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起来鬼都害怕 第128章

作者:苏幼白 标签: 灵异神怪 爽文 轻松 仙侠魔幻

“你又神神叨叨的,反正这獾子你要不要?”少女不耐烦地把獾子往前一伸,冻结的冰渣掉在破落的砖地上,悄悄融化成血水,风律脚边的小猫嗅到腥味,一蹦一蹦地过来扑打血水,却被风律拎着脖子抱了回去。

大姐嘴上还嘀嘀咕咕着狐口夺食不吉利,手上却已经找了只木盆盛住獾子,端去灶台上剔骨剥皮了。这不是个太平年代,家家户户都过着紧衣缩食的日子,能吃上一顿肉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她心里虽怕,可也是高兴的。

山里的农户都有打理野物的手艺,大姐洗剥獾子的手法极利落,三两刀撕下整张獾子皮,绷在绣框上挂起来晾着,来日好卖给收皮毛的走贩,再剖开肚子掏出五脏,把肠油和肥肉收在一个带柄的粗陶罐里,剩下的肉和骨头都斩做大块,和下水一起丢进木盆,用力揉搓几把挤出血水,着力冲洗几遍,否则没放过血的野味必定腥臭难以入口。

这活儿实在繁琐,那边少女和风律吃完了野菜粥,大姐还在灶台上忙活着。

少女洗涮好两人的碗筷,重新穿上棉袄,站在门口问风律:“我去劈柴,你要不要一起来?”

“你要干自己去干,别使唤人家!”大姐赶忙在衣服上擦擦手,跑来拦住风律,“那活儿太脏,你好好在屋子里歇着,屋子里暖和。”

“不碍事,屋里火气燥,我正好出去透透气。”风律去厢房拿了斗篷披上,返回来捞起小猫揣进怀中,跟着少女一道出门了。

大姐只得掀开门帘对两人的背影喊:“珍珠,你看着点风姑娘,千万别让她累着!”

不怪大姐这般殷切,此番出门前,裴徽帮风律把酒葫芦换了盘缠,又因为她不要金银,所以就随宜换成了绢帛和珍珠,裴徽告诫过她如需打尖住店该给多少,可是风律哪记得住贾贸轻重,被大姐捡回家后,当即从马背上搬下五匹缣帛充做饭资,这些布料按市价能换二十石的黍米,足够她自己吃上一年了。大姐的丈夫离家数年渺无音讯,只剩下孤女寡母俩守着三间茅屋,平素食不糊口,更别说攒下什么钱,如今竟能凭空发一笔大财,当然恨不得把风律供起来。

少女说是带着风律劈柴,却不相信她真干得动院子里杂活儿,仅是安排她抱着猫在树墩上坐着,陪自己聊天罢了。少女本家叔伯都不是好相与的人,所以她和同辈堂亲并不相熟,邻里也嫌弃这对母女贫苦,唯恐避之不及,因此她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现在遇上风律这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姐姐,便很想与之亲近。

“那狐狸皮滑毛顺的,这么大一只,抱着獾子走路的样儿跟我们村儿许老头喝多了似得。”少女抓过小猫抱在怀里,左摇右摆,模仿起狐狸的样子来回踱步,“姐姐你快看我学得像不像?”

小猫被少女摇得喵喵叫,努力从她臂弯里挣脱出来,跳回地面,跳上风律的膝盖,钻回了暖融融的斗篷里。

风律轻轻揉着小猫的脑袋,随口问:“你娘说要带你回绥州娘家了?”

“是,我爹迟迟不回来,家里田地早被叔伯们占去了,我们娘儿俩只能靠给人家移栽海棠勉强过活,如今世道大乱,再没人买那些富贵玩物,我们继续留在村里只能饿死。”

少女重新拾起斧子,把木段竖在地上,高举两手着力一劈,木段应声而裂,接着被踢进了旁边的柴堆。

风律问:“几时走?”

少女且干且答:“我们早打算走的,因为外面打起来才耽搁住了。现在看这战祸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了,再等下去也没用,正巧姐姐来后我们手上宽裕了,应该年前就准备离开了。”

“也好。”风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大名叫珍珠?”

