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她当着那么多龙族的面从结嫣体内取出龙珠,就没想过他们都会对此事守口如瓶,对如今的息棠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可称作禁忌的事。
以逐曜的身份,听到些风声不奇怪。
“因为丢了枚龙珠的缘故,本尊曾做过两千载令虞,后来时机到了,神魂自归本体。”
“在你的事上,说来,的确是本尊行事有差。”息棠缓声道,“为着少了枚龙珠,本尊因缘巧合为你体内龙珠所吸引,这才不顾你的意愿,强留在身边侍奉。”
这近乎强取豪夺的行径,让息棠在恢复所有记忆后着实觉出几分尴尬,这实在不像是她会干出的事。后来她对逐曜这条当事龙也是能避则避,不愿多回想当初的黑历史。
只是听完她这番话,逐曜似有些回不过神,许久才道:“你当初看中我,原来只是因为龙珠?”
不然?闻言,息棠投去疑问眼神。
对上她的目光,逐曜蓦地笑了笑:“本该如此。”
当年的他,又有什么值得北海公主一眼看中,非他不可的理由?
这才是应该,逐曜这样想着,心却不可避免地沉沉坠下。
息棠不知他在想什么,此时只道:“当年是本尊将你强留身边不错,但你终究也有所获益,想来也不算对不住你了。”
误以为自己欢喜逐曜的令虞一心待他好,至少在外物上,逐曜没吃过什么苦头,反而得了诸多好处。
如果不是年少时得了足够灵物资源用于修行,他也未必能有今日,越过无数北海龙族,成为执掌一海的龙君。
令虞对他的欢喜是假,待他的好却并不作伪,是以在息棠看来,自己当是不曾对逐曜有所亏欠。
逐曜也承认这一点。
活的年岁越长,他便越能体会到当初想坚守的自尊和颜面原来并不值什么。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逐曜看着息棠,想从她与令虞有所差别的脸上找出从前痕迹。
对他这句话,息棠显然有些意外,理所当然道:“以你我当初关系,当是没有这个必要吧?”
“你苦心修行千载,不曾有一日懈怠,为的不就是能远离北海龙宫么?”
远离北海龙宫,远离将他强留身边不肯放手的令虞。
“令虞不在了,你该觉得高兴才是。”息棠语气随意,仿佛口中说的事同自己无关一般。
令虞陨落,逐曜就真正自由了,不必再担心她会对自己再作纠缠,以强权相压。
在息棠平静的目光中,逐曜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该说什么?
说他少时只是想维持自己仅剩的尊严,所以才会对她冷言相对?说他后来知道她待他好,不曾真的厌憎她?说他当初离开,迫不及待想摆脱的,并不是她,只是想能有底气与她并肩?
如今再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正是知道她对自己好,他才只会对她说出最恶劣的话,那是少时的逐曜能做出的唯一反抗。
只是那时的他不曾想到,原来有些事,是不能挽回的。
见逐曜呆立不语,自觉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说清的息棠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她转身之际,身后的逐曜哑声开口:“无论如何,令虞,知道你没有死,我很高兴。”
他从来没有为她的陨落欢欣庆幸。
背对着他,息棠看不见逐曜是如何神情,她没有回头,眼中难得闪过一丝茫然。在沉默后,她轻轻哦了声,走上回廊,将逐曜留在原地。
原来就算是上神,也总还有不明之事。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重的好奇心。”
回廊前后不见有人,息棠却突然开口,话中听不出是如何情绪。
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语气从容:“既然你不曾特意避开,想来是不介意我听的。”
景濯现身在息棠身后两步外,并不觉得自己方才听了她和逐曜一番对话有什么问题。
海底昏暗,只有缀在廊下的无数明珠带来几许光亮,他跟在她朦胧投下的影子后逐步向前,步子迈得很慢。
“如今听也听了,还跟来干什么。”息棠没有回头,话音散漫。
左手负在身后,玄裳上繁复纹章在海水中曳动,景濯回她:“因为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息棠问得不甚在意。
“我想知道,你对他动过心吗?”景濯的目光没有落在息棠身上,而是望向半空,眼神中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些微复杂。
息棠脚下未停,只是反问:“这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景濯脸上现出难得会有的认真,“对你来说,或许也很重要。”
听了他这句话,息棠眼中再次浮起几许空茫。
不长不短的沉默后,她再次开口,话音轻得像是一拂即散的云烟:“我大约是没有心的。”
既然没有心,又何谈会动心。
恍惚间,息棠又看到很多张染血的脸,破碎景象自眼前闪掠,耳边响起模糊不清的声音,不知是谁在唤着她的名姓。
景濯忽然停下脚步,他抬手,拉住了她。
大约是在失神的缘故,息棠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形顺着他手中力道跌向后方,径直落入景濯怀中。
右手环住她的腰,景濯身量比她高上几寸,低头时气息拂过耳边,亲近得有些过分。
“可我听见了你的心跳。”他开口,恍如在叹息。
息棠就这样靠在了他怀中,心脏隔着血肉贴近,于是两道心跳就此交汇。海水静默流淌,周围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息棠听见了他的心跳。
她抬头,墟渊的风雪像是又落入眼中。
原来直到如今,那场雪还是没有停。
息棠侧身,将手抵在景濯心口,将他推开:“伤好了,就想再重蹈覆辙?”
