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知落
棺椁是乌木材质,通身漆黑,棺盖盖了一半,上面一片刻成凹槽的邪术符文,棺材头的位置还点着一盏长明灯。
师蓬蓬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砰砰”跳动,脸上只不动声色,故作镇定地靠到棺椁边上,视线越过半开的棺盖,果然看到了她千里追寻而来的,那张最熟悉的面孔。
颜京静静地平躺在棺材里,口鼻被一个铜钱面罩罩住,双目紧闭,敛去了一贯的锐意,但眉峰微微隆起,像是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显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的脆弱。
招喜文站在巨大的邪神像下,点燃三长两短五柱高香,旋即转过身来,遥遥地吩咐:“神木,你把她杀了,用她血填棺符。”
木人看看招喜文,再看看师蓬蓬,再想想心头血里的那条蛊虫,最后闭了闭眼,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干巴巴地说:“统御,要不,你还是自己动手吧。”
“?”招喜文裸露的眉骨拧到一起,“什么意思?”
木人抚摸着自己破烂的皮肤,一脸命苦:“咿,我打不过她啊。”
话音刚落,师蓬蓬、白宛木和山仁三人同时挣开虚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师蓬蓬飞出一道黄符袭向招喜文,同时一脚踹开棺盖,俯身抓起颜京摇了摇:“哥,醒醒,我来救你了。”
“嗯……”颜京喉结轻轻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眼睛却没有睁开,身体也仍是一动不动。
师蓬蓬心知他是被魇住了,但一时也腾不出手来给他解祟。
招喜文万没想到木精竟敢坑他,吃惊之余,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挥,一道臭不可闻的狂风平地而起,扫落那道黄符,奔向师蓬蓬。
师蓬蓬一直全神戒备,当即一手施诀,一手环住颜京的腰将他抄起来。
颜京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体重实在不轻。好在她力气够大,一吸气把他拦腰扛到肩上,飞快地往石台的边缘退去,一边喊道:“师姐,大师,你们先顶一下。”
“阿弥陀佛。”山仁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白宛木一甩袖子,滑出控蛊的短笛吹了起来,笛声幽幽,细不可察的小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爬向腐尸,悄无声息地钻入它的脚底。
片刻,白宛木尖叫:“啊啊啊,好毒的鬼,把我那么毒的蛊虫都给毒死了,大师你小心点!!”
“善哉善哉。”山仁一凛,却是丝毫不退,舞着虎虎生风的拳法继续前进。
“呵,不自量力的秃驴。”招喜文不屑地垂眸看下去,山仁还没它的腿高,它连避都懒得避一下,直接抬起大脚朝着山仁踩下去。
这时一道佛法荡开,“砰”一声,山仁一套叠了法伤的罗汉拳结结实实地打中它的脚底板。
招喜文没有防备吃足了伤害,登时一个踉跄。
“呵啊——”招喜文大吼一声,气急败坏地往后退出几步,一只手反到背后,按住后脖颈猛地一抽,竟是从脊椎里抽出一把乌黑的长剑,“我要你们好看!”
师蓬蓬远远听到一声剑鸣,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子干剑!”
木人前面说统御手里有子干剑,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是之前的事了。毕竟那剑刚出现在拍卖会上,还被欧阳珏拍走了。
为什么,明明应该远在西洛的剑,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了招喜文的手上?
当下不容细思,师蓬蓬扛着颜京纵身跃出石台,一路狂奔退到墙边,刚把他卸下扯掉那铜钱面具,还来不及解祟,忽地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吹得她差点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我让你们见识一下良非的厉害。”招喜文举起子干剑,阴阳宝剑的惊人法力像潮水一般漫开,整座陵宫顿时如坠冰窟,森然的冷意更胜针刺,直入骨血。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咔啦啦”的类似关节扭动的声响,石台两边整齐排列的泥俑大军,竟都动了起来。
“众守卫听令。”招喜文剑尖指向师蓬蓬,“擅入小皇陵者,杀无赦。”
霎时间,数十个泥俑齐齐转身,张牙舞爪地朝着师蓬蓬扑过去。
“¥&*3%!!”师蓬蓬无奈,只好腾出一只手再次拦腰抱起颜京,另一只手飞快地施诀,一道道驱邪符如利矢射向泥俑,一一钉入泥俑的身体,朱砂亮起,泥俑顿时被定住。
“雕虫小技。”招喜文冷笑,用力一挥子干剑,那些符纸顿时自燃,化作飞灰。
师蓬蓬抱着颜京这一大坨且战且退,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只好尝试用真情唤醒颜京,喊道:“哥,快醒醒,你好重啊!”
“嗯——”颜京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些,嘴巴微微张开,眼皮也跟着动了动,但是依然没有醒过来。
师蓬蓬凝神探查,才发现有一口阴气堵在他的喉咙处,封住了他的七窍。
眼看泥俑大军越逼越近,单手施法根本阻挡不住。师蓬蓬心一横,忍痛咬破了舌尖,然后偏过头,唇对唇堵住颜京的嘴,殷红的舌尖血从她口中渗出,染红了颜京的唇角。
人身有三魂七魄,三魂即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舌尖血通人体心包经,心藏魂胎光与魄非毒,相照而生真阳,因而又叫真阳溅,可以辟邪克阴。
“敕!”
