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宁杳走到崔宝瑰身边,搬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他因惊讶而合不拢的嘴:“真的,我们就聊了几句家常,等我走的时候,他主动告诉我,他以后不开法阵了。还要我转告你一声,并且向你道谢。”
“谢我啥?”崔宝瑰不懂,抹了一把脸,“不是,他亲口说的、他不开逆回法阵了?”
宁杳点头。
崔宝瑰愣愣眨眼:“这怎么可能呢……”
反应了一会,他巴巴望着宁杳:“你再给我详细讲讲,展开说说,你们到底都说啥了?我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可不是会放弃的人啊。”
宁杳回忆:“我们见面的时候,他人很恍惚,然后就哭了……”
“停!”
崔宝瑰叫停,很不敢相信:“山神,哭了??”
“嗯。”
“为什么?”
宁杳分析:“我觉得原因就出在这,当时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两个魔,三个人一起上的山——不是同流合污的那种,像临时搭伴结伙的感觉。”
“那两个魔先跟我说话,说的也都是狗屁不通,什么‘守门还是游山玩水’、‘把他忘了啊’等等的,我也没往耳朵里听。后来,山神突然就哭了,都没动手,那两个魔看他一哭,阴阳怪气的废话也不讲了,慌里慌张互相拽着跑路,也是两个奇魔。”
崔宝瑰若有所思。
“然后我哄了他几句,但作用也不大。我骂比较擅长,哄不太会哄,是他自己把情绪收拾好了。好点了后,我们就坐下来聊聊天,”聊天内容,宁杳在回来路上已经反复想过,“真没聊什么特别的话题,说了说落襄山的情况,还聊了聊我家里几口人。哦对了,我还问了烹魂锥,但他不愿多说,很不喜欢被人帮助,还劝我别太善良什么的。”
她最后总结:“我看这事,主要和那两个魔有关,山神是因为见了他们,发生了什么,才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转变。”
对吧,因为没跟她说话前,他就哭了,所以和她无关,他已经有决断了。
就是情绪忽然没绷住,正被她赶上。
崔宝瑰觉得有点道理:“应该吧……山神的眼睛竟也会流泪,大概是被刺激到了。”
能被谁刺激呢?总不会是才见了一面的宁杳,和她的几句家常,那必然是那两个魔。
他那一身铁打的骨头,万千磨难都没让他掉一滴泪,那两个玩意是做了啥,能让他垂泪于人前呢。
宁杳好奇:“为什么山神的眼睛就不能流泪啊?是因为他眼睛受伤、流泪受影响吗?”
“——你说什么?”
“因为失明,他眼睛坏了才不会哭吗?”
崔宝瑰却问:“他失明了?!”
宁杳皱眉:“你不知道?那他……”
她“嚯”一下起身:“他刚才来见你的时候还没事??那就是见过那两个魔以后才失明的?我靠……是那两个王八蛋伤的他,什么玩意儿啊!”
凭什么啊,山神……那样一个人,怎么能毁在那两个杂碎手里?他们算什么东西啊,是暗算吗?他为什么不反手拍死他们?
“先别说这些了,”崔宝瑰将左边的卷发往后一甩,脸色颇为郑重,“以我对山神浅薄的了解,我看这事不妙,他看不见了,还挺平静,甚至说自己不干了,你觉得合理吗?”
不太合理。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放弃一直拼命坚持的目标呢?
宁杳皱眉:“要么,他想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他就不用做了;要么,就是没希望了,再怎么努力都没有可能了。”
崔宝瑰深深认同:“不愧是我的姐妹——那么,凭你对那两个魔的见闻,他们会好心地、友善地帮助山神完成逆回法阵才能做到的事吗?”
宁杳道:“他们?给搅黄了还差不多。”
“那就是后者,没希望了,再怎么努力也没可能,”崔宝瑰招手示意宁杳跟他走,“如果是这样,必须立刻找到山神,他生来无趣,只怕要寻短见。”
……
宁杳走后,风惊濯枯坐许久。
夜深露重,他的衣衫袂角渐渐湿潮,一片黄绿相间的枯叶打着旋落下,抚过风惊濯鼻尖,落在他袖口上。
还没到重阳,就已经有落叶了。
风惊濯轻轻托起这片孤单的落叶,摸索着蹲下,拂开一抷土,将这半枯半嫩的叶子放进去,在缓缓盖回泥土。
他的手覆在枯叶新坟上,很久才离去。
手心沾了泥,一搓就扑簌簌的往下掉,风惊濯没有擦洗,还是蹲在原地,双目无神地轻轻搓手,一直到所有的泥屑都搓尽,只留手心一层灰,也没停下。
直到手心微微泛红,他怔怔停下,忽然起身对着来路。
没有人,是他耳边幻听,幻听她相隔一万年,终于又对他说话:
“你呢?你也是找我的么?”