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惨痛?
她从前不知,他竟然是这么不吃教训的性情。
这应该称作勇气,还是愚蠢?
“只有你可以让我重蹈覆辙。”景濯低头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
只有她,让他觉得就算是重蹈覆辙也甘愿。
“你究竟想如何呢?”在他的注视下,息棠喃喃道。
“你不知道吗?”景濯反问,身形微微向前,深邃眉目在这一刻显出难以言说的侵略性。
他不是没想过要放下,只是时隔数万载,再见她一面,心头便又再生妄念。
景濯大约知道,对息棠而言,自己应该也是不同的,毕竟他在她的过往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同门、朋友、仇敌——
如今呢?
如今又算是什么?
“你想要的,我或许没有。”
息棠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她想收回手,却被景濯握住,语气没有动摇:“没有试过,你又怎么知道?”
他不容她再逃避。
“不……”
两张脸相对,息棠话才出口,景濯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有些话,他实在不想听。
眼中映出他凑近的脸,呼吸交融,息棠瞳孔微微放大,神情只剩一片空白。
数息沉寂后,就在景濯准备得寸进尺时,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咬住了他的舌尖。
景濯却好像没有半点感觉,她挥手,终于将他推开。
尝够了甜头的景濯退了半步稳住身形,脸上分明带着些微餍足笑意。
魔族还真是皮厚,息棠面无表情地想。
素日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薄红,消解了许多疏冷。
指尖抚过唇上,息棠心下竟然并不觉得如何恼怒,让她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原本,只要恨她就够了。
景濯含笑看着她,他方才确定了一件事。
至少,她并不抗拒他的亲近。
就在暗流涌动之际,海水中忽有传讯灵光飞掠而过,让息棠得以从繁杂心绪中剥离。
她抬手,指尖将灵光接下,随着神识扫过,神情忽而一凝。
涂延一地封印告急——
第五十八章
涂延位于九天东境, 数万载前,在天族先任天君在位时,这里曾是一片焦火肆虐, 寸草不生的赤地。
经令虞飞升仙君的雷劫后, 息棠神魂圆满,修为也得以稳固。她以骊丘女君的身份站上玉霄殿, 主动踏入了九天权力争斗的旋涡中。
彼时神秀还是光耀昭昭的天族太子, 不仅九天,连六界都敬仰其声名。在他的光耀下, 息棠的父亲,天君的次子涯虞神尊,便被比得有些一无是处, 难以被天君委以重任,手中执掌的权力有限。
在这样的前提下,身为他的女儿,息棠原也没有资格与太子长女灵蕖相提并论,所以数千载前,天君突然加封在骊丘养病的息棠为女君时,九天仙神都颇觉意外。
要知道神秀并不止灵蕖这一个女儿, 但他的儿女中, 也只有身为长女的灵蕖在出生后就被封为女君,余者都没有这等殊遇。
是以连神秀都不曾想到,息棠竟然能得等同灵蕖的封位, 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妙的信号。
虽然同为天君血脉,但神秀和涯虞的关系颇为微妙。
当时天族大权仍归于天君,神秀再如何声名煊赫, 也只是天族的太子,没有资格置喙天君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