“嗯,我娘结婚的时候,从娘家带来过一对祖传的珍珠耳环,她总跟我说那珍珠比眼珠还大,亮过油灯,是她见过最值钱的宝贝,所以也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可惜后面为了置地,她只得把那珍珠耳环送去当铺换钱了。”

风律笑了笑:“原来如此,珍珠么,我手里倒有一些,走的时候留你几个。”

“我可不要!姐姐你都给了我们好多钱了!”

风律摇摇头:“我用不上。”

少女把一堆木柴码好成垛,时辰已经过了晌午,她两颊冻得通红,赶快挽着风律跑回了屋子。

大姐掐着时间把泡净血水的獾子肉和下水都下了锅,焯好捞出来,然后起锅换水,再把獾子肉和心肝加上干葱和豉汁一起熬煮,不多时,炖锅里便汤汁沸腾,热气顶得锅盖咯咯颤动,她盖上锅盖,又拿起那只装油脂的粗陶罐,添进一瓢水,再将罐子伸进火膛口,少顷沸水煮软肥肉,水汽蒸发殆尽,肥肉便滋滋吐出油脂,黄澄澄金灿灿,看上去比猪油还要肥腻。

炖肉和熬油都是费时的活计,没半时辰不用掀锅盖,大姐嘱咐少女看好锅灶,然后便拎起水桶去山涧里挑水了。

她打水回来时间已到黄昏,房厅里肉香四溢,少女盛出饭菜,还不忘把焯过水的獾子下水倒进猫食盆里,三人一猫各自落座就食,被那狐狸请了一顿美餐。

农家节俭,爱惜灯油,三人饭毕早早睡下。

风律和少女同住一个屋子,两人的寝榻紧贴着墙,墙上有一个开向后街的小窗,窗户上糊了好几层白纸,原本窗外还糊了一张挡风的小棉被,但昨天不知被那个缺德鬼偷了去,还把窗纸捅出好几个洞,大姐大骂一通也没有用,只能回家调了浆糊先把漏洞封上。

两人睡到月行中天,窗外忽然发出咚咚两声,少女被声音惊醒,杵着胳膊抬头看向白纸糊住的窗格,只见外面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的脸紧贴着窗纸,双手拢着眼睛遮住月光,正努力向屋子里张望。

少女想起昨夜偷棉被的混账,立刻大喝一声:“外面是谁?”

窗外的人被喊声吓了一跳,往后站了站,而后一个老汉的声音问道:“珍珠啊,没睡呢?”

少女听出这声音是住在街尾的高大爷。

高大爷年轻时是镇上马帮的老大,后来被山匪打伤了腰,便退了下来,正是他帮少女的父亲找到个马帮的活儿,才叫家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可惜那年走商时,父亲一队人马迷失在山里,再也没有回来,许是对少女家心存愧疚,高大爷这些年经常帮少女家调和邻里关系,不然这对孤儿寡母早被欺负死了,连这次拜托商号送风律出镇子,其实也是托了高大爷的人情。

少女困惑地问:“高爷,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方才从商号那得到消息,当年和你父亲一道走商的一个人回来了,这会儿就在镇上,我记下了他的名姓和住处,赶快给你家送过来了。”高大爷咳了几声,补充道,“我老人家腿脚不好,这几天下雪,旧伤疼得厉害,到你家前门去还得绕过一条街,我这腿啊实在走不动,你把后窗户打开,我把纸条递给你。”

少女惊骇万分,满口应着,撑起身子要坐起来,但风律却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风律背对窗户倒着,依旧如熟睡般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只轻轻笑了一声。

窗外那人听到这声笑,突然掉头就跑,奔跑而去的步伐声如此迅捷,绝不像一个拄拐的老人。

少女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诡异,她害怕地推了推风律:“姐姐?”

风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它不会再来了。”

次日天明,风律还赖在床上,但忐忑一夜的少女已早早醒来,她忍不住把昨夜的奇闻说与母亲,两人心中顿觉惶恐,赶快去往街尾的高大爷家里,彼时大爷正在喂马,少女旁敲侧击问起昨夜的事,听得大爷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她二人惶恐地从大爷家离开,回到了闺房后巷,这一带墙根下都堆着雪,但雪面上除却大姐糊窗纸时踩出来的两趟脚印,就再没有别的足迹了。两人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到后窗前,看见窗沿上铺了薄薄一层新雪,两只清晰的狐狸爪印并排印于其上,恰是一只狐狸搭着前爪向屋里眺望留下的痕迹。

“冤家啊,你闯大祸了!”大姐急得拍打起女儿,“叫你招惹那精怪,这下它都找上门了!”

