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达宋
只要忍住,能不停地跑动,只要能从烟雾和高温中逃出来,就不会死。
但这个忍住谈何容易。
周惟静对那滚烫的温度仍然心有余悸,她看到逃出来的人多多少少脸庞都被烫得鲜红,不少人甚至痛得在地上打滚不断发出哀嚎声。
他们几个算是跑在人群前段的,但脸皮也被烧得灼痛。
她接过湿巾,惊讶道,“小勇哥,湿巾你从哪来的?”
邹勇志指了指母亲,无奈道,“我妈天天带添添出门习惯了,火灾了她还下意识地把添添的那个小包也背上了。”
怪不得这湿巾是卡通包装,原来是添添的东西。
那边邹爷爷正扶着老伴儿小口小口地喝着添添儿童水杯的水,边上有带着烧伤孩子的家长看见了,几番踌躇下还是红着脸来讨一点水,邹爷爷立马分了一小杯给小孩。
几次分下来,那小小的儿童水壶也彻底见底。
尽管已经远离了火源,可脸上的温度还是迟迟无法降下来,周惟静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起水泡。
可她检查江述的皮肤时才发现,他因为一直护着她,身上也没有毯子遮盖,他的脖子和手臂都被烫出水泡了。
滚烫的皮肤上,连绵一片的水泡看得她心惊。
周惟静看着那一幕,眼珠子转了转,装模作样地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了一支小管状的烧伤膏,拉着江述坐下给他涂上。
恰逢这时候和他们走散了乔安疲惫地带着父母找了过来,好奇问她,“你身上还随身带烧伤膏了啊?”
周惟静一边抹一边睁眼说瞎话,“不是烧伤膏,就是我的唇膏,正好在我的口袋里,我想着涂一下总比干等着好。”
半个家属院的人都在这马路牙子边上等着。
还有这么多比他们伤势更重的人,等他们去医院估计江述都要痛死了。
还不如自己找个借口先上点药。
药膏上的文字是德语,没有人看得懂,长得和挤着用的唇膏也差不多,自然没有人怀疑。
乔安也以为这真的是支唇膏。
疲惫地在周惟静身边坐下,迷茫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怎么会忽然起这么大的火呢?”她喃喃道,“这下要是家里的东西都烧光了我们该怎么办……出来得这么急,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拿……”
火灾,在发生的第一秒,人的本能就是逃命。
可安全后,第一件事往往会后悔没能带着家里值钱的家当。
现金、黄金、粮食……
在巨大的失落后往往就是巨大的迷茫。
逃生的人们,在短暂的劫后余生狂喜后,很快气氛就低落了下来,所有人的家现在都在火海之中,没有人知道这把大火把所有东西都烧光之后,人要怎么继续活下来。
周惟静也幽幽地吐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带,她下楼的时候飞奔将放在楼梯口的小鸡饲养箱塞进了空间。
没让小鲁和小鹿一起死在火海里,也算她做了好事一件。
但之后该怎么办呢。
要是家属院被烧干净了,他们又该到哪里去呢?
周惟静也开始发愁。
第90章
这场轰动的大火烧了一个晚上,在天光破晓之前终于将火势控制住了。
天热到处都很干燥,旁边还是火势汹汹的公园,再加上现在缺水,消防水栓的水压不够,救火的进程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救护车的声音不绝于耳,来来回回地将大半家属院居民都送去了医院,一半是烫伤烧伤的,一小半是摔伤撞伤的,还有一部分是无法接受家当全被烧没了当场昏过去的。
剩下的居民就默默地蹲在满是烟尘的马路上,隔着消防车和围观的附近群众在黑红的火光中注视着自己的家是怎么被火烧得一干二净。
周惟静和江述就在这一堆人之中。
乔叔就是最早看着火灾捂着心口倒下去的。
他本身就有心脏病史,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紧赶慢赶地掏出来,身体本来就受不住,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在火光中烧干净,一口没上来就倒了下去。
邹勇安的腿也被烫伤,要不是邹奶奶细心检查,这个一向温和大方的军官还能继续忍着一言不发。
邹爷爷是特殊人员,刚出来就被接走,随行的警卫员本想请家属一道走的,但邹爷爷大手一挥,他们算什么特殊人员,怎么能享受特殊待遇,直接把人都留下。
最后,邹奶奶、邹勇安带着添添一起上了救护车,一辆救护车凑了一车的老邻居,也算是能彼此照应。
邹勇志在人堆中维持着秩序,他于职于情,都要留在这里辅助救援人员救援。
在离周惟静不远处,是穿着睡衣神情呆滞的贝溪芮。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她搬过来才不过几天,花了大价钱买的房子就这样在一场大火里烧成了黑炭。
军区家属院那边的房子已经被收走,她即便是想回去都不行。
她的腿轻轻动了下,磕到脚边的黑色小包,那里面都是黄金。她在被外面动静吵醒的时候,下意识地把捞起了放在床底的黑色小包,那是她的全部身家。
在往外跑的时候,求生欲让她哪怕气都喘不上来了,手里的小包沉得坠手,她也怎么都不肯放手。
差一点点,她就要给这包黄金陪葬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一个人,看着她坐在马路边看着家属院的方向,神情寂寥。
现在家属院注定回不去了,她会选择去哪里呢
在看到周惟静转过头和江述说了什么就站起来后,贝溪芮下意识地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舔了舔干得流血的嘴唇,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静姐!”
