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她还是真是有些不习惯他这样。
陵昭没有抬头,脚下踢过石子,他低声道:“师尊,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为什么这么问?”息棠微微偏过头看他。
“我境界这样低,也没什么见识,实在配不上上神弟子的身份。”
只方才见到的那些丹羲境仙神,似乎谁都比他更有资格做上神弟子。
陵昭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息棠为什么愿意收自己为弟子。
“谁说上神弟子就一定该如何?”息棠反问。
她收的弟子,何须受旁人规训。
何况,她上下打量陵昭一眼,嘴边勾起些微笑意:“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很不错。”
陵昭提了提竹篓,略带不自信地问:“真的?”
息棠抬起手,屈指在他额头一弹:“我难道还需要骗你?”
说得也是,陵昭傻笑起来,若不是生了张好脸,看起来便真有些傻了。
流离近百年,诸多波折,经人情冷暖,他还能有如此心性,不曾有愤世嫉俗之念,如何不难得。
息棠向他道:“你要记得,自己要做的是我的弟子,不是上神这身份的弟子。”
她向陵昭伸出手。
陵昭迟疑了一瞬,才鼓起勇气回握住她,偷偷抬头觑了息棠眼,心中充溢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虽然察觉了他的动作,息棠却只作不知,她牵着陵昭,抬步向竹林深处的小筑走去。
“师尊,你的弟子要怎么做?”
“吃好睡好,知足常乐?”息棠不太确定地回。
“这也太简单了吧?”
“那你觉得当如何?”
“至少也该是……”
日光下,两道身影逐渐走远。
息棠没给谁当过师尊,更没有当过阿娘,不过很多事,总是可以慢慢学的。
第三十四章
“师尊, 鱼你想吃烤的还是蒸的?”竹林小筑外,陵昭探头看着被自己随手养在水缸里的灵鱼,扬声问道。
该说不愧是天河里的鱼吗?跟着他从九天到丹羲境, 到现在竟然都还能活蹦乱跳。
“都试试也无妨。”远处的息棠听着这话, 散漫地回了句。
她躺在竹椅上,身边是各色才自九天送来的灵物, 隔着水镜, 苍溟正拿出她当日交给自己的玉简逐一核对。
玉简所载多数灵物,天宫倒是都有库藏, 也只有数种难以保存或效用特殊的需要另外再准备。
说话间,苍溟随口道:“原本有十余种九幽魔族特有的灵物,天宫如今并无存留, 要找起来还颇为麻烦。不过正好那位魔族君侯到了九天,我便开口向他讨来了。”
息棠手中握着茶盏,轻抿一口,语气不见有什么起伏:“是么。”
我们之间,就只是如此么?
景濯在巫山冰泉边所言犹在耳边,她摩挲着手中茶盏,说不清自己是如何心情。
余光看了眼一旁, 陵昭正奋力地要从水缸里捞起条鱼, 不知是不是入水后恢复了气力,被他拎起的灵鱼疯狂挣扎着,企图用鱼尾狂扇他巴掌。
陵昭被溅了一身水, 上身很是及时地后仰,坚决不让自己重蹈覆辙。
他身上,有魔族的血脉。
原本就理不清的关系,现在好像更复杂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景濯的态度无疑令局面变得更为混乱。
他到底在想什么?息棠久违地觉出些头疼,难以理解景濯的想法。
便是隔着水镜,苍溟也觉出了她游离的思绪,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道:“阿姐,你这么急着离开九天,不会是有意在躲他吧?”
说来,那位魔族君侯似乎是在不经意间问过阿姐行踪。
“谈不上,”息棠放下茶盏,语气如同没有着落的蓬絮,“只是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是不见为好。”
“为什么?”
“既有生死之仇,见得越多不是越容易打起来?”息棠漫不经心地解释,“到时候要善后的,可是你。”
这样一来,苍溟这个天君本就不充裕的余暇时间,更是要雪上加霜了。
“话是这么说,但阿姐你和他之间,也不只是生死之仇吧?”苍溟靠在软榻上,换了个更为懒散的姿势。“当初如果不是阿姐顶着神秀那个疯子的压力救下他,也不会有今日的魔族君侯。”
苍溟对这件事可谓是记忆颇深,当年为了替息棠隐瞒行迹,他硬生生挨了灵蕖几十鞭,终于将事情掩过。
若是被神秀察觉息棠做了什么,就算她是自己弟弟的女儿,已经不容任何人违逆于他的神秀,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为此,不得不躺了足足半月才养好伤的苍溟当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不知何时越凑越近的陵昭竖起了耳朵,听到这话时瞪大了眼,师尊和那位魔族逢夜君之间,原来还有这么多纠葛吗?!