少女捂着手臂愣了一会儿,忽然说:“风姐姐也听见那东西说话了,却一点都不慌张,必定知道些什么。”

两人想到这里调头回家,可一进院子,却看见一向栓在院子里的白马不见了,推门进屋,原本安睡于此的风律已然了无踪迹,连柜子上衣服和行李都不在了,只余下一床被子半卷着堆在床尾,摸上去尚有余温,证明她刚刚离开不久。

大姐抚着胸口要哭出来:“她定是知道那畜生凶险,悄悄走了。”

“才不会呢!姐姐和我说那东西不会再来了,我不怕!”

“我的心肝肉,你不怕?我可怕的要死!反正我们是要回你外婆家的,赶早不赶晚,咱娘俩儿干脆趁这机会走了吧!”大姐说着就打开身后的柜子翻出包袱皮,一面整理一面絮叨,“你去我屋里把那银戒指和银耳环用手帕包起来,贴身带着,唉,罢了罢了,还是等会儿给你缝进棉袄里稳当……”

少女拉住她的手臂:“咱们家里没有马没有车,可怎么走啊?”

“我自有打算,这房子咱们带不走,你大伯又早惦记着我们这点家底,不如就折价给你大伯,我再叫他套车送咱们一程,难道他还能不答应吗?”

“没这房子钱,咱们回外婆家只能白吃白拿,即使舅舅心善养着我们,又岂是长久之计?”

大姐听见她的话,两眼一红坐到床上,捧着包袱低头道:“我原想开春多做几份工,手头宽裕些再走,到时候在你舅舅家附近买一间房,置几亩地,好歹混弄一口吃喝,也不至于委屈了你。”

少女近前一步,把母亲搂进怀里:“娘,没事的,绥州那么多大户人家,我可以去人家家里做工,怎么也能养活咱俩。”

“胡说!咱家虽穷,但也从没叫你低三下四过,若你爹知道我送你去伺候人,日后我怎么好见他?”

两人垂目相拥,默默无语。

便在这时候,床上的被堆拱了拱,本就心神不宁的两人吓了一跳,双双屏息不敢出气,结果被子下喵了一声,随即钻出来一只懒洋洋的小猫。

她们见状不禁发出惊叫,却不是被猫吓到,而是看见小猫身上纠缠着一条白灿灿的珍珠项链,那链子上足有三十几颗珍珠,每个珠子都有指甲大小,皎白通透,亮得就跟猫眼睛一样,合该一颗颗拆开来清洗干净,用上等绫罗垫着,锁进檀木匣子里,才能配得上它们的身价。可小猫却不管什么珍奇贵贱,原地一倒肚皮朝天,捧着项链连抓带咬,玩得不亦乐乎。

少女突然想起昨天风律说过的话,她说过要留给她几颗珍珠的。

大姐颤巍巍拿起珍珠项链,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老爷,那姑娘莫非是下凡的神仙?”

第171章

风律骑着马走进了雒棠山,绵绵细雪覆盖了她身后的踪迹,然后用一模一样白色模糊了山与山,树与树,天与云之间的界限,将整座山脉构筑成为一个巨大的迷宫,蜿蜒的林间小路也被积雪分割成无数零碎的段落,如同一块不小心跌落的玉璧,星星点点散佚于山野,拼凑不出形状。

果然,风律不久后便迷失了方向,既然不知前途去往何处,干脆信马由缰,让马儿自己寻找出路,然而她走了很远很远,直到登高远望已看不见雒棠镇里升起的炊烟时,却依然没能找到离开这座山的方法。

结果马儿比人先乏了,它沿着山间兽道步入深林,来到了一处禽兽冬季饮水的热泉。

这一小片山坡温暖无雪,水汽弥散,氤氲的白雾中隐约传来泠泠的水声,循着声音走进热雾深处,可见一团草色若隐若现,抵近观瞧,原来是寸许高的青草环守着一个簸箕大的天然泥臼,当中有一股拇指粗的温泉汩汩涌出,泉水填满坑洼之后,便流溢进更下方杂乱的碎石堆里,并于五丈开外悄然钻进冰层下方,沿暗渠汇入了更远处的河道。

