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提灯
他稳了稳气息,踏步入了正屋。
屋内,南荣婳一只手正悬于沈夫人头上,目光落在微微亮起的灯笼上停留许久。
沈士则守在一旁,脸上是少见的担忧之色。
见沈临鹤回来,沈士则摆了摆手,让沈临鹤莫要作声。
除了偶有火烛的‘噼啪’声,房中再无其他声响。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南荣婳缓缓收回了手,视线也从灯笼上移开。
灯笼微弱的光芒渐渐熄灭,恢复了平常模样。
沈士则急忙问道:
“如何,夫人她这是何情况?”
今日,沈夫人忽然说起了梦话,然而含糊不清,旁人听不真切。
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沈士则不放心,便着人去请了南荣婳。
沈临鹤也紧走几步到了床边,目露询问之色。
南荣婳思忖片刻,想起方才在灯笼中看到的情形,她看向沈士则问道:
“沈大人,请问沈夫人先前是否去过一个叫‘万海坡’的地方?”
沈士则听到这个名字,先是面色一惊,而后看向沈夫人,目光怜惜。
“万海坡…”沈士则轻叹一声,“夫人她从未去过,可是…那是她父兄埋骨的地方。”
沈临鹤听后也面容微沉,“外祖与舅父率领一小队士兵为我国大军押送粮草,没想到却在万海坡遇到敌军袭击,我们的士兵只有二百人,而敌军却有数千人。”
“他们殊死搏斗了三天三夜,杀掉敌军一千余人,然而最后实在寡不敌众,二百人全部埋骨于万海坡。”
沈士则慢慢在床边坐下,将沈夫人的手放入被子中,为她掖好了被角。
“万海坡实则是一片广阔的沙漠,因常年大风,沙漠上一道道波纹如海浪一般而得名。”
屋中灯火的光芒照到沈士则脸上,往日儒雅柔和的一张脸此刻竟奇异般地有了如刀锋般的刚毅感。
“那处暗藏流沙,待我大军想要去寻他们的尸骨时,却已不知那些尸骨随着流沙去了哪里。”
沈士则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点点泪意。
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随大军生活,那些再寻不到尸骨的人中,亦有他的至亲朋友。
南荣婳轻蹙了下眉,原是如此…
沈临鹤见她若有所思,便知定有什么料想不到的事发生。
他轻声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
南荣婳抬眸看向沈临鹤,停了片刻才说道:
“那一队士兵的魂魄…被困在万海坡下了。”
沈临鹤神色微变,沈士则更是惊疑,他一下站起,震惊道:
“南荣姑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魂魄竟还未入地府投胎转世?”
见南荣婳微微颔首,沈士则琢磨片刻又道:
“那…那夫人去了那处是为了那些士兵的魂魄?”
“原本沈夫人应该只是为了吊唁故去的将士,和她的父兄,可魂魄却有所感知,竟寻到了他们的尸骨和魂魄。”
南荣婳语气平静,但实则内心也有所触动。
若她想的不错,自古时起,万海坡下便埋了不少人的尸骨,阴气极重。
沈夫人只是生魂飘荡在外,然而却能在万海坡如此阴森复杂之地寻到她的父兄,可见其牵绊至深。
沈士则不知万海坡的危险,只以为沈夫人单纯思念亲人才弥留魂魄于万海坡,不愿回来。
“如此,我们需要做什么吗?要把将士们的魂魄带出来吗?”沈士则试探问道。
他虽然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想想也觉得此事难办。
“爹,你就放宽心,照顾好娘吧,此事我们会商量的。”
沈临鹤见南荣婳表情,便知她还有事隐瞒未讲,于是安抚了沈士则便与南荣婳出了房门。
一路沿着小径而行,回廊下风灯盏盏,在这寒夜中发着暖光。
“那万海坡有什么特别吗?”沈临鹤沉声问道。
身边女子脚步未停,依旧闲散而行,仿若二人所聊之事不过寻常。
然而她的声音却依稀有些肃然:
“万海坡下埋骨无数,阴气极重,我猜测…沈夫人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亦被困在那处,无法回来。”
沈临鹤一下子顿住脚,两道剑眉此时紧紧地拧着。
即便他方才有所猜测,可南荣婳所说比他想的还要危险。
南荣婳也停下了脚步。
她回身看向沈临鹤,眉目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些恍惚。
