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拒绝得如此干脆,让赤羽君忍不住愣了愣。
寒枝出身的仙族从前在九天也算有些声名,只是如今渐渐落寞下来,族中后辈青黄不接,如今都靠寒枝苦苦支撑。
赤羽君以为,凭这些灵物已经足以说动她,没想到寒枝会拒绝得这样干脆。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便已经被寒枝客气地请了出去,站在楼阙外,脸色难看了许多。
赤羽君实在不解,寒枝为何连考虑都不曾便将他拒绝了。
和他一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寒枝的叔父。
在老者看来,这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只是向逢夜君开口求换浮屠玉能得这些灵物,有什么不能为?
赤羽君又不是白要这浮屠玉,自会拿出等价的灵物来。
“阿枝,当年可是你救了他,若非如此,他如何能有今日!”老者以为她是担心景濯拒绝,忿忿道,“难道魔族君侯竟如此忘恩负义,连这等小事都不愿回报?!”
当年要废去这桓乌景修为,令桓乌神族将他送去天宫请罪的,可是天族神秀太子!
他当时已近疯癫,不惜以铁血手段镇压九天上所有敢反对他的声音。就算是桓乌神族,也不敢违抗他的意志,只能舍弃桓乌景,向神秀太子以示忠心。
就连紫微宫,也不得不将他除名。桓乌景的师尊重伤未愈,在天宫玉清殿前叩破了头,也没能求得神秀太子开恩。
阿枝顶着这等压力将他救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难道不该感恩吗?!
“够了!”寒枝提高了声音,“我说过,往后不要再提此事!”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神魔关系早已和缓,就算传出去,天族帝君当也不会计较!我看正该多提,叫天上地下都知,我族便是落魄了,也不容他们相欺!”
随着族中大能先后陨落,寒枝一族也日渐衰微。九天之上从来不少纷争,族中资源被争相瓜分,风雨飘摇之际,突然传出了已经做了魔族君侯的景濯,其实是为寒枝所救。
放在当时,寒枝同族定会为此事震怒,与她划清界限,甚至不惜将她主动押送到天族太子面前,以求宽恕。但放在如今,却令他们喜不自胜。
这可是对魔族君侯的恩情!
也是在这个消息流传开后,寒枝一族所面临的困局骤然得解。这些仙灵大族当然不敢当面向景濯求证,顾及传言,终究不敢对他们逼迫太过。
对上老者理直气壮的神情,寒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
息棠自梨花树下醒来的时候,正值天光破晓。她睁开眼,晨光落入眼底,映出一刹灿金。
竟然睡了两日?息棠抬指算了算,露出些微意外之色。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喝醉过了。
侧首看向手中酒坛,息棠拿起来晃了晃,坛中果然已经半点不剩,只有朵不知何时落进去的残花。
指尖拈起梨花放入口中,息棠垂眸,她好像做了个梦,梦中见了一个很久没有见过的人。
看来这坛埋了几万年的梨花酿,后劲的确够大。
息棠笑了笑,拂手收起酒坛,将骤然浮起的心绪挥去,起身向梨花林外走去。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又何必多作牵念。
不过她还未走出梨花林,前方隐隐传来议论声。树下设了石桌,十余仙灵齐聚于此,或坐或站,正说着些闲话。
“没想到逢夜君竟然亲自来了丹穴山,听闻他常年闭关,近万载来已少有踏出九幽的时候。”
息棠脚步一顿,神情有刹那怔然。
所以……那或许不只是场梦?
“或许是受凤族巫祭所邀,毕竟他也曾为紫微宫弟子,与这位巫祭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妹。”
“逢夜君不是魔族么?怎么会是紫微宫弟子?”听到这里,容貌稚嫩的少女忍不住开口发问,眼中疑惑不似作伪。
“你年纪太小,大约没听说过。”年纪明显更长许多的老妪温声向她解释道,“据说逢夜君的父亲与魔族阿修罗氏的君侯曾有旧情,但在他出生前便已分离。又因他出生后并未显露母族血脉,与寻常神族无异,是以被送回了父亲身边。”
“不巧的是,此事偏偏在神魔局势紧张时被揭露,天族神秀太子亲自下令,命桓乌神族毁去他神族本源,送往天宫请罪——”
在那个时候,只是身怀魔族血脉,便成了景濯不可饶恕的罪名。
树影掩映,随着老妪的话响起,息棠不期然地想起了那道为鲜血浸透衣袍的身影。
因被剔去神骨之故,囚车中,他连坐都坐不直身,身上周却还加诸有重重枷锁,压得低下头来,像是觉得修为尽废后,他还能有余力逃得了一般。
息棠心下轻叹一声,这或许就是她如今不喜在外行走的原因之一。许多事,就算她不想记起,也免不了会为旁人提醒。
第十六章
“既然连血脉本源都被毁去,逢夜君又是如何逃过了天族问罪?”少女忍不住又问。
天族太子态度酷烈,想来不会轻易饶过他才是。
散仙出身的青年解释道:“在被押送向天族请罪的途中,逢夜君便失了踪影,不知是为谁救走了。”
被毁去神族本源后,景濯修为尽废,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只凭自身力量脱困。
“无论是谁,敢这么做,实在是好胆量。”老妪不由感叹了句。“当时九天神秀太子当权,救下逢夜君,无疑是在与这位天族太子作对。”
何况这位太子彼时已近疯狂,就连上神,都不得不向他低头。
也怪不得之后许多年间,从未传出是谁救下了逢夜君。
不过如今倒是无所谓了,神秀太子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年,连天族新任帝君继位也都过了好几个万载。
“说起来,神秀太子,后来正是死在了逢夜君手中……”女子喃喃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顿觉失言,连忙止住了话头。
毕竟是天族曾经的太子,直到如今,许多曾追随于他的仙神都还活着,还是不要妄加议论了。
之前开口的散仙也适时转开了话题:“关于是谁救了逢夜君,如今九天上倒是有些猜测,你们可听说过寒枝仙子……”
见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前方说话的散仙身上,青年神情高傲,自觉受了冷待,不由冷哼一声,插话道:“任这魔族君侯如何厉害,还不是……”
息棠无意再听他们说什么,转身想离开,脚下却因踩过地上断枝,发出一声脆响。
以她修为,就算只是化身,原本不该有这样的失误。
“谁——”
树枝断裂的脆响引来说话的青年注意,立刻发出一声喝问。
原本坐下的仙灵也都起身,循声看了过来,青年当先向前走了两步,皱眉打量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息棠,不甚客气道:“你是何处的侍女,竟如此不知礼数,在此窃闻我等谈话!”
