睛不方便,你教我怎么弄,我帮你吧,我下手比你轻。”
他一动不动,维持着脸侧向她的姿态。
片刻,风惊濯低头,浮光掠影的浅笑,笑的很苦。
一万年了,偏偏,让他在这个时候瞎了。
第27章 宁杳掐住风惊濯侧脸狠狠……
风惊濯放下手:“没事,已经好了。”
宁杳看他,他眼睛里还残留些许水痕,对着月光,清清亮亮的。
无极炎尊说,他一个人,在焚神炭海中走了三千年,一直走到炭海熄凉。
崔宝瑰说,他落无间狱,走阿鼻道,渡幽冥水,现在又多一个烹魂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