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瓦达瓜擦
也是这一刻,林丽娟清楚地认识到……
林满杏可能真的要离开她,离开林骞尧,离开这个家了。
“杏丫……”林丽娟看着林满杏那张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小脸,只觉得心脏一瞬间都抽痛起来。
“行了,把他们两个放了。”
见他们终于消停下来了,于景焕这才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要不是顾虑到这对夫妻养了林满杏这么多年,他才懒得跑过来一趟,管它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林满杏抓走。还能让他们在他面前这么放屁?
“跟你们好说歹说两句,你还真以为我是在跟你们商量?要不是看在你们养了林满杏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就凭你们刚才的态度……真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怀里的人还不安分地想要挣扎着逃离,于景焕一边牢牢地控制着她不让她乱跑,一边用着警告的语气,提醒着面前那对夫妻,说:
“这钱我就放在这里,作为林满杏这些年的抚养费,你们是想扔了还是花了,随你们的便。”
“至于你,林满杏。”
仿佛猛兽在逡巡自己的猎物,于景焕的目光又扫过坐在他大腿上的林满杏。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很是自然地替林满杏撩起头发绕到耳后,好像这样的动作他私底下已经做过了无数遍。
于景焕说:“你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想你要带什么走。”
“牛也好,狗也好,除了跟林骞尧有关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
干净整洁的书房,木头材质的书柜上,整齐地罗列着数不胜数的英文原著。
胡文坪看着坐在书桌前失神的青年,眉头紧皱,有些严厉地出声呵斥道:
“骞尧,这是你今天第几次分神了?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的目标不仅是维京大学,还是省状元,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胡文坪的斥责让林骞尧短暂地从心神不宁中抽离出来,他站起身,很干脆地就朝着这位退休老师鞠了一躬,道歉:
“……抱歉,胡老师,是我这段时间没有调整好状态。”
“算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听听力吧。”看林骞尧态度真诚,胡文坪也没有再计较,他摆了摆手,就先叫停了刚才的听力练习。
“谢谢胡老师。”
林骞尧又道了声谢后,这才重新坐下。
他看着窗外逐渐昏暗、像是等会儿要下雨的天空,不知怎么的,总感觉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惴惴不安。
从早上到这里后,林骞尧就一直有这种感觉,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通宵没睡,所以才会心律不齐,可越到后面,心慌的感觉就越明显,实在难以让人忽视,就好像等下要发生什么坏事一样。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林骞尧安慰自己。
乔斯佰已经答应好他了,明天就会安排于景焕离开。他们不可能就看着于景焕和满满继续在一起,那种自命不凡的有钱人,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应该没问题的,林骞尧再一次这么在心里想道。
只是虽然这么想着,林骞尧看着不远处那个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书包,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某个念头。
——要不然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好了,这样他也能安心一些。
于是,五分钟后。
看着面前已经接通的电话,林骞尧迫不及待就开口问道:“喂,妈,满满呢?她在你旁边吗?”
“阿尧仔,你怎么突然打电话回来了?这个点你不是在胡老师家读书吗?”手机那头的中年妇女像是没想到林骞尧会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有些意外。
“我就是随便打个电话。”林骞尧没有多解释什么,又开口问:“所以满满呢?她在家里吗?”
“杏丫她刚才就跑出去玩了,早就没影了。”
中年妇女不假思索就回应道:“咋了?你有啥事要跟杏丫说?”
