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风惊濯停下,看一眼宁杳背影。
她一丝长发挂在他龙尾尖处,他伸出手,要碰到前顿在半空,停了一瞬,换了拿着镊夹的手,调转镊夹,用钝的那一头轻轻挑起她的发,送离他的身体。
宁杳这一片龙鳞举了有一会,见他迟迟不接,问:“怎么啦?有困难吗?要我回头看看不?”
“不用。”风惊濯低声,接过鳞片。
她再递,他再接。
午后阳光透进来,照在她转过来的手指。在她指尖上,他的龙鳞一片金闪的光。
风惊濯静静接过这片光。
活到现在,这一刻太美好了。美好到,甚至想在这一刻死去,为自己谋个善终。
……
自己的房间让给风惊濯休息,宁杳去长姐房间住。回去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努力回想是不是治疗步骤有什么疏漏时,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是套路!她忘了套路!
长姐说了,讲话办事要有小技巧,惹男人心生怜惜,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当初她与姐夫初识时,姐夫也曾受过伤,她都是眼含薄泪,温言软语为姐夫治伤换药,还得对着伤口轻轻吹气。长姐说,男人是抗拒不得的。
虽然宁杳觉得吹气没用,要想镇痛,还不如实打实多来点青墟草,但这是长姐教的,就算疑惑,也要践行。
可是啊,她竟然给忘了!
没有眼含薄泪,也不记得轻轻吹气,完蛋了。
宁杳真是服了自己,她做事容易专注,一入神就忘了其他的,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郁闷一会,瘫在椅子上往后一靠,不一会又高兴起来:没关系,不必太在意,怎么说也是在救风惊濯性命,就算他不对她心生好感,也应该不会讨厌。
而且风惊濯现在身体这么差,也不是小病小伤,还是先让他恢复健康,自己也再研究研究,等他养好了,再开始套路吧。
龙鳞对龙族身体的保护极其见效,自从鳞片修复,风惊濯也不那么虚弱的厉害,一日一日有了血色。不过,他的龙筋龙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损,宁杳便每日早晨给他吃复生丸,晚上服用聚魂生骨丹,令龙筋龙骨再生,这样便可稍稍聚起些灵力,不必一直维持半妖之态。
他话很少,每日乖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太师父和宁玉竹,一天三遍的来烦她。
解中意多数问:“感情有进展了吗?”
宁玉竹则是关心:“什么时候治治他的脸?不求多么丰神俊朗,那也不能就天天看这么个丑八怪吧。”
太师父她不能得罪,耐着性子让他再等等,宁玉竹她一天打八遍。
这日房门又被推开,听那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宁杳头都没抬,轻描淡写:“滚,忙着呢。”
宁玉竹冷笑:“我还没说一句话呢,你就嫌我烦,你以为我不烦你?就该让老解天天坐你身边叨叨,叨死你。”
宁杳说:“你等着,我要被叨死,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宁玉竹一屁股坐到宁杳身边,手里拿了个东西,一个劲戳她肩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什么人……我这回是有正事,大事!你自己看看。”
宁杳翻了翻:“沣松仙境遣人来访?”
“嗯。怎么办?”
宁杳合上拜帖,屈指敲敲外皮:“他们讲话还挺有礼貌。”
宁玉竹道:“礼貌个大头鬼啊,他们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掌门被拐了,明显是兴师问罪的。”
宁杳不高兴:“什么叫掌门被拐了?是他绊住了我长姐,我长姐为了他,做了多大的牺牲,我还没发脾气,他们倒是先找过来了。行啊,一会你们都回避,我跟他们讲讲道理。”
讲道理?多新鲜啊,宁杳要讲道理。宁玉竹抚了抚眉毛,心里很是疑惑:她讲过那种玩意么?
宁杳没把这事当回事,不过,既然等下要来客人,得跟风惊濯交代一句——落襄山没有一个正式的会客厅,只有山主房间是个二进的小院子,有个稍大些的正堂,可以用来招待客人。
现在风惊濯在那里养伤,告诉他一声,免得万一打起来,他那么柔弱,会害怕的。
宁杳去找他,没进屋就问:“风惊濯,你今天好些么?”
又说:“待会有人要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哦,要是干起来了,你别管,就在屋里好好待着……哎?”
宁杳眼睛一亮:“你化形啦!”她立刻鼓掌,“你好厉害!转过来让我看看。”
第6章 两个小朋友,传呀传纸条。……
眼前不再是委委屈屈缩在床上伸展不开的龙尾,他长身玉立,静静站在窗边,身上穿的是她准备好的浅青色衣衫,风一吹,墨发拂动,一个背影就很是挺拔好看。
风惊濯回头,他这些日子进了许多补药,虽不是专门修复容颜的,却也对残疤有所助益,不再那么骇人可怖,倒显得十分可怜。
“宁山主。”他轻抚素衫,矮身下跪向她行礼。
宁杳道:“你的腿能行吗?别把鳞片跪掉了,还得再补一次。”
风惊濯低声:“已经没事了。”
“来这坐着,”宁杳引着他到桌边,“等下有人要来,我说不准会什么样。落襄山没有其他会客的地方,只能在前面正厅里。你就在这里,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出去。”
风惊濯瞳孔一缩:“是慕容莲真?”
