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提灯
“那邢志用定是明白他父亲咎由自取,所以他不恨祖父。
可如此大事,我竟没有听说过,莫非祖父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是,”衡昌感叹道,“叛国之罪可累及全家,老国公虽恨及了那几个叛徒,可他觉得其家人无辜,家中幼儿更是无辜,于是没有将此事告知庆启帝,而是以他自己判断失误来下了定论,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沈临鹤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这老家伙,确实是他的行事作风。”
衡昌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曾受沈老国公教诲,对老国公颇为敬重。
“那几个内鬼实在目光狭隘,不说别的,当时他们为贪图敌军给的金子而出卖大庆国,但他们不想想,待与老国公功成回京,他们殊荣加身,赏赐的金银怎可能会少?
而且这可是一生的尊荣,足以让他们的子孙享三代荣华了。
结果,那几人只贪图眼前利益,他们的子孙虽活了下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
沈临鹤听后也唏嘘道:
“邢志用如此高强的武功是我平生仅见,他确有天赋,性格也刚毅,若顺遂的话,按说应是我大庆国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
但如今,却成了各地官府海捕文书上的头号通缉犯。
衡昌附和道:
“确实可惜。不过说起来,那几名内鬼的后代如今有两人正在京中,而且你理应见过了。”
“哦?”沈临鹤有些意外,忙问道,“是谁?”
“一个便是如今圣上身边的近侍厉公公,而另一个则是最近刚刚成为灵安寺新主持的了煦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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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中,仆从硬着头皮给傅诏灌了三碗醒酒汤才堪堪让他恢复了些意识。
然后几人搀扶着,硬生生把傅诏扶到了傅庆堂的面前。
此刻,傅诏坐在傅庆堂对面的圈椅上,他两只胳膊搭着圈椅的扶手,头垂得快要耷拉到胸前。
眼睛还是闭着的。
傅庆堂等了片刻,越等面色越是阴沉。
他冷哼一声,随后傅诏一下子抬了头。
傅诏的视线在房中逡巡,随后落在了傅庆堂的脸上。
他没有起身,只拱拱手说道:
“父亲。”
傅庆堂闻着弥漫在房中的酒气,嫌弃地看了傅诏一眼,而后起身将窗户打开了。
“怎么喝成这样!”
傅诏虽灌了醒酒汤,但依旧有些思绪混沌,此时说谎最易被拆穿,于是傅诏干脆实话实说道:
“心情不好,同沈临鹤喝了酒,聊起小时候的事,喝得便有些多了。”
傅诏小时候没有玩伴,后来他同沈临鹤玩到一起,此事傅庆堂是默许的。
“只聊了小时候的事,没有聊别的?”傅庆堂目光沉沉看着一脸醉意的傅诏。
傅诏自嘲一笑说道:
“还能聊什么,聊他要与我喜欢的女子成婚吗?”
傅庆堂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说出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傅诏眼神迷蒙,看着傅庆堂说道:
“父亲,你爱我的母亲吗?”
傅庆堂听他如此问,第一反应便是皱起了眉头。
他正要回答‘自然’,可傅诏却又追问道:
“你与我母亲打算成婚的时候,你爱她吗?”
这下,傅庆堂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只垂着眸,不看傅诏,此时父亲的威严尚在支撑着他,傅庆堂拧了拧眉想要换个话题。
可没想一向少言寡语的傅诏今日却像是换了个人,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我对母亲印象十分浅淡,只记得你总在外行军打仗,一年回不了家几次。
平日里母亲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独自倚在栏杆边垂泪。
母亲给你写信,可盼啊盼啊,却从未收到过你的回信。
然而母亲走后,你却变作了一副深情模样,二十年不曾续弦,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谁都夸一句当今丞相情深。”
傅诏说着,便觉得有些好笑,也确实笑了出来,笑声中有些轻蔑的意味。
“所以,你说爱母亲我是不信的,若你爱她,不会让她千里迢迢嫁到京中来,却又不管不顾,让她忧思成疾,年纪轻轻便走了。”
此时,傅庆堂的脸色已经铁青,他咬着牙压着怒火才不让自己吼出声来。
傅诏看他这模样,心中忽而为那个他已记不清面容的母亲感到不值。
他母亲死的时候,还不到他现在的年纪,只约莫…同谢沛凝差不多大吧。
傅诏想到这,皱了下眉头换了个话题:
“今夜这酒喝得尽兴,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了,若有对父亲无礼之处,还望父亲见谅。
您今夜非要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傅庆堂心中怒意仍在,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须得搞明白,于是压下心中不快,沉声问道:
“关于你为圣上私下调查之事,今夜可有对沈临鹤说半个字?”
