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祝虞,你太无法无天了!”祝黎愤怒地斥责少女,话音未落,耳畔突然掀起一阵剧痛。
“啪!”
一而再再而三耽误她吃饭,各自一巴掌,谁也别便宜了谁。
用力过猛,祝之渔捧住手心轻轻吹气止痛,而后在满堂震惊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坐回原位,开始吃她的鸡汤小馄饨。
“你……你个没教养的粗野丫头,我要回宗门向父亲母亲告状!”
祝黎惊叫一声捂住脸颊,眼泪瞬间冒了出来。
“你去告,”祝之渔捏着小勺拨弄馄饨,声音格外平静:“你尽管去添油加醋地告状,去喊他们爹爹娘亲,去到他们面前无所顾忌地撒娇。让他们心疼你,让他们温声细语哄着你开心,让他们同你一起在背后唾弃我,指责我,羞辱我。”
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搅乱水面。
“反正,他们心里早就不在意我这个女儿了。”
祝之渔没心情再继续用饭了,索性起身径直离开。
喻晏川犹豫了下,唤她:“祝虞。”
“我对你与祝黎之间的爱恨纠葛不感兴趣,”少女步履一顿,“但我觉得你们*真的特别虚伪,口口声声兼济天下护佑苍生,可凶案当前,你们不急于履行己任查清真相,反倒有闲心拉扯爱恨情仇。”
祝之渔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真的很虚伪。”
“祝虞!”
祝之渔没搭理,不顾挽留离开了店铺。
追查邪祟不是她的任务,她只想尽快帮助亡魂了结夙愿。
祝之渔拢紧衣襟,走进茫茫雾野之中。
“别再教育我啦。”她不想听系统喋喋不休的说教,“我不会悔改的。”
“我知道自己不讨喜,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母亲眼里的好孩子,知道自己不是男主眼中的完美道侣,知道师门上下都不喜欢我。”
她对系统说:“你知道,我为何执意要搬离客栈,离开寂临渊的视野吗?”
【因为……厌恶鬼王的纠缠?】系统试探着问。
“不是,”祝之渔摇头,“因为他对我很好。无论从前在我生存的世界,还是穿入书中世界,能够正视我的心意,认真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他是第一个。”
河畔杨柳垂拂,祝之渔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岸边对着一江春水吐露心声。
“我不习惯这样的感觉。旁人对我好,我便会想尽办法偿还。忘川河渡的亡魂凝聚力量助我离开,我便会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去帮助他们达成所愿。可是寂临渊……”
她不是祝虞,但与祝虞有着相似的成长环境。多年以来习惯了被人遗弃的感觉,可忽然某一日,有人将她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
少女垂眸,嫩绿的草芽轻挠她的手心。
祝之渔眼中漫开迷惘:“我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的好。”
春日清晨的风携着丝丝凉意滑过她面颊,卷起一片花瓣轻轻触碰祝之渔湿润的眼睫。
漫天花雨拂过她身,代替男鬼张开双臂给了祝之渔一个温柔的拥抱。
第59章 猜错了,受罚
魂灵的执念散落在这座烟雨笼罩的小镇。
祝之渔跟着神木的指引又跑了一日,不停地更换地方,走遍大街小巷而后一无所获。
更为离奇的是,执念最终指向的仍是她居住的那家客栈。
倒春寒冷得要命,夜雨渐大,祝之渔冻得脸色发白,索性回了客栈,看看有无新的线索可寻,顺便把行李取走。
雨水可以很好地遮掩气息,她准备今夜趁机搬离这里。
一日的光景,客栈又落了一层灰尘。地板,柜台,楼梯,到处白蒙蒙的。伙计躬着腰打扫地面,嘴里低声抱怨着近日的辛苦。
“姑娘,回来了?”老板娘望见少女的身影,热情地走了过来。
“姑娘清早交待的那些物件,我都收拾好了。”
祝之渔不太方便亲自去收拾行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男鬼的监视之下。她猜想寂临渊大部分时间都在跟随她,那么白日的厢房便能短暂地脱离他的监视。客栈的人每日照常打扫房间,借着这会儿空隙便能帮她收拾齐全。
“谢谢阿婆。”祝之渔呵着热气,搓搓冻得僵硬的手,礼貌地道了声谢。
“姑娘随我过来吧,包袱放在后院了。”老板娘给她指路。
祝之渔点头,垂眸望了眼掌心,只见神木印记泛起淡淡荧光。
有感应。
她跟在老板娘身后,开始观察这一方盈满人间烟火气的普通院落。
春夜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檐浇下,晾衣绳横七竖八地绷在枝桠间滴着水,落在后院石板路上洇开细密的点子。墙根歪着豁口坛子,苔藓正从坛口探出油亮的绿须。角落堆着劈裂的木柴,边上倒扣的竹筐里滚落两株新挖的山笋。
