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这一落力道几有千斤重,饶是这艘船巨大无比,也不由轻晃了一下。
伫立船头的孔雀被震了下,羽毛嗲起,不满地侧头一看。
看清楚人,它豆眼微立,翠蓝色的小脑袋轻轻一歪,盯着风惊濯双目无神的妖紫瞳孔良久。
然后,它似厌恶般闭上眼睛,转过头,只当自己看不见。
崔宝瑰从船舱里骂骂咧咧出来:“谁呀?有没有公德心?不能轻一点吗……山神?”
他换了一身姜黄色的衣服,头发梳成一个高马尾,眼线又黑又亮:“你上我船干嘛?你想去神界啊,就算你能上的了九天玄河上的船,那船靠岸,你也下不去。”
风惊濯揖手:“冥神,打扰。请你送我前去落阴川,拜托了。”
崔宝瑰不解:“很急吗?以你的神功,几个时辰也到了。”
风惊濯道:“很急。不然我绝不会劳烦兄长。”
这声兄长,怎么说呢,叫的崔宝瑰心里还挺舒坦:“那也行吧,反正也是往前开,顺路,送你一程也可以。”
风惊濯抿了抿唇,转头向船头孔雀。
啥意思?崔宝瑰眨眨眼,反应过来:“不是,你想瞬移过去?这么急吗?船开起来比你自己跑快多了,也等不了?”
又说:“不是我不帮你啊,我这个老伙计可不一定能答应……”
话音落,就像打脸一般,孔雀小脑袋高高扬起,尾翎一扫,徐徐展开,“砰”的一声,整艘船消失在九天玄河。
……
落阴川常年背日,远方地平线上,只浅浅的一丝发昏橙光,渐渐向天际过渡成蓝的发黑的暗色。
近处山门林木上,缀满大小均等的夜明珠,浑圆莹润,点亮十里长路。除此之外,便是鲜亮水滑的红绸,挂了满枝,伴着夜风轻轻摇晃。
宁杳沿着向上,直奔最前方的主殿。
大师姐一向是个洒脱人,要论起来,比她还要任性。连她都劝出叫自己稳重的话,这落阴川的地位她已有数。
再看此景,这等品级的夜明珠不要钱的挂在树上,足以证明这个神族是何等大的手笔。
越近殿门,见路上零星几个人影。
因为宁杳的封神仪式还没举办,故而大多人都不认识她,见她容貌出众,气质冷冽,不由悄悄侧目朝她瞄。
宁杳没理会这些目光,径直穿过人群,离殿门越来越近。
殿门外有好些人,分拨站在两侧,显然是殿内已然挤不下,挤到殿外去了;不过,就算在外面,大家也很遵守规矩,留出中间一道宽宽的主道。
宁杳就踩着这条主道上细软的红毯进了殿。
在外看时,这座大殿挑架极高,足有七八层之数,但其实里面只有一层,顶头是流光溢彩的华灯,坠下无数条长长的灵石,互相折着光芒,纵使再多人拥于殿内,也显得渺小。
这殿里,只有三个人最为耀眼。
第一个是高堂主位上端坐的美丽女子,从容颜上瞧,根本瞧不出她多大年岁,说与宁杳同龄稍长也不为过。白金色的绫罗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发丝尽数盘起,只插一根金钗固定,金钗顶端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凤口弦珠,珠子上坠下细碎金链。
她的座椅宽大华丽,论高度,比众人头顶还要高,要看她必须仰头以视。
后两者便是今日的主角,聿松庭和他的新婚妻子。他二人身上穿着繁杂华贵的喜服,绣着精致的大片祥纹,衣摆袖口缀满明珠玉石;那新娘双耳挂着金链面帘,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美目正对上来,已然颇有不满。
人群中有人好心圆场:“这是哪位上神带来的小姑娘?怎么迷迷糊糊站错了地方?”
另一人秒懂接话:“再多站会,咱们小神女该误会你是来抢亲的啦。快下来,快下来。”
宁杳一动未动。
有人为她捏了把汗,小声道:“你……不会真是来抢亲的吧?可别犯傻!”神界中,爱慕玉神的女子不少,谁都有数。但这么胆大的,没见过。
宁杳回了句:“我是来贺喜的。”
哦,原来是来贺喜的。
众人刚松口气,听宁杳又说:“贺今日除害之喜。”
娜珠彻底转过身,精心妆点过的美目眯了眯:“哪儿来的小贱人,敢在落阴川大放厥词,今天是本神女的新婚之日,不宜见血,算你走运,还不滚开!”
宁杳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只盯在聿松庭身上。
从她进来那一刻,聿松庭目光慌乱过,但此时已放松,抚了抚娜珠的肩头:“别生气,乖。”
转头向高位上的女人:“母神见谅,今日乃小婿与娜珠新婚,该吉祥平顺,不如饶恕这姑娘言行无状,她年纪还小,请她好生出去如何。”
女人开口便是惊雷:“这可不是普通姑娘,乃是新封的气运之神。”
这就是气运之神?这么年轻?