第476章 该当如何
此话一出,傅诏一下坐直了身体。
他沉沉望向对面的傅庆堂,说道:
“父亲是如何得知我在为圣上暗查,莫非父亲一直在盯着我,亦或是…圣上?”
傅庆堂此刻心绪已然平静,他毕竟朝堂浮沉几十年,面对傅诏还是游刃有余的。
方才的失态只不过因着傅诏提到了那个二十年前便故去的人。
傅庆堂神色如常,面对傅诏的质问不动声色。
他慢慢将桌上放置的一本册子翻开,然后往傅诏那边推了推,说道:
“你且看看。”
傅诏将那册子接了过来。
他此刻酒意下去了大半,但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还是有些晕眩。
他心中有些躁意,不耐烦去看,可目光扫过‘沈家’‘沈老国公’几个字时,心头一动。
傅诏忙运足内力,生生逼出酒气,眼神顿时清明了许多。
他这才一字一句看着册子上的内容。
看到最后,傅诏面色已然沉重,喃喃道:
“未曾想到以前沈老国公的旧部中曾有过内鬼,而如今圣上身边的近侍太监厉忠和灵安寺的新主持了煦,便是当时其中两名内鬼的子孙…”
联想到李未迟给他的那封落款为沈士则的信,和引导他向灵安寺下山洞中去的了煦,傅诏心中咯噔一下,急急说道:
“他们…他们是要向沈家报仇?!”
傅诏倏然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傅庆堂喝止。
傅诏一脸肃然,说道:
“我得去将此事告诉临鹤,并且禀明圣上,否则…否则沈家危矣!”
可傅庆堂却冷冷说道:
“你以为,圣上任用厉忠为近侍,会不把他的身份调查清楚吗?”
傅诏一怔,想清楚后脸色便有些发白了。
他不可置信道:
“父亲是说,圣上将厉忠留在他身边,让厉忠有扳倒沈家的机会,是他…故意的?”
傅诏此刻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慢慢扶着圈椅的扶手又坐了回去。
傅庆堂见状,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如今圣上信你、用你,这是你站上高位的最好机会。
要知道,沈临鹤此人虽有大用,但圣上不敢用。
当然,我并不是在说圣上无胆识,只是坐上那个位置自当慎之又慎,而沈临鹤、沈家毕竟太过特殊,用得好是一把挥斥方遒的利剑,用得不好…那利剑随时可能伤到执剑之人。”
傅诏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心里头还是憋闷得很。
他干脆倚靠到圈椅背上,嗤笑一声道:
“且不说若没有沈临鹤,单凭李未迟自己能不能登上帝位。
就单单说李未迟的命是沈临鹤救的,他就不该…”
“没有不该!”傅庆堂眸色一凝,冷声打断道,“此一时,彼一时,李未迟如今是一国君主,该想的自然是一国之事。
若他是个优柔寡断,常念旧情之人,这才是大庆国的不幸!
我见圣上如今这样,甚好!”
傅庆堂见傅诏垂首不语的模样,心中总还是不忍,说话声也柔和了一些:
“你如今该做的,便是好好辅佐圣上,沈临鹤这把剑圣上不敢用,你便来替了沈临鹤,成为圣上手中不可或缺的剑。”
傅诏默了许久,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