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瓦达瓜擦
就像是一个拼尽全力实施恶作剧,想要得到注意的坏孩子,卢嘉木又一次低下头去,舌尖卷走他嘴上说着嫌弃,心里却巴不得吃到的汗珠。
*
洗完澡出门的时候,时针刚好走过十二点。
原本林满杏还有些生气的,但是在卢嘉木说,他做错事惹她生气了,问她她要不要惩罚他之后,她最后还是只能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再打他了,每一次她打他,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说“萨瓦迪卡”的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每天醒来就是扇巴掌,扇得她手痛了。
“但是你答应过的。”
餐桌上,已经重新换了身T恤长裤的卢嘉木,听了林满杏那一本正经但是又有些好笑的比喻后,他用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满满,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戒烟的。你不能反悔。”
“我知道的,我没有想反悔。”
林满杏一边埋头吃着餐后甜点,一边头头是道地说道:“我就是觉得,一直打你,我的手很痛,你的脸也很痛。所以你要快点戒烟,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抽烟被我惩罚了。”
“不要。”
回答林满杏的是卢嘉木没有半点犹豫的拒绝,“罚就罚,那是我应得的,就是我的。”
要是连罚都没有,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算是罚他也——
“可是为什么不能奖励你,只能惩罚你?”
“什……什么?”思绪被打断,卢嘉木一怔。
“我说。”
林满杏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能奖励你,只能惩罚你。”
完全没有注意到卢嘉木那有些怪异的神情,林满杏还在认真地吃着碗里的芋圆小丸子,她边嚼边说:
“我上家教课的时候,莉莉老师就不会惩罚我,还会给我奖励,有她自己钩的包包挂件,还有她捡到的贝壳做成的胸针。她说小学生上课就都是这样的,表现好的有小红花,表现不好的就没有小红花。不能体罚的,那样会被家长举报,会没有工作的。”
像是很疑惑似的,林满杏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不解:“你没有被人奖励过吗?”
“……”
脸上有一瞬间闪过被人戳穿的羞恼,卢嘉木有一瞬间很想像之前那样,用各种话冷嘲热讽回去——就像他每次骂应元白那样。可最后他只是握住那本来已经没有再动的勺子,低头吃着那甜腻得发齁的小丸子。
他的语气很低,也很闷,像是在耍性子,但又隐隐透露着一点委屈:“谁稀罕奖励了?”
他才不稀罕。
*
他才不稀罕。
布置温馨,充满各种各样动物元素的小店中,卢嘉木跟在挑着衣服的林满杏身后,脑海中又一次忍不住想起刚才的事情。
但很快,林满杏的声音又把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卢嘉木,这件衣服好可爱。”
林满杏拿起一件小巧的、绣着草莓图案的裙子,她看了眼上面的标签卡,惊喜地就说:“而且这上面写着,适合十五斤到十七斤的超大肥猫穿。刚好可以买给卡车穿。”
卡车是猫咖里一只布偶猫,哪怕林满杏她们已经很努力地让它减肥了,但是在七月份的第一天,卡车还是步入了十五斤这个门槛。
而今天林满杏之所以要来这个购物中心吃饭,就是因为这边新开了一家宠物服装店,她想要给店里的猫买新衣服穿。
“对了,卢嘉木,为什么这几次你找我,都不带Holiday了?”说着,林满杏想到什么,又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Holiday了,要是你今天来,我就可以他试这里的衣服。他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下次,下次我带Holiday过来。”卢嘉木神色一顿,接着他就又像之前每一次林满杏问起时那样,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才不会。
他下一次也不会带Holiday来见她。
带它过来,她就注意不到他了。她只会一直抱着猫,摸它、亲它,她几乎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本来因为应元白和罗光霁,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已经很少了。他绝对不允许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还关注着别的东西。
这么想着,卢嘉木紧紧跟在林满杏身后。他将尝试和她交谈的销售员挡在一旁,并给了对方实在称不上友好的阴沉眼神。
这种像是看门犬护主的行为,可以说是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直到——
“卢总,目前这个购物中心已经入驻了一些餐饮店作为引流,月客流量后大概是在这个数。后续我们的商铺选址在这边……”
不远处,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男性拥簇着的,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女人,气质卓然、神情严肃。她听着周围人或是恭敬或是殷勤的介绍,从头到尾都没有面上都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和她那样游刃有余的姿态相比,看到她的卢嘉木心情却显然并不平静。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卢嘉木瞳孔一震,他没有半点犹豫,在中年女人视线要朝他这个方向飘来之前,他牵着林满杏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这时候。
“卢嘉木,卢嘉木你快看,这家店有卖可乐味的冰淇淋,我们进去看。”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林满杏出声喊了他的名字,卢嘉木心头一紧,他本能地就又转头,没成想,同一时间,听见他名字的女人也侧眸看来,两人视线在那一刻交汇。
女人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意外,她的眼神又在他身上游走了一遍,很快,卢嘉木看到她露出他再熟悉
不过的,那冷得像出鞘刀刃般的神情。
面前,卢云岚抬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连同她身后的那群人。
身旁,林满杏还有些搞不懂状况,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动,还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着的手。
而这一幕,自然也就落在了卢云岚的眼中。卢嘉木亲眼看见女人的脚步快了几分,也是因此,他的呼吸也随之快了几分。
他甚至不用思考都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因为从前他巴不得这样,巴不得卢云岚看见他……哪怕后面迎接他的是责备、是惩罚,他也是心甘情愿。
可偏偏现在……现在林满杏在他身旁,她在看着他,他不想在她面前——
“啪”
一道重重的耳光落下,卢嘉木的脸被打偏,思绪也被这个巴掌扇断。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他恍惚了好一会儿,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但很快,当他被打偏过去的视野,对上林满杏那张茫然的、不解的视线时,前所未有的耻辱感,骤然将他包裹。
卢嘉木忽然就生出一种强烈的恨意,一种与生俱来的,刻在他骨子里的,性本恶的恨意。
是,他喜欢林满杏,可那也不妨碍他恨她。恨她为什么刚才要叫住他让卢云岚发现他,恨她为什么会看到他这个丢人现眼的样子,恨她——
恨她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明明她什么都不懂,都不知道,可她只是这么看着他,就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哗众取众的小丑。
于是,卢嘉木选择松开了握着林满杏的手,他甚至不敢去看她,他宁愿去面对卢云岚,他都不敢去面对她。
“卢嘉木,你最好说清楚。”
“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会在这里,跟她待在一块,手里还拿着些没用的东西?”
