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盼星星
真好。
泪水模糊了眼睛,苏清咬着嘴唇,但哭腔还是往外泄。
“乖孙,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苏婆婆赶紧上前宽慰,张珑夫妻也站过去,担忧的看着苏清。
察觉到大家的关心,苏清心口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呜咽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变成嚎啕大哭,发泄着心底长达数年的委屈和压力。
苏婆婆看他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张珑夫妻俩也红了眼,儿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
阿酒、李秋白他们也看得难过,偷偷抹着眼泪。
江溪默默退到窗边,看向坐在窗台上的白发少年,他轻轻晃着腿,有些失落,但又有点开心:“我就知道,他是想回来的。”
“所以你惩罚他父母时才手下留情了,所以特意编织了梦让他们能感同身受。”江溪觉得这个玉佩物灵还挺善良的,如果真想下狠手,大可以像小剪刀一样在现实里杀掉。
白发少年唔了一声,“他说他知道父母是为了他好,他希望他父母长命百岁,只是不能陪他们了,不能还养育之恩。”
这是苏清自杀前说的话。
他是向往父母关心疼爱的,也知道父母望子成龙的想法。
只是他实在承受不了。
所以他都记下了,他也想苏清活下来,但是想惩罚那对讨厌的夫妻。
玉佩作为贴身物,平时一直被苏清戴在脖子上,自然也能听到张珑她们的对苏清各种pua、斥责,受苏清的情绪影响,他意识清晰后,经常被气得想蹦出来揍这对夫妻。
但那是他出不来,直到苏清自杀才刺激得他变成人出来。
“他在里面又轻松很快乐,但偶尔也会沉默着发呆。”他原本是想将苏清一直留在自己织的幻境里的,可是感受到他的想法后,他还是想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江溪点点头,有爱才有恨。
苏清恨他们,也是因为对他们有期待。
她回头看向病床上的苏清,他哭完发泄过一场后,精神好了许多,手握着脖间挂着的玉佩,和白发少年遥遥相望。
江溪也看到了玉佩,有些发愁。
苏清还活着,而且一直靠玉佩陪伴着熬过这些年月,她大概很难带走玉佩。
但无论如何,都试试的。
于是,她直接问白发少年:“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去哪里?”白发少年眨了眨眼。
“去榕城十二桥。”江溪告诉他,关于十二桥的事。
白发少年点点头,听着是个好地方。
“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愿意告诉我们吗?”这个白发少年比阿暮、小剪刀、玉娘她们都更温和,身上没有太多戾气,心底也是善良的,所以江溪也用温柔的方式问他。
白发少年点点头。
下一刻,江溪的眼前多了独属于白发少年的记忆。
在玉佩的视角里,一个婴儿在一家子期待的视线中呱呱坠地,确认是男丁后一家子都松了空气,“咱们苏家终于有后了,为你取名苏帆吧,愿你人生一帆风顺。”
苏家已经连续四代一脉单传,已近三十的苏老爷一直无子,心底总是担忧,如今终于有子了,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这是大喜事一件,苏老太爷将祖传的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放到小婴儿的手中,“这孩子有伏羲骨,应该是个能读书的,能考取功名,重振我们家族荣耀。”
苏家祖上出过进士,官至三品,祖辈也曾辉煌腾达过,只是后来家族中没有读书人才,以至于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苏家只剩苏家这一脉住在州府里,平日靠着典当祖辈传下的财物维持生计,现在只剩下一间祖屋和一枚寓意着前途期许、改换门庭的玉佩。
这枚玉佩曾是那位做过进士的老太爷的物件,如今交给最小一代,只盼着他能像老祖宗一样,刻苦念书、顺利科举、入朝为官、改换门庭!
因着这个期盼,小婴儿苏帆很小便开始启蒙了。
也因着这个期盼,苏帆很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着家族重担,每天都与书为伴,每天鸡叫时起来看书,深夜时才入睡。
为了激励他,还特意在书桌上对面还挂着一幅字,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另外将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挂在字画下面的供桌上,“儿子,你每天拜拜,希望沾一些老祖宗的光,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苏帆为难的盯着玉佩和字画,他真的可以金榜题名吗?
他好像没那么聪明,读书也没那么厉害。
可是想到爹爹为了自己出去帮人做账房、抄书,小小的苏帆默默将这些话咽下去,然后默默对着玉佩祈祷,“玉佩玉佩,请保佑我金榜题名。”
因为每天都这般祈祷一番,苏帆有一天突发奇想,觉得只叫玉佩好生疏,“每天都向你祈祷金榜题名,干脆叫你金榜吧,希望你能让我金榜题名。”
江溪看向白发少年,原来你叫金榜啊,“后来呢,他考中了吗?”
金榜摇摇头,“他并没有那么聪明,在学堂里读书远不如其他小孩聪明,背书写文章有一点吃力,夫子也曾告诉过他爹,可他爹觉得他有伏羲骨,不愿相信儿子读书不行。”
“觉得是这个夫子不行,后来又帮他换了个学堂,平日什么都不要他走,只一力的要求他读书,一定要考取功名,否则对不起祖辈。”
苏帆从早读到晚,开始尝试考科举,考了五次才考上童生,考上童生后再次尝试秀才试,可是一次比一次难,一次次失败让他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有时累得晚上在金榜面前哭,人也越发憔悴。
“金榜,我怎么又没考中?我明明都写满了题,明明答得不错,为什么又没考中?”
