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时夏
孟园再一次谢绝上门拜访的客人。
继徐金花后,张大爷成为了人间养生馆的新活字招牌,他身上发生的医学奇迹为人津津乐道,人间养生馆也因此出了名,甚至还有人说小孟医生就是那位新闻里播出的轻而易举将中蛇毒的年轻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神秘中医圣手。
这个传言没有得到认证,目前只是存疑,但小孟医生的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小孟医生不慕名利,一直隐居在蛇草镇,从未宣扬过自己的本事,甚至只开了个*一个养生馆,不给病人卖药赚钱,可真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啊!
短短时间内,蛇草镇的孟家古宅迎来源源不断的客人,孟园当即在牌子上写下只接待癌症病人的规定。
不然她的小院真的要被人挤爆了。
秋日里本该变得清冷的蛇草镇,也再度迎来一阵游人热潮,虽然来的只是丘林县的人,以及一些听闻风声的银江市人,但也将这个不大的小镇挤得满满当当。
这种热潮一直持续了好些天,才在孟园的强硬手段下稍稍冷却。
不是没人来养生馆撒泼打滚,或是想要强行闯门,可每回一到宅院门前,被小孟医生那双眼睛一望,就像是被点了定身术一般,半点都不敢再冒犯了。
事后自己也不说上是为什么,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心里犯怵。
小孟医生态度坚决,不管你得了什么病,只要不是快死的病,那就不会救。
给再多钱,拿钱砸她都不看一眼。
蛇草镇的人也会帮忙维护小孟医生,见人撒泼就会赶,若是不守规矩,以后不让你进镇。
人的热情是有限度的,就像网络上的热搜,不管多么重大的事故,最多也只挂个三天,超过了三天就会渐渐冷却,逐渐无人问津。
孟园的养生馆火热了一阵子,最终也还是重新归于寂静与安宁。
至此已是十一月初,彻底入了冬了。
蛇草镇靠着秦岭山系,稍稍偏西北,雪便是这时候下下来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纷纷扬扬飘落,轻轻打在园子里的花草上,窸窸窣窣的沙沙声细得人听不见。
道人却是能听见的,她夜半出门,也不点灯,盘膝坐在廊下的蒲团上,仰头望着夜空中飘扬的细雪。
若有人注意,便会发现下雪的晚上天都很亮,并不显得昏暗,即便天空没有月亮,也能看见园中花卉的轮廓,以及远处连绵的山影。
天是灰白色的,山黑得如墨,花草的影子也黑漆漆的,在细雪下模糊地颤动,似是终于意识到严冬的到来,不禁瑟瑟地打起抖来。
孟园在雪夜中静坐了片刻,身后便传来沙沙、沙沙的摩擦声。
不必猜她便知晓是小蛇。
小黑入了冬之后就开始整日昏昏欲睡,天越冷,它就越不爱动,不是盘在她的手腕上,就是躲在屋子里哪个犄角旮旯睡大觉,孟园总是找不到它。
不过一到夜里,孟园上床睡了,它也会悄悄钻进被窝,贴在她的身边,汲取着人体散发的温暖。
“小黑。”
孟园回头,见黑暗中一条细细的黑影从屋里慢吞吞地爬出来,动作缓慢地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不,老太太都比它快。
孟园举目眺望,便见远处的一户宅院上空,徐金花小老太穿着官差的制服,老人臃肿的身材挤在里头,莫名显得有些喜感。小老太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跳进院子里,片刻后就拽着一个魂魄出来了。
“老钱,瞧见我高不高兴?看!我亲自来接你来了!”
“呜呜呜……让我回去……”
“哎哟你可别哭,现在能下阴曹地府可是大喜事呢!要是没人来接你,你才更应该哭!瞧见我应该笑知道吗!你们一群老友,以后我都一一去接过来,放心,下头有重聚的时候……”
风雪中,徐金花爽朗的话音渐渐隐没,鬼影也一眨眼跑没了。
这小老太,果然跑得极快。
孟园略微失笑,伸手将地上慢慢爬的小蛇捞起来,放在掌心捂捂热。
小蛇便顺势缠在了她的腕上,冰凉的鳞片紧紧贴着她的皮肤,终于稍稍有了活力。
“嘶嘶……”
“你瞧,今夜初雪,冬日已至,之后草木生机便要敛藏。”孟园指着园中,“上回我教你敛藏生机,你一直不得要领,今夜便静观一番,细细体悟。”
小蛇嘶嘶两声,小脑袋也转向了庭中,一双豆豆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那些花草。
寻常花草其实这时候早就枯萎衰败了,这院子里的草木常常沐浴孟园的灵力灌溉,倒是支撑得久,然而草木终究抵挡不了天地大势。
雪越下越密,原本萦绕在花园上空一层灵动的好似雾气般的生机渐渐下沉、下沉,沉到了地面上,接近了地底的土壤,而后那生机又渐渐往土壤里渗透进去,随即又一股与之截然相反的气缓缓漫了上来。
这个过程很缓慢,需要极致的耐心,才能一点一滴感受到气的流动。
如果说生机是轻灵的、雪白的、活泼又温暖的,那从地底浮上来的气却厚重而深沉,漆黑又冰冷,如同地底深处埋藏千年的冰河,死气沉沉古井不波,不带半点温度地将满院子的花草尽皆浸润。
顷刻间,花草们像是陡然被吸取了力气一般,枝叶萎靡了下来。
一朵朵花倾颓着低下高昂的头颅,缤纷的花瓣片片飘落,裹挟着风雪,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那些能在冬天生存的花,还能稍稍保留一些生机,却也只是苟延残喘。
小蛇盘在道人腕间,阻隔了外界的风雪,睁大眼认真地看着这一幕。
生机缓缓沉降下去时,它离开孟园的手腕,离开了这个保护它的温暖的小窝,独自爬入花园,在刺骨的寒意中感知着气息的变化。
它将自己贴近地面,感受着生机的敛藏,又细细去感受那股沉沉的死气。
死气与阴气是不同的,死与生相对,阴与阳一体,它们并不是同一个物种。
廊下,道人望着园子里被冻得浑身僵硬,却不曾回头的黑蛇,唇角无声地弯了弯。
一夜时间好似一晃而过,天渐渐亮了,细细的雪也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一片无瑕的纯白。
光的复苏让满园狼狈映入眼帘,花草皆是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小蛇更是冻得硬邦邦,孟园走过去将它捡回来时,好一会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柔软。
它还嘶嘶地冲她叫唤,语气很是激动。
“嘶嘶!”