风律跳下马,去泉边洗了洗手,马儿也低头喝着水,但它却没有多看泉边的青草一眼——这里的草既然能留住,肯定不是苦的便有毒,它自有动物的本能知晓这一切。马儿喝完水后随意卧在草上歇息,风律则坐到了岩石上,解开背囊拿出一块饼,一半自己吃,一半喂马,马儿很快吃完了自己的一半,然后无赖伸头抢她手里的另一半,最后成功吃到了一整个的饼。

她们两个抢饼的时候,温泉周围的水汽不知不觉变得沉重,如同一大团棉花落在了山坡上,悄悄埋住了山尖和这一人一马,歇息片刻后,马儿逐渐被雾气呛得难受,于是喷了喷鼻子站起来,扯动缰绳拉着风律远离温泉,可此时眼前雾暗,举目云深,云雾之间还有无涯雪海,让本就迷路的她们更加难以分辨方向了。

“人家都说老马识途,你却带着我满山乱跑,可真是白白做了一世的马。”风律透过雾气望向山顶,叹气说,“我们还是向高处走吧,或许能看见路。”

按说严冬时节,热雾一撞上远处的寒气就该自己散了,但她向前走了很远很远,直到轻灵的流水声完全消失后,前方却依然云遮雾障,软绵绵的水汽高高堆到了天上去,计算行进距离,此时的她早该走上山顶了,然而脚下这条崎岖的山路根本不讲道理,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高处生长,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面对此情此景,风律却不觉慌张,甚至有点厌烦,她伏身抱住马颈闭上了眼睛,干脆趁机小睡一会儿,嫌天光太亮,还揪起斗篷帽子罩住了脑袋,任由这匹无知的小兽在浩浩山脉中随心晃荡,驮着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

等她睡足了觉,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马儿也走到了此行的尽头。

白马原地踏了踏蹄子,卧地把风律放了下来。

她们如今所处之地,乃是一片稍显平坦的山巅,前后十丈方圆,四下皆如刀裁,只余一条等身宽的羊肠小道贴着峭壁盘旋而下,难为这匹壮硕的马是怎么走上来的,而在这堆满雪花的山顶中央,山峰最高处,生长着一株螭蟠虬结的大树,那铁筋一般的树干奋力抓向天幕,紧握住日月星辰,似乎要将这夜空狠狠撕下一块来,而树根下则隐隐泛起光明,似乎埋着什么宝物。

风律从雪中跋涉上前,俯身随手一拨,指尖便碰触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好奇拈起来,原来是一只梨子大的白玉酒壶,雕工精巧,胎薄色润,透光可见其中浆液摇动,似乎装了什么东西,只是壶身浑然一体,居然找不到盖子。

当她反复观察玉壶的时候,壶顶却开始慢慢融化,原来那状似壶盖的部分其实是冻结的寒冰,如今经手把玩一番,寒冰受热消融,自然露出了其下的壶口,一股醉人的酒香随即扑鼻而出,忽然天上云影徘徊,地下树荫摇曳,似是无明万物都闻到了这股酒香,忍不住要来共醉一场。

风律来了兴致,解开斗篷铺在树下,只穿着素白单衣旋身而坐。

绝顶风光,眼前尽是浩荡红尘,滔滔峰峦自脚底倾泻而下,冲涤成万里江山,芸芸众生如同微末的尘埃,悄无生息地躲进了岁月雕琢出的千沟万壑里,不烦占用这幅山水长卷一丝一毫的笔墨,而天空上,月亮和虚日投射出了两枚烟黄色的光晕,像一双阴鹫的眼睛窥伺着这幅巨制,贪婪地寻觅着那些藏在大地褶皱里的祭品,却在不经意与风律对视的瞬间黯淡下去,怯怯地躲回了云层之后。

风律握着酒壶放肆豪饮起来,酒壶里的酒仿佛永远都倒不尽,直到她酒酣耳热,枕着手臂醉卧山巅时,掌心里玉壶倾倒,那金浆玉醴依然潺潺不绝地流出,都浇灌给了身后这棵半生不死的古树。