宁杳摆手:“不是不是。”
风惊濯坐不住,起身拱手:“宁山主,在下卑贱之躯,怎可一直占居您的卧房,便是养身体,现下也已经好了,不该再耽误您,我即刻迁出去。”
宁杳为难:“可是落襄山没有其他房间了呀,现在只有我长姐的房间空着,但长姐不喜欢别人睡她的床铺,也不愿意别人碰她的东西……只有我除外,别人都不行。你只能睡我屋子了,反正我无所谓,你随便碰,就当自己家。”
每次他说什么话,她都能解读到另一个方向去,风惊濯只能再解释:“在下并非挑剔的意思,只是不愿给山主添麻烦。”
宁杳道:“不麻烦。”
“可,屋中贵重之物……”
宁杳道:“贵重之物?你自己瞅瞅,哪有啊。”
明面上,确实没有,实际上就不知道了。风惊濯低头:“在下绝不曾乱翻任何东西。”
宁杳站起来:“你翻我也不怕啊,我不讲究的,你随便看,别拘束。免得我忙去了,你要什么东西一时找不到。”
风惊濯垂下的手轻轻揪住衣衫一角,局促着没动。
宁杳拍拍他,挨个指了一圈介绍:“这边桌椅你随便用,看书写字都可以,笔墨就在下面的抽屉里。”
“后面的书你都可以看,内修功法,医药草学,还有我姐的话本子,情情爱爱的,你乐意看就看,没秘密。”
“这个柜子里都是杂物,你看要是缺什么就吱声,日常用的那都没问题,太奢侈的没有。”
“这床榻你安心睡,床底下……”
她忽然卡壳了。
床底下怎么了?风惊濯微微侧头,安安静静等她交代。
宁杳干笑两声:“哈哈……床底下没什么,不重要。床你要是觉得硬啊,就再铺两床褥子……”
风惊濯默默记下,床底不可妄动。
“好了,这就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事没有?”宁杳回头,夕阳暖光落在她面颊。
风惊濯摇头,视线低垂,双唇轻动。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到如今,他越来越不敢问了。
宁杳笑:“没事我出去打发个人,有可能干起来——有可能,多半不会。反正不管怎样,你别出去。”
宁杳走后,风惊濯发了会呆,半晌,抚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目光平静望向房门。
*
宁杳在风惊濯那磨了会时间,沣松仙境来的人已经等好一会了。
前厅里,一个长胡子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头发一丝不苟,紧贴头皮,苦大仇深,一脸谁欠了他银子的模样。
宁杳也落座,看对方坐那么板正,她就想垮着。
往后一靠,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仙长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急道:“你——宁山主,事到如今,你竟还能如此漫不经心?我们掌门已下落不明多日,难道落襄山就没有一个说法吗?”
宁杳道:“你们新推举出来的掌门丢啦?哎,前些日子不是还敲锣打鼓宴请群英——当然了,没请我,我连他眉毛眼睛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他丢了还来问我呢?”
中年男子忍气:“宁山主不要装糊涂,我说的是我们前任掌门聿松庭。难道不是被你们落襄山藏了起来?”
“哦,他啊。”
中年男子正色,等着听。
宁杳静了片刻,道:“你们已将他逐出师门,可有此事?”
“……有。”
“他与我长姐结为夫妇,你们可知晓?”
“……知晓。”
宁杳忽地一拍扶手,把中年男子吓得一抖:“既然聿松庭已非沣松仙境之人,又与我长姐结为夫妇,算是我落襄山的郎婿,你又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本山主?”
“且话说回来,胡仙长……”
中年男子:“我不姓胡。”
“这不是重点,”宁杳不知道他叫什么,胡子长,就叫长胡子仙长,简称胡仙长,“若不是聿松庭已被你们扫地出门,你以为沣松仙境会风平浪静至今吗?我早就打上门去讨个公道,现在你来了,正好,我来问一问你们沣松仙境的家教——都说贵宗培养的皆是品行端方的君子,却不知聿松庭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我长姐,连三书六礼都没有,便成了亲,这像话吗?”
沣松仙境一向潜心修道,哪练过嘴皮子功夫,中年男子感觉不对,又不知怎么反驳,涨红了脸:“那、那怎么能都怪在我们掌门头上?”
“怪我们?要不要落襄山给你们补聘礼?”
中年男子气的结巴:“若非、若非宁姑娘先……”
这开头宁杳就不乐意听:“先怎么了?你不用说这些,好像委屈了你们,难道聿松庭的无情道心不是他自己破的?是我长姐拿剑指着他、逼他破的?他道心破了,是他道行浅,修行不够,好意思把责任全推在我长姐头上?”
说真的,那个姓聿的,咔嚓就爱上了,无情道心破的那么容易,跟个假货似的,她还憋着气想申诉都无门呢。
中年男子快哭了:“我们聿掌门之出色,飞升指日可待……”
宁杳抚掌:“你不用在这哭诉,一句话——我长姐不见了,我还想要沣松仙境给我一个说法呢,只是因为聿松庭已无门无派,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难道我们聿掌门当真不在落襄山养伤?”
“在的话,我早把他丢出来了。”
中年男子看宁杳这副德行,她说的他倒是信,就是宁杳反感的太明显,明显的他有点怕:“宁山主……不是把我们聿掌门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