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织肆
程安宁看出他有话要说，耐心地等他先开口。
两人都很清楚，今天的见面是为了什么，只是在等谁先开这个口。
最终，在她第五次端起杯子喝咖啡，对面的楚逸抬眼看向她，神色复杂：“安宁，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当年我们……”
话音未落，程安宁放下手中的咖啡，打断他的话：“楚逸，当年的事情我已经没放在心上了，你不用在意。”
闻言，楚逸面上一喜，随即委屈控诉：“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找你好久，我去你学校找你，你故意避着我，后面毕业你搬了家，联系方式也换了，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我国内国外来来回回多少次都没能见到你，你知道我多想见到你吗？”
对于他激动的情绪，程安宁目光沉静，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四年前向他激动控诉的自己，只是如今提起当年的事情，她的脸上没有波澜。
“楚逸，虽然我没放在心上，但是我没办法忘记。”程安宁平静地给出回答。
楚逸神色瞬间僵住。
程安宁又道：“如果你经历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会理解我的。”
“我可以把你当做熟人对待，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的关系没办法回到以前了，我觉得我们各自好好生活，不要打扰对方就最好了。”
楚逸神色紧绷，握着杯身的手倏地收紧，指节发白。
把他当熟人看待，而不是朋友。
在程安宁的心里，他已经不能算是朋友了！
楚逸喉咙发紧，脸上泛起一丝慌乱，下意识淡化自己的过错：“安宁，当时那些话只是随口说说！”
程安宁脸色不变，冷声接话：“所以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吗？”
楚逸再次噎住。
无声的对视下，他眼圈悄然发红，狼狈地垂下头，再次开口已经是低落平缓的语气：“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跟你道歉的……”
不过，可能不希望程安宁讨厌他，他下意识说出来的话还是想为自己开脱。
当年程安宁的父母出事后，他在父母那里听到消息后，火速订了机票从国外赶回来。
当时已经是一周后了，他到家立刻给程安宁发了短信说回来了，一会儿要去她家找她，让她不要乱跑，在家里等他。
在他重新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的父母在玄关走廊叫住他，脸上带着令他感到别扭不适的笑容。
他们说：
“儿子，学校那边我们会帮你请一个长假的，你这段时间就留在国内专心陪安宁，哄她开心，让她知道她的身边还有你。”
听到这句话，他很高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因为他父母和程安宁的父母关系很好，偶尔生意上还有些往来，都是程安宁家关照他们家的，他的父母一直都很赞成他跟程安宁接触，也知道他对程安宁有别样的小心思。
只是，他们又说：
“你不是喜欢安宁吗？我们一向鼓励你追她来着，现在正好是她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你趁这个机会感动她，她今后肯定对你死心塌地的。”
“反正你们都成年了，你要是能搞大她肚子的话更好，她父母留给她的所有东西，就能带到我们家来了。”
“而且她父母每年都有买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只有程安宁一人，听说这次光是保险赔偿金就能得到八位数，这还不算工厂那边的保险赔付！”
“听说她那些亲戚一个个争着要分她父母的财产，你正好可以当个护花使者。”
“你以前不总担心安宁的爸妈看不上你吗？现在没有这方面的阻碍了，你可以安心了。”
楚逸浑身冰冷，难以相信这些冷血自私的话是从他父母嘴里听到的。
他们笑容满面，以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袒露自己丑恶阴暗的内心，像吐着毒牙的蛇蝎，阴狠冷血，而他是他们的产物，并且离不开他们的庇护。
身为这个家的一员，他从小就清楚反抗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
他自动洗脑自己，觉得父母说的话也不完全是错的。
他喜欢程安宁，也想保护和陪着程安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梦里的女主角一直是她，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女朋友自然不错，要是能成为他家里的一员更好了！而程安宁的亲人们对她家里的财产虎视眈眈，他们家可以帮她保护父母留给她的一切！
于是，他学着父母的样子，笑着点头说：“我知道了。”
毫不意外，他得到了父母的夸赞和鼓励。
再之后，他走出家门，抬眼看到了站在屋外的程安宁。
当时程安宁脸色不见一丝血色，一脸看怪物似的盯着他。
他大脑一片空白，慌张上前。程安宁却戒备后退，失望且激动地大喊大叫，然后转身跑走了。
他压根不敢去记住程安宁当时说的话，双腿更是僵在原地挪不开半步。
自那天之后，他被程安宁划分在她的对立面。
他见不到她，也联系不上她，每天只能到她家门口转悠。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到了程安宁家附近，恰好碰到另一位共同好友，他觉得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这位共同好友出面，说不定可以顺理成章见到程安宁。
那天老天爷意外地眷顾他，他和那位朋友发现程安宁家的大门没锁，只是等两人进屋找到程安宁时，她已经泡在浴缸的血水里不省人事。
当然，他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程安宁是因为他做的傻事，他清楚程父程母的离去对程安宁的打击有多大，明白程安宁是撑不住了。
他的良心无时无刻受到强烈的谴责，同时无比后悔。明明程安宁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却在她遭遇重大打击的时候，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跟着父母一起算计她背后的利益，他背叛了这份友情。
他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多混蛋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被噩梦缠身，梦里是程安宁冰冷怨恨的眼神，以及他永远追赶不上的背影。
他把程安宁送到医院的那天，一直待在医院里等。