“姑娘见笑了,这后院多为店里伙计私用,平日堆放些杂物,显得杂乱了些。”
老板娘推开一扇门,将包袱抱了出来,正要递给祝之渔,忽见半日的功夫又落了一层灰尘,便顺手将包袱打干净。
一巴掌下去,昏黄灯火下映出浮灰四处纷飞,轻轻飘入夜雨里。
“近日也不知怎的,灰尘多了些。按理说下过一场雨便该好上一段时日,谁知不过半日,便又落了厚厚一层,先前放在姑娘房中时倒是干干净净的。”
老板娘说着话,走到屋子另一角去搬动物件:“哎呦,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物件藏在箱子底做甚么,不如搬出来摆到前堂去多好看。”
“我房中还是干净的么?”祝之渔放下包袱,跑去帮老板娘一起抬箱子。
她伸出手指,蹭了一点浮尘捏在眼底观察。忽然想起清早推开门时,木扉前那道浅浅的分界线。
“干净着呢,一推开门,还有满屋的淡淡香气。”老板娘从箱子里搬出几尊白瓷,弯腰朝祝之渔笑了笑。
小姑娘模样长得惹人怜爱,心肠也好,老板娘打心眼里喜欢她,遂担忧地望了眼青瓦檐下的雨帘:“姑娘,天色晚了,雨势也耽误出行,不如留下再歇上一晚罢,明早天亮了再启程赶路。”
“阿婆,我不走远,还留在镇上,没事的。”厨房后窗飘来饭菜焦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黏腻的网,祝之渔将包袱抱在怀里,撑起油纸伞踏入雨中,不再回头。
祝之渔从前不甚在意,现在不得不正视问题。
她心里清楚,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可控因素太多,说不准哪一日便会突然离开。
过去与未来,虚拟与现实,这些问题始终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必须保持孤独,不能同书中任何人物产生更深一层的情感羁绊,否则离别那一天来临时,自己痛苦,他人会更痛苦。
大雨很好地遮掩住她的气息,脚畔踩开水花,祝之渔加快速度。
她得离开,她会悄无声息地在这个雨夜离开,将一切斩断在萌芽初期。
将来的某一日,也会无牵无挂,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书中世界。
满地水声哗哗作响,踏出客栈的一瞬间,雨中少女单薄的身影倏然消失不见。
风,来去无影无踪。当她继承师父的能力,将自己有形的身体化为过境无痕的风,寂临渊便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
夜雨随风潜入,两道虚影自黑暗中缓缓渗出。
寂临渊最先察觉出异样。
厢房里盈满少女的淡淡香气,是他所熟悉的味道,但过于空洞,缺失了祝之渔本身的鲜活气息。
“她不在。”男鬼盯着床榻上那个盛放糕点的小盒子。
“她跑了。”寂临渊心里明镜似的,猜到了因果。
“她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
男鬼推开窗,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里晃出断续碎响,檐下雨水瓢泼,一滴一滴跌碎在青石板上。
“雨太大了,干扰我感知她的气息。”
寂临渊斜倚阑干看向潇潇夜雨,冷笑一声:“你还是太青涩了,见识浅薄。”
男鬼面色不佳,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
“你追踪到了她的下落?”
“暂时没有。”寂临渊勾了勾唇,气势不落下乘:“但我笃定,她很快便会主动回来。”
“你这么了解她的心意?”男鬼打翻醋坛,心底不是滋味。
占有欲膨胀到了骇人的地步,他无法接受除他以外任何人与祝之渔心意相通,即使对方是未来的自己。
男鬼想到什么,也冷笑着嘲讽回去:“可她铁了心要离开你的视野,避你如避蛇蝎,由此可见,你也只是一厢情愿啊,可怜的鬼王殿下。”
寂临渊盯着那张面孔,笑意不达眼底。
“你说,在这个时空她爱你。”
他直起身,走向过去的自己:“我想,或许我可以杀了你,占据这具身体。”
***
祝之渔白日里找好了下榻的客栈。
她穿过夜雨奔至目的地,怀里的包袱都被淋湿些许。
客栈伙计见这小姑娘冻得够呛,忙帮她引路至厢房。祝之渔捧着热茶裹进被褥里,连灌三杯,身体才稍稍回暖。
衣裳浸了雨水,又冷又黏,很不舒服。她一面思索乱七八糟的亡魂遗愿线索,一面拽过包袱解开,想泡个热水澡,再更换一件干净衣裳。
包袱解开,祝之渔忽然愣住了。
里面空空如也,就连师父给的收纳锦囊也不见了。
“可这份包袱的重量并不算轻,若是空的,怎么会……”
祝之渔后知后觉,寂临渊又动了手脚。
她现如今身无分文,就连住客栈的费用也交不出,如果不回到原地去取,根本无法继续生活。
鬼王这是要逼着她现身。
祝之渔坐在床榻边,思索了很久。
窗外雨声杂乱,扰得她思绪也乱。
深夜,祝之渔终于握着油纸伞下了楼。
她觉得有必要认真地和寂临渊好好谈一谈,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