众人纷纷转头,聿松庭眼中重现了震惊。
女人稳坐高台,垂目道:“气运之神大安。本神乃月姬之女,嫮彧。”
嫮彧这个名字,宁杳不熟;但她所提的月姬却是位天地皆知的人物。远古混沌之时,七位创世神一同打开天地,其中便有这位月姬。传说中,她与伏天河齐名,最终,也同期陨落。
宁杳点了点头。
娜珠怒从心起:“我母亲是创世神之女,你竟敢不跪!”
聿松庭一把握住她手腕,对她摇摇头。
宁杳道:“嫮彧上神,您从未见过我,却能一语道破我的身份,想必也看穿我的来意。无论如何,先道一声得罪了。”
嫮彧垂着双目,恬淡而闲适,仿佛整个大殿都空若无物:“气运之神年轻有为,但愿能听本神一句劝:你姐姐的事情,已然过去,她虽被玉神砍断一只手,但性命犹在;而断手之伤,并非不能恢复如初。此事不如揭过,你既来,便坐下喝杯喜酒,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成全一段佳话?”
宁杳道:“这劝我听不了。”
娜珠顿时沉下脸:“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你姐姐被玉郎砍了只手罢了。就为这个,你竟敢大闹我的喜宴。怎么,你姐姐的那只手,难道还想要玉郎用一只手来赔吗!”
宁杳目光一寒,五指紧攥。
别生气,别生气。
冷静点,今天来,只为有头债有主,别与这种蠢货一般见识。
宁杳当即一言不发,只冲聿松庭走去。
聿松庭咽了咽口水:“宁杳,你别任性!这样吧,等喜宴结束,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姐姐的事情……很复杂,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是菩提之主,你分明清楚,她从一开始就想被我杀死。”
宁杳嫣然一笑:“我现在清楚的是,你确实想被我杀死。”
聿松庭耐着性子:“你姐姐发生的事,只有我知道,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如果你惹急了我,我绝不会向你吐露半个字,你也就不知该如何救她性命。”
宁杳目光如同看傻子:“你这种人说的话,我也得能信啊。我杀了你,自然会取走你脑中新鲜的记忆,何必听你来说。”
聿松庭冷了脸:“宁杳,你想清楚,我是嫮彧上神的女婿,你确定动我?”
宁杳道:“不就是个女
婿,怎么了?就算你是她儿子,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高台上,嫮彧幽幽叹气:“看来今日,气运之神难以妥协。玉神,那你便割去一指,以作歉意。”
娜珠跳脚尖叫:“凭什么!”
嫮彧道:“闭嘴。”
这两个字极有用,娜珠紧紧抿了唇,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恨恨盯着宁杳,目光如刀。
聿松庭张了张嘴,眼见嫮彧淡淡神色,不敢委屈,道:“既是母神吩咐,小婿自当遵从。也罢,我便割去一指,以平气运之神心中怒火。”
说完,他转身示意左右,很快,他们抬来一张小桌,桌上端放一把银质匕首。
聿松庭垂眸,伸出右手握紧匕首刀柄,看了宁杳一眼,左手轻抬,晃了晃宽大袖袍,手慢慢按在桌上,五指张开。
目光落下,犹豫一瞬,最终刀尖慢悠悠停留在小拇指根部,倾斜出一个角度,欲落未落。
娜珠紧紧盯着,咬牙含泪。
而此时,嫮彧从巨大金椅上站起,莲步轻移,施施然走下高台。
随着她逐渐逼近,大殿内的气流悄然变化。两边站着的众人纷纷轻捂胸口,眉心微促,低位者已有干呕,大家避开目光,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寸,中央过道变得更加开阔。
娜珠原本屏住呼吸,只盯着聿松庭的手;忽见母亲走下来,胸膛又重新起伏,抄起双手,似笑非笑看一眼宁杳。
自始至终,宁杳都一动不动,垂着眼皮,只字未发。
聿松庭喉头滚了滚,右手掌心微微出汗,有些滑手,他重新握一下匕首,嘴唇紧抿,缓缓向下压刀尖。
嫮彧平静无声地停在他们三步远的地方。
刀尖还在下压,越来越逼近小拇指。
“够了。”宁杳说。
聿松庭眉目一松,停住刀尖。
娜珠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宁杳看着聿松庭:“我不要你的手指头。你给我一根手指,又能怎么样呢?”
聿松庭微笑:“这就……”
“你负我长姐、断她一只手,”她停顿,目光骤沉,“我要你以命来偿——”
“嗤啦”一声,宁杳手臂一轮,掌中的乾坤轮瞬间切过聿松庭脖颈,鲜血如喷,溅了宁杳半边脸。
聿松庭的头颅,咕噜噜滚到嫮彧脚下。
第34章 杳杳:恢复记忆+惊濯:……
“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娜珠,她站的离聿松庭不远,不可避免地溅上些血迹,呆呆摸一下自己脖子上的湿热,看清指尖红痕,顿时崩溃。
娜珠尖叫着扑上来,宁杳反手挡开,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倒是没伤到。
“放肆。”嫮彧开口,声音淡淡的。
虽然音量不高,但足以令殿内轻微骚乱的声音彻底安静。
但就是因为太平淡,没有愤怒、不满、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宁杳甚至没分辨出这句究竟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她女儿的。
很快嫮彧给她解了惑,上前两步,手按在娜珠肩膀上:“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娜珠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母亲。
而嫮彧略略低头,扫一眼聿松庭的头颅:“不过死了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