听到程安宁抢救过来的消息，他想要进去看看，却被她的奶奶和外婆拦住了，他明白是程安宁的意思。再后来，程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院，她号码注销了，也没再住在家里，渐渐失去踪迹。
他的父母不知道具体情况，总追问他和程安宁的进展，他情绪崩溃和他们大吵一架便飞回国外继续学业。
他父母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就打三份工给自己挣学费挣生活费，再难再苦的时刻都靠自己熬过来了，直到他父母发现拗不过他，主动放低姿态跟他求和。
原来，反抗父母也不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是他从小固化的思想禁锢了他，是他的胆小懦弱害了自己。
后来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听到父母说的那些话，不去附和就好了，要是再勇敢一点就好了，这样他和程安宁就不会走散了。
回忆带来的痛苦，让楚逸原本缓和的情绪再次变得起伏不定。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拉对面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获得一些安心。
程安宁眼疾手快，避开了，同时提醒：“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你总要动手动脚的话，我只能先走了。”
楚逸动作一僵，默默收回手，压抑的声线透着些许哽咽：“安宁，对不起，当年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
程安宁望向他泛红的双眼，小嘴微抿，缓缓开口：“如果这是你这些年执意要找到我的心结，我接受你的道歉。”
楚逸眸光一亮，像是常年笼罩在心里的乌云被拨散，声音颤抖：“那……你原谅我了吗？”
程安宁移开视线，语气平淡：“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们都要朝前看不是吗？”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状态很不好，在收到楚逸的短信时，她正好像缕游魂似的在屋外游荡，想着既然楚逸回来了，那就顺路过去找他吧，好过待在充满回
忆的屋里折磨自己。
只是没想到会恰巧听到那些话。
楚逸是她从小最信任的朋友，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无法接受楚逸跟那些亲戚一样突然烂掉了。当然，她知道没有谁对不起她，也没有谁欠她，他们不过是暴露了自身最真实的模样罢了，而她有权利选择划清界限远离。
当时也算是给十九岁的她上了深刻的一课，那就是——谁都不可信，谁都靠不住。
楚逸闻言明了，眉眼难掩失落。
程安宁接受他的道歉，至于原不原谅是另外一说。
不过，能见到她，能再次跟她说上话，也很好了，至少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打听她的消息和下落。
楚逸花了点时间平复情绪。
迟到多年的道歉说出口后，这些年心里压抑着的痛苦似乎渐渐散去了大半。
他再次看向程安宁，鼓起勇气问：“安宁，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见面吗？”
程安宁摇头，语气不假思索：“还是不要吧。”
这些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和关系，她和楚逸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不是吗？
楚逸克制着心里翻涌的苦涩，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说完，为了不惹人嫌，他站起身，主动且识趣地结束今天的见面：“安宁，谢谢你接受我的道歉，我想说的已经都说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程安宁点点头，在他挪步准备离开之际，又迅速叫住他：“等一下，楚逸，把你系在手机上的毛线小人还给我。”
楚逸顿住脚步，神色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安宁这才想起楚逸的记忆里，已经没了前些天有关他在未来科技，出面作证那只毛线小人的片段。
她呼吸一窒，面上自然应付：“哦，我刚才看到你口袋里露出来了。”
楚逸认栽拿出手机，捏着上边系着的那只毛线小人，故作轻松地挤出一抹笑：“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程安宁点头，朝他伸出手：“这样对你我都好。”
楚逸对她的喜欢或许没有那么深，只是因为当初的事情让他良心不安和愧疚，让这份感情变得复杂，所以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她以前随手送给他的东西。
现在事情说开了，她把东西要回来，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有其它用途，另一方面也算是帮楚逸慢慢淡化这份执念。
最终，楚逸把手机上的毛线小人挂绳解开。
挂绳因为常年系在手机上的缘故，上边留下了无法抚去的印痕，如同程安宁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而绳子与手机的脱离，就像解开了他和程安宁之间的缘分之线。
楚逸迟疑地看着她摊开的手，突然笑道：“这是我的东西，其实我可以拒绝还给你的，对不对？”
程安宁皱眉。
下秒，那只毛线小人放到了她的手里，楚逸叹了口气：“但是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了。”
程安宁随即收回手，把那只毛线小人放进包包里。
临走前，楚逸不忘认真道：“安宁，我不知道你卷入什么麻烦了，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样的感情问题。上次那个姓贺的男人确实有点奇怪，好像在故意针对你一样，如果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的话，你可以尽管联系我。”
程安宁没有接话，冲他挥手说了句“再见”。
见状，楚逸明白她是真的不想跟自己有所牵扯了，神色难掩低落，点头也说了声“再见”。
他清楚，这声“再见”之后，两人今后就真的再也不会见到了。
目送楚逸的身影离开咖啡店后，程安宁没再多待，同样起身离开。
她打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边输入地址边走出咖啡店。
刚抬眼看路，不远处一辆停在路旁的白色私家车冷不防撞入视线。
程安宁瞥向车牌，脸色一变。
下秒，她倏地顿住脚步，迅速转身回到咖啡店。
那辆停在医院门口的白色私家车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