法诀落下,真阳大盛,瞬间破开颜京喉咙里的那口阴气。
“咳、咳咳!”他眼睛蓦地睁开,毫不犹豫地按住腕上的手表,不枯骨催动麒麟符法,魇住他的祟术总算彻底消散。
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刚才虽然被魇住,但他的神智一直是清醒的。颜京看向抱着他的少女,只觉心里又热又躁,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真阳溅还是因为她……
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蓬蓬……”
“太好了,我的白雪你终于醒了。”师蓬蓬顿时松了一口气。
颜京一顿:“……白雪?”
“躺在棺材里,嘴里还有毒苹果,叫你一声白雪王子不过分吧?”师蓬蓬松开抱他的手,只觉负担大减,还有闲心开玩笑了,“还是你想当公主?”
颜京:“……”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颜京闭了闭眼:“不用了,王子挺好。”
“好嘞,王子哥,那你现在能不能保护自己?”师蓬蓬问。
颜京抬眼望去,只见满山浓艳,尽是华丽而诡异的纸扎宫阙。粉彩之下,密密麻麻的泥人挥舞着僵硬的四肢,正嘶吼着朝他们涌来。
这些东西放在过去,已经足够让他反复去世一百次了。
心脏“砰砰”狂跳,神经也绷到了极致。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只恨不能再次昏厥过去。
“哥?”师蓬蓬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时也有些无奈。
颜京的毛病是从小落下的,她一直都知道。不枯骨太招阴邪鬼魅,根本不等他成长到足够应对的年纪。
而他们相遇的时间又太晚了,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认识,以师蓬蓬的家学,或许还可以帮他克服一些心理阴影。
可惜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个暑假,颜京已经长成了一个习惯用冷脸包装自己,又跩脾气又臭的大少爷。也因为太害怕阴物,他对法术尚不纯熟,又爱招妖逗鬼,身上总是沾着阴邪祟气的师蓬蓬很是嫌弃,两人一言不合就斗嘴置气。
师蓬蓬那时候也还在青春期,正是最年少气盛的时候,哪里惯得了他的脾气。虽然不至于故意恐吓他,但抓鬼揍鬼的时候也从来不避着他,成功地为他制造了更大的心理阴影。
甚至于有一次,师蓬蓬想去抓一只作乱的大鬼,颜京不同意,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师蓬蓬一怒之下,半夜三更单枪匹马就进了山里,结果颜京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跑到山里去找她。
那一晚惊心动魄,两人最后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才回了家。
也是那一次,颜老爷子觉得闹成这样实在不像话,才威胁要给他们定娃娃亲。
而颜京那一次明显也是真的被吓到了,后来再也没敢和她斗气。
现在,多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
师蓬蓬想,如果当年知道自己有一天要保护他,她一定会好好关爱他的心理健康。
“哥,要不然,你就还站我后面……”
“不用。”颜京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表摘下来,拆开表盘背面一个特制的盖子,从里面拿出来一道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
符纸显然已经用了很长时间,看起来有些褪色。
他把符纸紧紧握在手心里,直直地看着她,“我不怕。”
师蓬蓬一下想起在招家祖坟上的一幕,问:“这就是你一直随身带的那道麟符?”
“嗯。”颜京点点头,突然笑了笑,“这也是你小时候给我画的那道。”
师蓬蓬:?
第67章 千里之寻
师蓬蓬一怔, 片刻才反应过来,讶然道:“你还留着?”
她以前只给颜京画过一次符,就是他们一起在山里度过的那个晚上。
不过那时候颜大少爷又跩又挑剔, 对她的东西都很嫌弃。师蓬蓬以为, 从山里出来以后,他应该火速就丢掉了。
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留到了现在?
“嗯, 这么多年, 我一直带在身上。”颜京语气平淡, 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目光灼灼,再不如往常一般, 逞强地掩饰心里那种比见鬼更令他无措的惊悸。
多年前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还没完全褪去稚气的师蓬蓬情急中画下这道符,一脸无奈地塞到他手里, 难得温柔地说:“哥, 别担心啊, 有我在呢。”
夜风微凉, 月光落在少女琉璃一样的眼睛里, 比星星更璀璨, 比桃花更潋滟。
那是颜京第一次见识到麒麟符法, 并眼睁睁看着她凶残地把一只大鬼打得抱头鼠窜。
那时候他的心脏, 也像此刻这样,跳得比任何一次见鬼都更加厉害。
她好可怕。
年少时候的颜京这样想。
师蓬蓬看看他,又看看那道麟符, 恍然明白了什么,唏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
颜京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你懂?”
师蓬蓬点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 当时不应该吓你的,没想到害得你这么多年都放不下,到现在都不敢丢掉这张符……”
颜京:“…………”
你到底懂什么了?
眼下不是谈心的时候,眼看那些泥俑就快逼到身前,颜京深吸一口气,凛然道:“你放心去打架吧,我会躲好的。”
话说出口,难免有一点懊悔。
如果他以前不是太我行我素,克服一点点对阴物的厌恶,稍微学一点法术,现在也能帮上一点忙。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他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保护好自己,不给她拖后腿。
总算他还学了拳脚功夫,身手不错,当即转过身,飞快地退到那些层层叠叠的纸扎品后面,尽量地将自己掩藏起来。
师蓬蓬见状,莫名地笑了一下,轻松之余,居然还有一丝欣慰。
她哥是真支棱起来了啊!
不再束手束脚,师蓬蓬当即双手掐诀,四象符阵升起,化作一个无形的巨大牢笼,将蜂拥到身前的泥俑尽数拦下。
再看另一边,山仁和白宛木也已经被泥俑团团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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