“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卢嘉木。别逼我继续扇你。”
中年女人平静地看着面前两个人,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她身后,那些高管们噤若寒蝉,但却毫不吝啬他们打量的目光。
卢嘉木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目光,或是估量、或是警惕、或是轻蔑。正像他不是第一次当众承受来自卢云岚的怒火一样。
可就像他刚才想的那样,没有一次,他没有一次感到这么耻辱。
他应该反抗的,但他没有。最后,对于某种情感的强烈渴望,对于某个身份的强烈执念,还是让卢嘉木条件反射地就想要服从——服从,接受惩罚,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关注,想要的爱。哪怕这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折辱。
可这一次,没等他朝卢云岚喊出那个称呼,没等他向他的母亲展示他的懦弱和服从。
他却听见林满杏说:
“你打人,你完了。”
“我要报警抓你,我要让警察叔叔把你带走。”
说着,林满杏低头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卢嘉木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开拨号页面,在上面点下了三个是个华国人都知道的号码。
110。
卢嘉木:“……”
卢嘉木:“?”
“嘟——”
几乎是林满杏话音刚落,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拨号键被她按下。于是,一通电话就那么直接打了出去。
没有任何预警,快得叫人只觉离谱。
“别!”
最后还是卢嘉木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挂断电话。在中年女人有些难看的表情中,他弯下腰,他用手做遮挡,小声地跟林满杏解释道:“满满,她是我妈妈。”
“她是你妈妈?”林满杏的声音没有一点收敛。
按理说她的声音是温吞的、小声的,所以哪怕她没有控制音量,应该也响亮不到哪去。但谁叫周围的人看见这场景都忍不住安静下来看热闹,这也就使得每个人都能听清楚她的话。
只见她眉头微微皱起,像是碰到了什么有些棘手的事情,她似懂非懂地说:“我知道了。”
说着,林满杏的手指头就又重新在屏幕上戳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原来是家暴。我知道了。卢嘉木,你等一下,我叫警察叔叔把你妈妈抓——呜呜、”
她这话让卢嘉木心脏都跟着一颤,他实在是太害怕她又说出什么离谱的话了,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就把她的手机夺走。
什么耻辱感,卢嘉木这时候也没时间去想了,他这会儿尴尬得只想跑路,他硬着头皮又解释:“不是,满满,你误会了。我妈她没有——”
“卢嘉木。”
话被中年女性沉沉的声音沉沉截断,卢嘉木本能地绷直身体,他听见卢云岚继续道:
“这个时间你不在公司,就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卢云岚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就好像面前的人压根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仇人,她说:“早知道这条命你这么喜欢浪费,还不如留给你哥哥。”
只是最后那句话落下,一瞬间,卢嘉木身体僵硬,整个人冷到了极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那越发膨胀的恨意。
“还有你。”
卢云岚的眼神,似有千斤之重般落在林满杏的身上。她见过林满杏,毕竟谁不知道前几年于家那小子带了个女孩回来,参加个宴会都巴不得拴在身上,跟所有人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更别说,这女孩还很得薛理的宠爱。
只是她知道她的身份,并不代表她容许她挑战她的权威,尤其还是在卢嘉木面前。
“我管教我的儿子,你插什么嘴?”卢云岚反问她:“以为有薛理做靠山,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吗?他是我儿子,我想怎么教训怎么教训,谁也管不了。”
说罢,卢云岚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几个保镖就命令道:“去,把他给我带走。没用的东西,一点都比不上——卢嘉木,你干什么?你给我回来!”
然而,那沉稳的命令声,止于她看见原本还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突然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第一次被人忤逆,女人先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接着她立刻就喊出声,那张好像纹丝不动的面庞,都有一瞬间的失态。
但感到不可思议的,不止卢云岚。
还有卢嘉木。
突然被林满杏抓着手臂往前跑的时候,卢嘉木人都是懵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跟卢云岚走的准备,做好了被卢云岚惩罚的准备。
因为这就是他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追求的爱,哪怕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不过是被他用爱这个可笑的字眼粉饰的畸形物,但它还是令他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