“金榜,我已经快三十了,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中不了?”
“金榜,我好累,我真的不想考了。”
“金榜,爹病了,可他盼着我考中,若我这次考不中,他怕是不能瞑目。”
“金榜,你如果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就好了。”
金榜每日听着他许愿、倾诉,慢慢有了一点意识,也想帮他,但却无能无力。
“金榜,我又没考中,这辈子还能金榜题名吗?”苏帆心气儿已经被折腾没了,摩挲着象征着前程的玉佩,“我想放弃了,可是爹似乎还盼着。”
“我若说了,爹一定会斥责我,一定我逼着我继续读书。”孝道大过天,苏帆不敢违背爹的意愿,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金榜,我再试一次吧,兴许这次能行了......”
金榜告诉江溪,“他考了十次秀才,可是次次不中。”
“最后一次时,因为压力过大,在考场中吐血晕倒了,被官差提前送回家,他久病的父亲得知他吐血错过科考,当场吐血而死了。”
“他醒来后得知父亲的死讯,急火攻心,一夜白头,人也疯疯癫癫了。”金榜回忆着苏帆被逼着一次一次去科考的画面,如果早些放弃,他大概就不会疯,也不会死。
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拽着玉佩,嘴里呢喃着:“我要去考科举,爹还等着我金榜题名。”
看着一个人因科举被逼疯,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江溪余光看向病床上的苏清,心底很复杂,前程、成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金榜点点头,“重要。”
那是普通人跨越阶级唯一的路。
第81章
是很重要。
但却不是唯一的人生路。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没必要盯着这一条路。
那么大的压力,已经严重内耗到损害自己的身体健康了,完全可以去找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也不至于落得这个结果。
江溪轻轻叹气,“后来呢?”
“他去世后,他的母亲很懊悔。”金榜回想着那日的情景,苏帆母亲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早知道让他爹不要那么偏执,不要逼着儿子一直考科举,明明儿子说过很累了想放弃了,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非要重振家族荣耀,现在好了,将儿子也逼死了,现在如意了,开心了。”
“什么狗屁责任,什么狗屁家族,就一破落户还想重振家族荣耀!”苏帆母亲顾不得斯文规矩,对着丈夫的排位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丈夫拉出来再掐死一次。
她之前劝过丈夫很多次,可是丈夫总说儿子有伏羲骨,一定会金榜题名的,现在考不中,只是时机不到。
现在好了,儿子被所谓的伏羲骨、所谓的金榜题名害死了,都怪丈夫,都怪公公,做个普通人不好吗?非要逼着儿子读书考科举。
苏帆母亲怨怪了丈夫和公公,又开始怪自己,“我该坚定拦着的,我不该放任的,明明阿帆那么累了,明明阿帆不适合念书,我还帮着他爹逼他,我也有错,我也有错......”
苏帆母亲自责懊悔得病倒,缠绵病态一个月后病逝,苏帆的妻子失了主心骨,痛苦的抱着年幼的儿子,不知道该以后怎么办?
“娘,我会完成爹未完成的愿望,以后一定会金榜题名的。”年幼的儿子已经启蒙念了两年书,时常被父亲带着向玉佩祈祷磕头,心底被种下了金榜题名的种子。
苏帆的妻子脸色大变,匆匆进屋拿起玉佩,怨恨的想摔了,不想它再祸害自己的儿子,她绝对不会让儿子重蹈覆辙!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死!”
“你明明寓意那么好,却让我们家破人亡,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苏帆的妻子想扔的,可是想到丈夫以前每日捧着玉佩说话,每日上香供奉,又于心不忍了,她最终没舍得摔,当做念想装入一个木匣,埋入院子里的大树下。
“只要永远看不到你,我儿子就不会走上他父亲一样的路。”
自此,这块名为金榜的翡翠鱼跃龙门玉佩被放入箱中,埋入祖宅的大树下。
金榜知道主人的去世,心底很难过,可是他救不了他。
面对被埋,他也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想做。
苏帆他们想金榜题名,所以为他取名金榜,可最后却因为想金榜题名而死。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存在是好还是坏。
或许是坏的吧。
因为害死了苏帆。
他那么信任自己,还为自己取名金榜。
自己却没法帮他金榜题名,还害死了他。
心底很懊悔,自己不该叫金榜的。
也应该早些告诉苏帆,自己没法让他金榜题名。
因为这份懊悔愧疚,金榜躺在漆黑的箱子里,闻着四周的土腥味,没有一丝挣扎。
反而多了一丝轻松,意识就这样消散也好。
他不是金榜了,苏家后代就不会再向他祈祷金榜题名,不会再有人被压着必须考科举了。
金榜慢慢陷入消散的过程,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儿子,我不会像你祖父逼你父亲那样,不会要你金榜题名,我只要求你读书明礼,只要你尽力做就行,什么都比不过你轻松快乐。”
轻松快乐吗?
金榜最后一抹意识将这两个字记住了。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告诉苏帆,别再那么累,别再听他父亲的,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自己要过得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