“沈夫人的魂魄暂时没有危险,可是…”她语气沉沉道,“看来近日须得安排,去一趟万海坡了。”
第194章 流民的帐营
这两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灾民赶至京城,朝廷在城西处辟出一块空地来,为他们搭建了帐篷。
可毕竟银两不充裕,帐篷数量远远不够,须得七八个人共挤一间。
然而独独有一顶帐篷,只住了三个男人。
这三个男人身形高壮,言语粗俗。
有新来的流民不服气上前理论的,均被他们打了个半死不活。
自此其他流民都知道了,这帐篷中住了三个地痞流氓,见到他们三人纷纷绕道而行。
流民生活艰苦,能吃得上一口馍,喝得上一口没米的热汤就算好了。
可从这三人的帐篷中,时常飘出来肉香酒香。
一开始流民们还以为这仨人在外找了工,后来才知道他们每日在外偷抢,若有反抗的便是一顿狠揍。
是夜,帐篷中又传出来喝酒划拳的声音。
“老大,你说说我们都在这住了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去城里头住啊?!”
“就是啊老大,那城里的酒楼看着可豪华啦,那叫什么‘长盛阁’的酒楼简直跟皇宫一样啊!那里的床定是极舒服的,若能搂个美娘子再盖个锦被,啧啧啧,不得跟上天了似的!”
他们口中的‘老大’是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留着杂乱的胡须,一张脸醉得通红。
“你们两个兔崽子,想的倒是挺美!不过,京城繁华,我们哥儿仨定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听说还有个叫知意楼的地方,美娇娘柔弱无骨,连叫声都比别家好听!”
“哈哈哈哈哈!”
三人一阵淫笑,其中一个留着短须的黝黑男子咂了咂嘴,好似在回味着什么。
“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寺外头遇到的那个小妇人?”
“怎么不记得!”另一人一听,来了兴致,“那哭喊声别提多诱人了!二哥,你当时可是玩的最开心的!”
那个黝黑男子眯了眯眼,打了个酒嗝,“好久没遇到那么刺激的了!”
地上散落了不少空酒壶,三人喝的都有些醉醺醺的。
“大哥,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抢个美妇人呀!从那个姓邱的之后就再没有那么刺激的了!”
“二哥,你记错了,那女人不姓邱,是她男人姓邱!”
“哦对对,说来还要感谢大哥,那个畜生寻到山上时,我与他娘子正激烈着呢,都没注意他搬了块石头朝我砸了过来,还好大哥眼疾手快挡下了,还把那畜生给抹了脖子!”
“哈哈哈,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二哥,当时那男人的血洒得到处都是,可你却更兴奋了!”
……
“不行了,尿急,我出去一趟…”
那被称作‘二哥’的黝黑男人迷迷瞪瞪站起来,晃了好几下才稳住,磨磨蹭蹭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剩下两人又继续喝着烈酒说着浑话,计划着在京城哪块地皮上站稳脚跟。
一杯又一杯…
远去梆子声传来,听着十分悠远。
竟已过了半夜。
“老二怎…怎么回事,还没回来,别是醉在外头了吧?”
“大哥,你…你在这,别动,我…我去寻二哥!”
“我,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醉的迷迷糊糊,相互搀扶着,晃晃悠悠出了帐篷。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股寒风扑面吹来,让二人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了一些。
二人拢了拢身上的棉袍,酒气带来的热意散了大半。
“大哥,怎么今晚格外冷啊?”老三打着哆嗦说道。
那大哥皱了皱眉头,心里头莫名烦躁,“快去找你二哥吧,别睡外头冻死了!”
“哎哎!”
偌大的帐营夜间只亮着三两盏灯,走夜路都得小心翼翼。
二人在周围转了几圈还是没见到老二的身影。
“奇怪了,二哥能跑哪去?”老三纳闷道。
片刻后,他突然贼兮兮地笑起来,“不会是见哪家的娘子好,摸进了别家的帐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