而这裘皮上的一场醉梦,带她游走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风律的神志混混沌沌,迷迷茫茫,只觉得眼前明光渐亮,仿佛来到了一处香花遍野的溪水边,隐隐瞥见前方的溪中巨石上坐着两个人,她还保持着枕臂安眠的姿势,无法起身看个真切,所以分辨不出两人的容貌和身段,只能窥见近处一人垂落进水里的一角衣袖,那片奇异的织锦在水里时隐时现,如水如烟,又似乎和溪流、和水岸、和无垠花海、和云天河汉接续在一起,连日月山川都被那人举手投足的动作牵扯着,好像只要那人一扬手,就能够将诸天抖落,叫万象灰糜。

风律试图唤醒神志,终而不得,便意识到自己被镇住了,但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没有不耐,反而像是回到了幼年襁褓般安*逸,只想永永远远地躺下去,等到近处那人的腰带随波飘逸到了岸边,她方得见一些细节,这条腰带用的是绀蓝色织锦,织丝比蛛网还要细,还要轻,其上描画的纹章斑斓而特异,在水光映衬下不断变换,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活物。

突然风律感觉那人的视线转向了自己,她虽然没能看见那人的脸,却能看见那人从迷雾里垂下了一只和白玉叠色的手,三指内蜷握着一只熟悉的白玉酒壶,两指点向水面,剥笋似的指尖随意拨了拨,一道轻薄的涟漪便涣衍而来,轻轻柔柔地把她推出了梦境。

眼前的一切消失之后,风律立刻重拾灵台清明,也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她猛然睁开眼睛,可前方却还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雾色,她忍不住挺身坐起,驱散那层雾霭,终于发现原来只是午夜时大雪,她被雪花埋住了而已。

不,不是雪花……

风律扭头仰望。

身后虬蟠的古树不知何时重新焕发生机,新抽出繁茂的枝条,一朵朵碗口大的白色海棠从每一寸树枝上喷薄而出,直开到无处可开,于是新花挤落旧花,旧花飘零而下,那些海棠生得太多太快,落得又急又冲,花海潮头巨浪拍天,纷纷扬扬遮蔽了天空和旷野,也埋住了树下睡觉的人,后方低地处的花瓣累积更甚,早都满溢出了悬崖,和风伴雪飘向人间。

风律抬起手,看了看掌中依然半满的白玉酒壶,然后把酒壶揣回了怀里,一经离手,壶口处就重新冰封起来,严丝合缝地长出了一个新的壶盖。

她站起来环顾一周,瞄准一处翻腾的花瓣吹了声口哨,欢快打滚的马儿立刻冲破花海跑来近前,她拉着缰绳翻身上马,抬头望向这场浩大的海棠夜雨。

既然答应裴徽会带一支雪海棠去见他,那此间的一切便都是缘分了。

风律向着高处一枝挂满海棠的树杈伸出手,七尺长的树枝竟无声折断,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她的手里。

缰绳轻抖,白马调头向山下跑去,横在马背上的花枝依然生机蓬勃,向外喷吐着无尽的海棠花,于是白马所经之处,便流淌出了一条蜿蜒的花溪,汩汩指向山外战火纷飞的城池,寸寸逼近那灾与祸,铁与火,红与黑,要将这人间业火一一熄灭。

红月当空,战鼓声振如雷霆。

江崖丢开再握不住的剑,踉跄仰倒,靠住了早已昏迷的九不够,眼看着敌军步步逼近,他却疲乏到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另一边,双目失明的裴徽听见几支哨箭在头顶炸响,嘈杂的喊杀声随即而至,于番还想背上他一起走,但那副孱弱的体格根本办不到,于是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蜂拥而至的燚军战马前。

千刀万刃当头斩落,似乎一切都该结束了。

适逢此时,一片不知来由的海棠花瓣悠悠从天上落下,停在了直指江崖心口的刀尖上。

凛冽的寒风率先探知到了蔓延的恐惧,忙收敛脾气跌跪在地,战马也不约而同止步不前,不敢再发出一丝吟啸,至于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则莫名其妙怕得心颤,都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变得茫然不知所措。

等身边安静下来,众人忽然听见脚下的冰层正发出格格驳驳的碎裂声,原来无数深抵江心的裂纹早已暗中编织成网,差点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士兵们发现险情,立刻散向两岸,密不透风的军阵因此敞开了一道缺口。

此时缺口外的江面上,静静地走来了一匹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