这是将息棠当做了偷听的侍女。
侍女?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素衣,息棠不由失笑。之前凝光说她穿得如同侍女一般,她还没放在心上,如今竟是真被当做侍女了。
她也没有就自己的身份多作分辩,只回道:“不过途经此处,无意偷听。”
这话却并不能取信青年,见息棠不曾有请罪之举,心中越加不满,冷笑着拂袖:“不必多言,且叫你侍奉的主人来与我解释!”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以侍女的身份,尚且没有资格与他说话。
一旁老妪大约也是将息棠当做了侍女,有心相劝,不过些许小事,又何必计较。
青年却显然听不进去,他大概还觉得自己方才一番话很有气势,尽显身份。
息棠冷眼看着他的神情,大约也猜出了他为什么要就这件小事借题发挥,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白活的。
他只是想借这件事,向周围仙灵夸耀自己身份。
不过他只怕要失望了,息棠还真不是什么侍女。
“我家主人,怕是你还没有资格见。”她含笑开口,语气中分明已经带着几分危险意味,青年却没能听出来。
为她这句话,青年蓦地涨红了脸,大约是受惯了吹捧,从来没被谁这样下过面子,只是这样一句话,便已经觉得被冒犯。
“你可知道我是谁?!”他怒声喝道,喊出了句纨绔常会用到的话。
息棠还当真不知道他是谁,九天仙神众多,她又如何能一一记得清,于是很认真地请教了句:“你是谁?”
她自以为是句很平常的反问,听在青年耳朵里却与挑衅无异,他骤然拔高了声音:“我族兄正是如今侍奉在丹羲境上神身边的鸣音仙君!”
息棠没想到,事情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自己头上,本就不算美妙的心情立刻变得更不美妙了。
鸣音——
她不识得眼前青年,对鸣音却很还算熟悉。
在青年提起丹羲境时,周围仙灵的神色中都现出几分不自觉敬畏,感受到他们瞩目的视线,青年心头怒火稍熄,方才被忽视的不悦也平复许多,脸上泄露出些许得色。
谁不知如今丹羲境上神已少有过问外界之事,境中诸多事务都交由身边跟随多年的仙君鸣音打理,说他是代领丹羲境也不为过。
因与丹羲境相关许多事都需问过鸣音,诸天神魔仙妖都对他的名姓有所耳闻,他所出身的灰鹤一族原本在羽族中无甚势力,随着他得丹羲境上神青眼,如今也不同于以往了。
逢赤羽君幼子生辰,同样属羽族的灰鹤一族当然也要赶来相贺。
听完面前青年的话,息棠终于认真地将他端详了一番,依稀从眉目间辨出些许与鸣音相似之处,不由感叹道:“有你这样的族弟,他可真是家门不幸。”
青年自矜的神色凝滞在脸上,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她既然知道了自己是谁,如何还敢这样说话!
热血上头,他拂袖怒道:“今日如果不请你的主人出来赔罪,你休想离开。”
说罢,手中灵力运转,要将息棠困住。
有资格出现在这里,青年的修为并不算低,只是他的灵力落下,却如同泥牛入海,什么反应都没能惊起。
息棠抬眼扫来,他身上忽有万钧压力降下,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下一刻,青年倒飞出数丈外,在地上连滚了几圈,他爬起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灵力再动用不了分毫。
息棠随手封了他的修为。
见此,方才闲话的仙灵交换过眼神,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青年心下一突,抬头看着站在前方的息棠,色厉内荏道:“你敢对我动手,便是存心要与丹羲境鸣音仙君作对,与丹羲境作对!”
她难道敢与丹羲境为敌不成?!
“是么?”息棠笑了笑,化身那张不出奇的脸上闪过冷意,不疾不徐地开口,“我竟不知,他有这样威势。不过正巧,我与他效命于同一位上神,他要为你出头也不必担心找不到对象。”
“便请你回去告诉鸣音,我等着他来。”
话音落下,青年呆滞地望向息棠,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同一位上神……那不就是丹羲境上神?
她竟是丹羲境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