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就像当日在邯郸城,墨家用灵讯柱石阻截了即将涌出的太岁瘴气,那是因为灵讯柱石也是由九州龙脉上的青铜铸成。
这些灵讯柱石不过是当初铸造「九州鼎」的边角料,就能有这样的力量,遑论真正的「九州鼎」。
难怪儒家会有这样的念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牺牲无所谓正确,只看是否有用,献之若是心中有怨,玉皇顶的三百夫子,包括我在内,都愿意随他一道赴死。”
“有病!愿意死自去死你们自己的,少拿这个来吓唬人!”
姜玄曦冷声道:
“你只能保证出自九州的青铜能抑制太岁瘴气,谁跟你保证过「九州鼎」就能彻底净化太岁?不过是你们儒家自己的猜测罢了!”
“灵讯柱石同样是由九州青铜所铸,只要放置在九州的九条龙脉上,彼此呼应,结成灵域,就能将龙脉地气扩散至整个九州,太岁不攻自破!这点你再清楚不过!”
“你就非要拿你弟子的命,去试一个谁都不知道结果的可能是吗!?”
“姜玄曦!”
孟檀渊嗓音里带着难以压制的怒意。
“奚明已经死了!就因为你们这个「天音云海」的计划,他为了兑现承诺,率领墨家大半精锐去楚国救人,却因为邪祟聚集成「黑潮」,楚国闭城开阵,不允许墨家弟子进
入龙脉,导致奚明和墨家精锐全部折在了云梦大泽,只留给你一群老弱妇孺,让你苦苦支撑百年!”
“他的死还不够警醒你们吗?”
“诸子百家不可能联手,九条龙脉缺了任何一条,「天音云海」这个计划都绝不可能成功,墨家的道义救不了天下,只会害死你们自己!”
两人皆怒目而视,分毫不让。
只是片刻之后,孟檀渊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泪光。
他紧拧的眉心微微怔松。
姜玄曦错开他的目光,用指腹飞快地蹭过眼角。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奚明临死前也仍然这样说。”
“他将「黑潮」挡在了楚国城门前,保的是楚国寻常百姓,他不后悔,你也不必替他义愤填膺。”
孟檀渊还能说什么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点,从当初鬼谷六杰下山救世,各为其政的时候,他就很清楚了。
“他是你的夫君,自然轮不到我义愤填膺。”
孟檀渊淡声道: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从前如何,今后仍然如何。”
姜玄曦没说话。
“只是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还记得从前在鬼谷时,蔺苍玉和商怀他们研究的东西吗?”
“……你说辟兵术?”
姜玄曦微微蹙眉。
“辟兵术自从苍玉死后,已经失传了,就连她自己的儿子,也无法再造出第二个司狱玲珑,你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正是司狱玲珑。”
孟檀渊回忆起那张脸,凝眸道:
“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忽然,他眼眸微动,和姜玄曦同时向竹林方向看去。
迎上珑玲的视线,姜玄曦的思绪还停留在孟檀渊的未尽之语。
很久以前,姜玄曦便见过蔺苍玉钻研辟兵术的模样。
那位貌不惊人的鬼谷第一,性情颇为孤僻,和总是呼朋引伴的姜玄曦不同,她独来独往,从不将时间浪费在同龄人的玩乐上,整个鬼谷上下,唯一能与她走得近些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如今执掌法家的法家理君商怀,一个就是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的姜玄曦。
靠着没脸没皮地追在后面倒贴,姜玄曦费尽心机,勉强与这位鬼谷第一成了朋友,也得知了她与商怀之间正共同钻研的辟兵术。
——如果辟兵术能够成功,就能令亡者重回世间,成为他们手中的神兵利器,剑指天下。
姜玄曦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点缺德,但他们却极有热情。
后来鬼谷六杰四散九州,姜玄曦成为了墨家宫正,听说了蔺苍玉和司狱玲珑之事,她才知道,蔺苍玉真的做到了。
绛裙乌发的少女执剑走近,溪边清风阵阵,吹动她发间轻盈的玉红色缎带,那双墨玉般的眼珠却很沉静,定定朝他们望过来。
姜玄曦的目光有些复杂。
“钜子。”与珑玲一同而来的还有滕绛雪,她道,“收到线报,巫山师月卿带着三千巫者来了,应该是蔺青曜的命令。”
姜玄曦按了按额角:
“兵家这位大将军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是想借三个人,直接挑起三家争斗,他也不怕玩火自焚……”
蔺青曜的名声她早有耳闻。
蔺苍玉的这个儿子继承了她的野心与狠厉,自从投靠巫山后,就像匍匐在巫山地底的竹子根系,野蛮地撬开眼前所有阻碍,只管自己扎根生长,也不管是否争夺了他人的养分。
不只率领巫山第十二殿与百家争夺龙脉,就连阴阳家也灭在他手里。
现在他还与兵家勾结,也不知想图谋什么。
“我们有六百弟子,你们有多少人?”姜玄曦问道。
“一千人,”孟檀渊目光沉沉,“你我联手,加上这些人,应该勉强能应对,不过兵家在后虎视眈眈,怕只怕等我们与巫山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你们带灵讯柱石来了吗?”