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上回被景濯从头到脚挑剔过一遍的陵昭沉默了。
“这世上的事,并非是以一命抵一命来算的。”息棠心不在焉道,何况他还是因她招惹上灵蕖。
何况还有许多事,许多连苍溟也不知道的事。
算起来,息棠与景濯相识的时间,其实比苍溟这个弟弟还要长。
作为商九危的数千年,她与父母亲弟都没有过什么交集,尚且年少的苍溟只以为她在骊丘养病,并不知她的神魂原来寄身于苦无花。
“那,阿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苍溟忍不住问,便是他,也有些看不分明息棠如何看待与景濯的关系。
“他恨我就好。”息棠躺在竹椅上,微垂下眸,轻声道。
伤痕会愈合,但造成的伤害永远不会抹去。
息棠很清楚,就算重来一次,墟渊之上,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论重来多少次,也会有同样的结果。
所以他尽可以恨她。
他恨她就好。
闻言,陵昭怔怔地看向息棠,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苍溟也一时无言,良久,他微不可见地叹了声,似不经意间道:“听闻魔族君侯前来九天,紫微宫悬镜一脉传讯,特地请他前去观礼今次紫微宫擢选。”
神秀当年令景濯修为尽废,险些要了他的命,紫微宫却没有什么对不起景濯之处。只是后来困于立场,双方不得不刀剑相向。
如今神魔修好多年,悬镜掌尊又是曾对景濯多有照顾的师兄,他既来了九天,就没有推拒之理。
是以一时之间,他应该不会有余暇前去丹羲境。
至于息棠,虽然苍溟不明内情,却很清楚她是不愿再踏足紫微宫的。
或许是为当年那位天载大师兄的原因,他想。
苍溟转开了话题:“阿姐所需灵物,只差孤月海棠等几味还未到手,至于在何处,倒是都查到了……”
要取来,还需花上些时日。
“我亲自去取。”息棠打断他的话,不打算再假手于人。
这也是最快的方式,她看了眼陵昭头顶草叶,他身上的问题,还是要尽早解决为好。
挥退水镜,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蹲到了自己脚边的陵昭,息棠顺手敲了敲他的头:“发什么呆?”
陵昭回过神:“没有……师尊,你要这么多灵物干什么用啊?”
“连你一起煮了?”息棠思索着回道。
“啊?”
看着陵昭茫然的神情,息棠笑了起来,还真是好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陵昭也没反抗,就地在她脚边坐下,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忍住好奇:“师尊,你为什么说,希望逢夜君恨你?”
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怎么会有人想要被恨?
对于年纪还没有息棠零头大的陵昭而言,这实在是句无法理解的话。
这问题虽然不怎么好回答,息棠也没有敷衍他的意思,她姿态轻松地躺在竹椅上,望着竹林上方天空,认真想过后回道:“大约是因为,我不需要被原谅。”
这是陵昭不曾想过的答案,他听得有些迷茫,露出像小狗一样的表情,引得息棠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
‘想被恨,不就是不想被忘记。’重嬴没忍住,晃了晃叶子,在陵昭耳边道。
“师尊是因为想被记得吗?”陵昭大约是想得太入神,不由脱口而出。
重嬴真想拿叶子捂住他的嘴,现在看来,陵昭到现在也没把他的存在主动泄露给息棠,当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息棠愣住了。
怔然之后,她缓缓笑了起来,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些道理。
原来她是不想被忘记吗?
“或许是吧。”息棠轻叹着答。
她抬手,用力再揉了揉蹲在自己面前的陵昭,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的意思:“我怎么好像闻到了糊味?”
经她提醒,陵昭才想起自己火上还烤着鱼,原地跳了起来:“我的鱼!”
好在他抢救得还算及时,总算没有白白浪费了食材。
“味道不错。”以息棠境界,早已不必以灵食来增进修为,不过时隔多年尝上一点烟火气,感觉也还不错。
听了她这话,陵昭顿时得意道:“当然!”
“当初跟着聂叔浪迹四海的时候,还是靠我才养活了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