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对上那双颇有不悦的狐狸眼,珑玲立刻替自己解释。
“没什么大事?”
梅池春给她倒了杯水,抬眼道:
“你是不是忘了,今夜你没什么大事的前提,是我强行关闭了整个桃源岛的护岛妖阵,说服了农家十长老,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如果我没来,你一个人带
着姬照蓉姬灵渊还有秀秀这三个没用的东西,能这么全须全尾的脱身?”
珑玲眨了眨眼:“我不会输的。”
深吸了一口气,梅池春盯着她的眼道:
“没人在意你输不输,我只在意你有没有受伤。”
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珑玲怔了怔。
梅池春仍旧冷着脸:
“不是答应在青铜城等我醒来吗?我再醒来得晚一点,是不是你都快一统九州,当上女天子,娶十个八个夫郎了?”
珑玲抿唇笑了笑,实在想不到他会说这么幼稚的话。
“绣娘给我画衣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穿上这身衣袍一定好看,果然,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看。”
她岔开话题的办法实在拙劣,可梅池春对上她含笑的双眸,方才酝酿好的那点薄怒,一瞬间就被她柔软语调吹得七零八落,再难对她绷着脸。
看了她一会儿,梅池春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拥住她,低声问:
“既然好看,为什么不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
珑玲整个人都被拢进他的怀中,鼻尖盈满了带着他炽热体温的梅香,珑玲从没想过,只是这个味道就能叫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连日起伏不定的心绪也静谧得不可思议。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眸明亮如星。
“我在看啊。”
她似乎还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他。
不笑的时候,这个人的眉眼其实有种随波逐流的冷淡,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太热络,带着养尊处优的人特有的厌世感。
只在凝望着他的心上人时,才有几分烟火红尘的眷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珑玲,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做的事有多困难?”
客舍内没有燃灯,只有窗外稀疏月光,照不亮他幽静眼瞳。
“巫山不会放过你,法家更是至今不知立场隐匿在暗处,表面看是你在号令各家,殊不知,他们也是在利用你的力量为他们开辟道路。”
“为什么是你来以身犯险,诸子百家的那些领袖坐在后方看你冲锋陷阵?珑玲,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事,若是这样,你爱上我,与从前效忠于蔺青曜有什么区别?我宁愿——”
久久没等到他后面的话,珑玲偏头问:
“宁愿什么?”
梅池春抿紧唇,脸色阴沉得似乌云笼罩。
“算了,今天你消耗过度,不该与你说这些,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
他松开了珑玲,转身欲走。
“这几个月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珑玲拽住了他的衣袖,缓缓道:
“其实在你睡下去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诸子百家先从哪家入手,要如何说服他们,还要尽量减少伤亡,速战速决……其实这些事,从前在敕命鬼狱时不是没做过,可我发现,这次和以前完全不同,因为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朦胧月光笼罩着少女莹白面颊,她双眸明亮,仿佛能照见人心。
“从前你加入兵家,成为朱雀院院尊,执意要四方征战,一统九州,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梅池春垂在衣袖下的手指渐渐收拢。
珑玲却捧着他的脸,以不容他回避的姿态道:
“虽然你总是说,不愿为天下人牺牲,天下人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但你真要是这么想,当初离开玉皇顶之后躲起来就行,又为什么要加入兵家?”
珑玲从前就隐约有这样的猜想。
自从她发现他的情意之后,珑玲便觉得他以往在兵家的种种行径,绝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更不是为了报复师门,否则他大可直接投奔巫山,以他的能力一样能出人头地。
他是想找到一个两全之法。
只有一统九州,才能联合诸子百家,彻底净化太岁。
“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视万民如蝼蚁的人,你只是不想死,这和你想救他们并不矛盾,为什么要劝我撒手不管?你明明也一直很想做到这件事,不是吗?”
最隐秘的心事被她轻而易举地挑开,梅池春在她直率目光下,一瞬间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慌乱。
但慌乱之后,却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的确一直在看着他。
她就像一张白纸,一面镜子,既映出他的彷徨,也照见了他的执念。
良久,梅池春不得不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这么聪明?”
珑玲微微蹙眉,似乎想反驳他暗示自己平时不聪明这点。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他失去所有抵抗,揽过她纤细腰肢,将头埋在她颈间,声音很轻: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死,但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看着你为我而死——相比之下,我死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话音刚落,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砸在他胸口。
“别说这种丧气话!”
少女眸光锐利,寒光逼人。
“你要是死,我还是会一统九州,然后我就去做个有十七八个夫侍的女天子,个个长得都像你,一回生二回熟,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找替身——”
“你敢!”
梅池春听到前半段还无动于衷,可听到后半段,居然真有了几分危机感。
“我还没同你算过这笔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我问你,如果我没有借尸还魂,那日你在洛邑遇到的不是我,是个与我长得像的陌生人,你是不是也真的会对他好?”
他一边压着她后退,一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段话来。
珑玲挪开眼,状似平静:
“假设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
“你不敢回答我,你居然不敢正面回答我——”
珑玲脚下一绊,跌坐在床榻边,整个人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形之下。
这个视角,恰好令珑玲能够望见他颈上伤疤。
“……或许吧。”
少女的声线在黑暗中如同叹息。
“你死之后,我总是做梦梦见你,有时候你会对我笑,可有时候你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无论我怎么喊,你都不跟我说话,我想你应该很讨厌我,所以就算做梦,都不想跟我说话。”
“所以,如果有人能用和你相似的脸跟我多说几句话,我也会很高兴。”
梅池春眼中有错愕神采,随即喉间一涩,良久,他才道: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巧言善辩?连找替身这种事,都能说得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没有觉得委屈啊。”
珑玲抬手,从他起伏的喉结上拂过,那上面曾有断颈之伤,即便愈合,也仍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
“是不是很疼?”
梅池春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会这样问。
他无法回答,既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
于是他只能盯着她的双眼道:
“你亲一下,自然就不疼了。”
她没有片刻犹豫,很快在他喉结上啄吻一下。
梅池春却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又飞快地在颈间落下细密的吻。
好一会儿,她才移开唇,问道:
“够了吗?还要继续吗?”
“……”
她吻的时候眼神很清白。
然而梅池春的呼吸却乱得一塌糊涂。
他不得不别开脸,哑着嗓音阻止道:
“……够了。”
“真的?”
昂首看他的珑玲视线微微下移,梅池春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便知道她接下来恐怕又会冒出一些石破天惊的话来。
果然,她甚至还伸出食指指了指那个方向,用一种天然纯澈的表情陈述道:
“但它看起来还想继续的样子。”
第46章
烛台里的灯花噼啪炸响,飞溅出一颗火星,霎时引燃了这一室干柴烈火。
两人几乎脑海都有一瞬的空白。
待回过神来时,内室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床榻上的案几被梅池春一脚踹翻到不知哪儿去,那双手更是动作极迅猛地解了她的鞋袜和外袍,托着珑玲的腿欺身而上,将她整个人压在床榻一边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