风惊濯心口酸涩难忍,终于轻声回答:“杳杳,我找了你好久啊。”
你有奇遇,重生了,还做了神,太师父他们也都好好的,可知我有多高兴?
他唇角弯着,仰头向九天玄河方向笑了很久,然后,唇角上扬的弧度一点一点落下来。
他没力气了。
坚持不住了,好疼啊。
身躯虚脱一般发软,风惊濯慢慢跪倒在地,面上泪痕已干,最后一丝鲜活热气也枯败消融,他面无表情抓住心口的烹魂锥。
“嗤啦”一声,烹魂锥向外拔。出,发出血肉崩离的声响。
顿时,胸膛鲜血如注,风惊濯仿若无感,继续向外抽离钉身已久的利器。
随着动作,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近乎透明,呈现出命若游丝的死气。
烹魂锥身已现大半、即将完全抽出之时,他手蓦地顿住。
风惊濯眉目微凝,眼珠轻轻转动。
本就一无所成的人,死不足惜。但不能死的这么没用。
一生都在接受别人的馈赠,他还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
风惊濯迟疑,慢慢地,手指反转,一点一点,重新契回烹魂锥。
方才往出拔,虽面色苍白,却是将死之容格外平静;而今重新推进,风惊濯身躯止不住打颤,痛的汗如雨下。
终于推回烹魂锥,风惊濯闭上眼,双手合起,手指翻转,汇积识海于眉心,遍及万山寻找逃走的万东泽二人。
*
宁杳和崔宝瑰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风惊濯心口的烹魂锥被血染透,暗红的血沥沥下滴;衣衫一大片湿重,血腥气极浓。
他闭目而立,银发下的脸庞如玉瓷白,无半点活人温度;安安静静的,如同一具立尸。
崔宝瑰顿足,无不遗憾:“竟还是来晚了!山神他已经陨落了……”
宁杳朝风惊濯走,都没看崔宝瑰一眼:“把你号丧的语气收收,人家还没死呢。”
“是吗?”崔宝瑰紧忙上前,“但是他没反应啊,我们说话他都听不见。”
他指着风惊濯心口血迹,一脸“这就是证据”的神色:“你看,他分明催动了烹魂锥,他是要将它内化把自己溶了!”
宁杳手指探于风惊濯鼻尖下:“有气。”
有气啊,崔宝瑰歪头仔细瞅瞅:“我知道了,他动用了极大的念力,沉入识海,若身侧没有危险,就不会醒。”
宁杳道:“所以咱们两个的气息,被他归为安全的一类?”
“看来是的。”
“他不醒不太妙,”宁杳看过风惊濯身上伤口,他重伤待治,不宜多拖,“就算他不是自尽,这么大范围的使用精纯念力,也会造成不可逆回的损伤,和耗命没有区别。他自己不醒的话,咱们要想个办法把他叫醒。”
崔宝瑰提议:“要不给他个大嘴巴子?”
宁杳:“我想给你个大嘴巴子,还有没有正常人用的办法?”
崔宝瑰说:“又快,又不伤人伤己,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你打。”
崔宝瑰摇头:“我不,我是个斯文人。”
他可真婆婆妈妈,宁杳沉着脸,转头对风惊濯扬起手。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打脸伤和气。何况山神刚刚给她送了礼,这人情还没还,她转头先给人一耳光。
宁杳放下手,改为掐住他侧脸,狠狠拧了一把。
第28章 毕竟疯过,估计没根治,……
*
风惊濯陡然清醒。
沉入识海中,身侧还残留杳杳刚离开的温度和气息,令他安心,直到被唤醒,落襄山上也并无异动。
这一醒转,熟悉的人又在身侧。他怔怔摸一下红肿紫青的脸。
杳杳掐他。
一个念头倏然炸开,慌里慌张手足无措:“我……我……”
搜肠刮肚,哪还有资格说什么呢,风惊濯双膝一弯,对宁杳跪下。
他只敢道歉,连声杳杳也不敢叫:“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罢。” ?
宁杳和崔宝瑰都愣住。
宁杳先反应过来,不受他的跪,蹲在他身侧:“风惊濯,你醒醒,我是宁杳,气运之神。”
他小心翼翼听着,像在分辨什么。
宁杳问:“想起来了吗?”
风惊濯摸了下脸,低声:“你,你没有……”
宁杳:“对,我没有敌意。你刚才沉入识海,太危险了,必须要叫醒你。”
“哦……”风惊濯说,“谢谢你。”
望着他青紫一片的侧脸,宁杳心虚,伸手扶他:“不用谢,我扶你起来,还能站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