林骞尧:“没什么,我就是怕那个姓于的又跑过来找满满,所以想着再问问。”
“没啊,那个大少爷早上没过来。”中年妇女继续说道:“行了,别瞎想了啊,你赶快回去学习啊,不然胡老师要不高兴了。”
林骞尧:“嗯,我知道了妈,那我挂了。”
一通电话下来,林骞尧看着面前的老人机,心里头顿时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他长舒了一口气。
于是,确定了林满杏还在村子里,林骞尧也没有再多想,准备把手机重新放回进书包里,然后回去继续学习。
对了,差点忘了。
忽然,林骞尧又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还得给碌叔打个电话,让他给他留条鱼,他好晚上回去拿,给满满做烤鱼吃,他昨天答应过她的。
这么想着,青年的脸上又不由地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他重新拿起手机就又准备打电话,但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了。
——是林秀芹的电话,村里一个年纪挺大,还特别喜欢讲八卦的老太太。
之前他看她天天没事就在村里闲逛,想着如果以后找不到林满杏,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看见,所以就存了她的电话。
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林骞尧有些奇怪,他看着屏幕疑惑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
不知道有多少人撑着伞看着这场闹剧。
杏丫原来那个家的家门口,那棵在她出生之前就种下了的杏树消失不见,如今那地方只剩下一个积着泥水的大洞。
霞婶一家被人塞了一大袋子的红色钞票,然后,那头还趴在水边小憩的水牛,也被人牵着绳子带走了。
而这场闹剧的源头,杏丫,则抱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狐狸,被那个城里来的,如今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大少爷搂在怀里,呆呆地看着在她面前哭个不停的林丽娟夫妻。
“阿孃,我是不是不能回来了……”
林满杏看着林丽娟,那张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搞不清状况,总是温吞恬静的面庞,此刻却流露出茫然和失落。
林满杏不知道为什么林丽娟他们突然就要让她走。在于景焕说什么,她还有时间想她要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林满杏还觉得他很奇怪。
她要走去哪里呢?她在这里待得好好的,除了有的时候,林骞尧会听不懂她说的话,一直跟她做那种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让她很累很困。
其他时候,她都过得很开心。她为什么要走呢?她不想走。
——可是后来,林满杏听见林丽娟跟她说,她必须要走。
“杏丫,京市特别好,你跟于少爷回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你到时候还可以住大房子,于少爷不会亏待你的,你就去吧。”林丽娟说。
“可是我觉得这里就很好,我不想去。”听到她的话,林满杏想都没想就这么说。
“杏丫,你还小,你不懂,这里怎么可能比得上京市啊?你听我说啊,于少爷他喜欢你,他想带你回去过好日子,这可是你的福气啊!”林丽娟继续劝道。
林满杏不明白林丽娟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只是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阿孃,我不想要这个福气,我不想跟于景焕走。”
“可你不想要也得要,你必须得走!”
说到这里,林丽娟再也忍不下去,她控制不住的情绪激动起来,像是陷入了癫狂一样,她朝着林满杏吼道:“你必须得走,你不走你是想要害死我儿子吗!你要害死我们一家吗林满杏!”
这一刻,林丽娟再也维持不了这副慈母的样子,她变得面目狰狞,变得疯狂而又绝望。
尤其是看着林满杏这副无知蠢笨的样子,林丽娟心里更是骤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怨恨,她甚至想要直接这么伸手掐死她。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林满杏,于景焕怎么可能会用林骞尧来威胁他们!
都是她!全都怪她!明明就是个傻子,还这么能勾引人,勾引她儿子,让她儿子给她当牛做马也就算了,她现在还勾引了个有钱人,给他们一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她怎么还有脸说要留在这里?她是想要害死她儿子,害死他们一家吗!
“阿孃……”
看着林丽娟现在这副癫狂的样子,林满杏说不上害怕。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总是会催她洗手吃饭的林丽娟变成这样。
林满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只能无措又小心地跟林丽娟说:“阿孃,你不要生气,我听你的话,我跟于景焕走,我跟他走。你不要生气,我乖乖的。”
“……”
这一刻,对上林满杏那干净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林丽娟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宁愿林满杏骂她两句,她都不愿意看到林满杏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让她不生气,就把她自己给卖了的样子。
杏丫她懂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懂啊,她就是个傻子,她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她儿子多喜欢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要带她走,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她这么给赶了出去。
她不是人啊!那个姓于的狗东西更不是人啊!
林丽娟一把抱住林满杏,嚎啕大哭着:“杏丫……阿孃没用,阿孃留不住你啊!”
她也不想她走,她养了林满杏这么多年,她早就把她当成她女儿了,她怎么可能想她走?可是她不走她的儿子怎么办?
她的儿子会没命的啊!
“有什么好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的记忆回想到这里,林丽娟又抹了把眼泪,已经红得不能看的眼睛,不舍地看着面前的林满杏,像是想要再多看她两眼一样。
她继续说道:“这地方破破烂烂的,阿孃想出去还出去不了,杏丫你好不容易要去大城市了,可得要好好待在那里,知道吗?”
林满杏迟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丽娟的心抽痛得更厉害了,她忍不住又嘱咐道:“到那边可不能像是在家里这样,动不动就跑出去玩了,你要听于少爷的话,乖乖地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只是这次,回应她的却不是林满杏,而是那个搂着林满杏,害的她们被迫分离的罪魁祸首。
“听到没?林满杏。”
于景焕一只手卡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就哼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像你之前听林骞尧……”
说到这里,于景焕话音一顿,他昂了昂下巴,用着难掩喜悦的声线说道:
“不对,是比听他的话,还要更听我的话,懂吗?”
*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是说好明天中午离开的吗?为什么会变成今天?为什么……为什么于景焕他们会冲到他家里,把他的满满带走!
在听清林秀芹说的话后,林骞尧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好像站在铜钟里面,外面的人拿着巨大的钟杵,重重地敲了过来,敲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头痛欲裂。
而当他的脑子重新有了那么点理智时,他已经骑上了胡文坪家里的那辆摩托车,颠簸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油门已经转到了不能再转的地步,带着尘土的风,夹杂着逐渐开始密集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林骞尧死死地看着前方的路,内心无数遍祈祷着,再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