“好,我知道了,你已经学会了。”
“嘶嘶嘶!”
“小黑,真棒。”道人含笑夸赞。
小家伙这才心满意足,又滴溜溜地爬上床榻,在枕头边寻了个小角落,一头钻了进去。
这一次,它要好好睡一觉!
孟园见小蛇安顿好,便慢悠悠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天还蒙蒙亮,青石路上几无行人,她将门口的牌匾翻了个面。
方才转身,对门槛前眯缝着眼的狸花猫道:“你要进来吗?”
狸花猫睁着一双清亮猫瞳定定望着她,似是并不懂面前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我编了个竹筐,就摆在廊下,里面铺了棉衣,若是觉得外头冷了,可以进来歇歇脚。”
孟园低声说完,仍旧将门半敞,便又慢悠悠地回去了。
狸花猫舔了舔爪子,蹲在原地状似思考,又似乎仅仅只是在发呆。
片刻后,它一转头,轻轻一跃,就越过了那道朱红门槛,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进了那间从未踏足的小院。
一串小梅花印在了薄雪上。
第61章
冬日的天,总是灰蒙蒙的清冷。
刚下过一场雪,连绵的青山披上了一层雪衣,山顶上的雪保留得干净,像是戴上了一顶白帽子,往下便逐渐淡了,依稀能望见零星的草木颜色。
得多下几场,下得再大些,那群山才会全然被雪衣包裹,投入到冬天的怀抱中去。
雪后的蛇草镇也安静地不像话,大概人也需要冬眠,因此每到寒冷的冬日,便只想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一睡不醒。
如此便显得远处的哀乐声也格外凄清了。
有快递员开着小三轮车嘟嘟嘟而来,呼吸落在空气中,带起一片蒸腾的白雾。
“小孟医生,您的快递!给您放门口了!”
“喵~”
快递员将快递箱子放在门前屋檐下,一只狸花猫甩着尾巴慢悠悠地走过来,蹲在门口歪头打量着着他。
“哟,你是小孟医生家的猫啊?”
狸花猫:“喵。”
似是在回话。
快递员觉得稀奇,出声逗了它两下,猫儿却高冷地充耳不闻。快递员放完快递便走了,离开前见那猫还蹲在门口,盯着快递箱子好奇地张望。
过了一会,孟园从屋里出来,将快递拿回家去。
最近与病人一起增长的,是全国各地飞来的快递。
时不时就能收到一些病人回馈的礼物,之前救过的阮秋很早就给她寄了几本古旧的医书,其中夹着一张数额不小的银行卡。然后便是徐阳,也常常给她寄东西,上回随信来的还有一张空白支票,一副财大气粗让她随便填的意思。
前段时间送了温玉一壶酒,第二天人就来回了一份礼,是一份难得中药材。
还有那位徐家儿子,办完徐金花的葬礼后找到孟园,非要给她道歉,又送了一大份自家晒的老腊肉。
至于那些被孟园治过病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起初邻里街坊只是看个头疼脑热,孟园不收他们的钱,就只好你家提个老母鸡,他家拿点腌酸笋这些农家特产,礼轻却带着感激的心意。
这些食物往往都进了小黑的肚子。
后来只救癌症病人,送礼就更多了。
救命之恩太重,那些病人哪怕治好了回了家,也会寄一些当地的特产来,于是快递也就格外的多。
最开始救过的那对祖孙,就给孟园寄来了新收获的农作物。
或许世俗意义上并不珍贵,却是他们家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孟园把箱子搁在桌上,猫儿也跟了过来,用爪子去拨快递箱。
一边拨一边用猫瞳瞅孟园,似在催促她快点拆开,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只大胆的猫儿,自从进了家门,便没有半点拘束,迅速登堂入室起来。
“古语有言,好奇心害死猫,古人诚不欺我。”孟园笑道。
狸花猫才不管什么古人与古语,一双猫瞳仍直勾勾盯着箱子,眼神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