珑玲忽而出声,打破了此刻紧绷的氛围。
三人朝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蔺青曜虽然看起来暴躁易怒,但打仗时从不意气用事,即便你们全军覆灭,对他和巫山而言也不会有实质性好处,巫山只按龙脉论功。”
姜玄曦微微挑眉,有了几分兴趣。
“继续说。”
珑玲道:“他会假意亲自带巫山巫者与你们对峙,背后派一队人去拿下死生冢——他想要兵家弟子来炼成听命于他的辟兵人,更想要死生冢这个据点,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别看方才他对她和梅池春穷追不舍,不过是顺路而已,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与师月卿汇合。
“……这还真是子承母志。”
姜玄曦无奈地叹了口气,蔺苍玉至少是拿死人炼,她儿子更离谱,活人都拿了炼上了。
“那你要灵讯柱石做什么?”
珑玲闻言沉默了一下。
“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在两人稍显意外的神色中,珑玲对孟檀渊道:
“如果这就是你要他死的原因,我可以理解,但我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为此——”
绛裙如火的少女站在了姜玄曦身侧,目光如炬。
“无论是多么不切实际的计划,我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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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献之——!!你疯了吗!!你不是有你自己的计划吗!又胡说八道是吧!!!”
背后传来江载雪怒气冲冲的声音,梅池春却头也不回。
他以手掩着腹部伤口,沉着脸大步流星,从孟檀渊身边擦肩而过。
“站住。”
刚从溪边折回来的孟檀渊出声。
“你横冲直撞,找什么呢?”
梅池春内伤外伤牵连着,随他大步流星的行走无处不痛,本不想搭腔,但又想到什么,停下来道:
“老师看见她了吗?”
“谁?”
“别装傻,您知道我在说谁。”
孟檀渊气定神闲地望向面色阴沉的少年:
“不必追,她走了。”
少年如遭棍击,内里撕扯过度的经络带来的痛楚,仿佛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重。
“……她去哪儿了?”
孟檀渊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他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天赋高,离开儒家至今,玉皇顶也没有第二个比他更出色的弟子。
性情也好,虽然很多时候不服管教,但玉皇顶的夫子敲打过他后,仍然打心底喜欢这个意气风发的后辈。
玉皇顶上下,谁人不喜姬献之?
要不是太岁降临,九州裂变,孟檀渊应该会作为帝师入世,辅佐这个弟子成为明主。
然而,当孟檀渊从洛水里打捞起奄奄一息的小太子,发现九州鼎已经被封印他体内时,他就知道,他们师生今生不会再有君贤臣忠的机会。
这百年来,孟檀渊早就认命。
可偏偏今日见到那少女眼里笃定火光,心底某处的一点希冀又扑簌着,欲燃未燃。
换做其他人,孟檀渊不会动摇,但那个人,那个少女,她并非常人。
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她去何处,与你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关系?墨家钜子拒绝交出你的尸首,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梅池春本就心中烦闷,听了这话,挤出一个讥笑:
“墨家钜子不是不想交出来,恐怕是不想交给老师您而已,毕竟你们二人政见不合多年,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位钜子也不会与您分道扬镳,嫁给前任钜子奚明,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