周惟静回过头,看到贝溪芮时并不意外,她早就看到她了,疏离道,“有什么事吗?”
贝溪芮腼腆一笑,“我知道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麻烦您……但是,但我现在真是没办法了!”
她苦涩一笑,“我的家也烧没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拿着东西在外面跑恐怕活不过几天,静姐,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你在想什么好事啊?”江述目光戒备,冷声拒绝,“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乱,我们俩为什么要带着你。”
周惟静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默认了。
“可是……!我会死的!”贝溪芮绝望道,“你们真的忍心看我死在外面吗?我是没办法帮你们什么,我也没什么本事,但是……但是我有钱呀!我有钱可以给你们!这些——”
周惟静瞪大眼,快速按住她想摸包的手,“你想死吗?在这里把黄金拿出来,还是想拉着我们和你一起死?”
这可是在大马路上!?
现场掏出黄金互相推来推去,是嫌自己命太硬了吧!
贝溪芮太渴了,渴得眼泪都流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也被这一场大火烧得全是灰尘了,神情绝望地反问道,“……可是我现在怎么办呢?我不想死。”
江述低声在她耳边道,“没必要心软,她从我们身上得到的,远远超过我们从她身上得到的,我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是呀,他们几次帮她的都是大忙,不是救了她的命,就是帮她解决了手里的烫手山芋。
“跟我们一起是不可能的,你相信我,想让我帮你,我谢谢你,”周惟静干脆直接,“但你做的事让我们没法相信你,但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我告诉你,我们打算去避难所住一段时间。”
说完,她拉着江述转身就走。
距离家属院最近的避难所在梧桐路,她们步行过去大概需要半小时。
贝溪芮又饿又渴,头晕眼花的,看到路边有大娘趁乱在摆摊高价卖白粥,她心里有了目标,就又有了振作的力气,抱着小包就跑过去买粥。
但只要她在原地多呆一会儿,就能听到邹勇志举着扩音喇叭的声音:
“所有家属院居民不要惊慌,站在原地等待,很快就有大巴接我们去最近的梧桐路避难所!不会流离失所也不会无家可归!请相信我们!”
是的,去梧桐路避难所不是周惟静的决定,是上头领导给的指示。
将受灾群众安置在梧桐路避难所,只要凭借身份证明就能住进临时的安置房,至于后续的安排,还要等上面通知。
周惟静两人避开了人流最多的地方,到一个没有监控没有人的地方取出了两架自行车,一直到晚上才去避难所。
避难所门口人排成了长龙,想要住进避难所就需要身份证明,而家属院和附近的几个受灾小区,人们的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都全在大火里烧干净了,只能挨个在门口的临时派出所开一个个排队开身份证明,等待补身份证。
周惟静和江述背后都背了一个大包,把可折叠自行车折叠好背在身上,向门口守着避难所的人拿出了身份证和户口本。
“咦,你们也是家属院的?!”
那穿着红马甲的巡逻员听完她的话,顿时瞪大眼睛啧啧称奇,不可思议道,“都一天了,你们还是我见过火灾里证件最全的人了!”
她的目光又注意到了他们俩背后背着的包和一人一个的折叠自行车,心里的惊奇就更重了。
“我们俩下午赶紧去找了几个叔叔伯伯,问他们借了点物资,不然也不能这么晚来。”江述笑眯眯地把证件都重新塞进纸袋里。
周惟静又用几颗奶糖换了乔安几人的消息,好久没吃到零食的巡逻员笑弯了眼,很乐意地帮她们翻了厚厚的登记本,告诉他们要找的人在五楼。
避难所是由一个新建的大学宿舍楼改的。
走进去,一进门一楼就是水房洗衣房和巡逻员的宿舍,往上才是避难人员的住所。
避难所里开着空调,稀薄的冷气在燥热的夏天稍微能让人不那么喘不上气,毕竟这里是改革后的避难所。
在邹家偶尔的聚会中,邹勇志聊天时会说起一些新政策和新改革,周惟静听在耳朵里,也算是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避难所一开始出现,是为那些在天灾中流离失所的人准备的,政府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甚至还帮他们重新建房子。
但随着天灾持续不断的摧毁环境,那些住进避难所的人在感受到避难所背靠国家的甜头,再有外面有自己的家的人也过得这么惨的对比,逐渐开始懒惰下来,赖在避难所不愿意离开。
但国家无法养活这么多人,刚开始还想着优先录用避难所的难民上岗做巡逻员的工作,但这群好吃懒做的难民上岗几天就出现了偷盗、勒索行为。
于是政府当机立断,让那些难民重新回到自己被重建后分配的家,同时,避难所开始利用自己的优势开始了新的招人计划。
和贝溪芮的巡逻员岗位还有房子一样,都是用贡献值兑换的名额,住在安全的避难所,由政府提供简单的伙食。
有了物质基础,避难所的环境自然不会太差,走上二楼居住区,周惟静明显感觉到空气凉了下来。
粉刷雪白的墙壁,规划整齐的两排房间都牢牢上了锁,地上的米黄色地砖因为有统一的巡逻员打扫,亮锃锃的。
“这避难所感觉环境还挺好的!”
周惟静皱了皱鼻子,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洗衣液和沐浴露的香味。
江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背后传来了几道讥笑声。
是两个抱着水盆的年轻女孩,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像是刚洗完澡,抱着东西从他们后面走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