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林川捂住脸坐起身体,咬牙切齿地说:“小路潇!”
人偶精挑细选地摘下一朵小白花,轻快地跑回路潇身边,对她张开双手蹦了蹦。路潇俯身拎起人偶,把它放回自己的肩头,人偶便灵巧地将花插在了她的头发上。
路潇歪头蹭了下人偶,夸奖道:“踩得好!”
山中四人除去林川,其他三个都是肉体凡胎,走了一下午的山路,体力消耗极大,急需补充水分与食物。
林川虽然是个废山神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熟悉垚山里的每一种植物和动物,知晓它们的药性和习性,凡人眼里神秘无情的大山,于他眼里却是温柔的故乡,因此他轻而易举为三人采集来了一堆野菜野果。
林川坐在溪边的石板上歇着,宋大师和陈瑜圆则借溪水清洗着野菜野果。
人偶可不懂人类的烦恼,它第一次来野外,见什么都新奇,开心地到处乱跑,想要看遍草地上的每一种植物和昆虫,路潇慢悠悠地追随着它,人偶每摘下一株花草,就跑回来交给她保管,没过一会儿,路潇的手里便多了一大捧青翠的植物。
突然,溪水边的陈瑜圆和宋大师一起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哎哟!这是什么!”
林川闻声跳了起来,分秒之间,伞已在手,然而不等他赶去查看,宋大师和陈瑜圆的尖叫声又变成了兴奋的欢笑声。
宋大师挽起裤腿跑进河中,捞出一只尚自蹬腿的溺水狍子,然后把这送上门的猎物拖到了远离溪水的平整土地上。
“这是什么好运气啊!我竟然捡到了一只狍子!”
林川撇撇嘴,重新坐了回去。
动物掉进河里溺死是常有的事,偶尔捡到一两只傻狍子并不稀奇。
远处的人偶看见这只狍子,马上丢开了手里的小花,它对这些全然陌生的物种总是特别感兴趣,先是蝗虫,后是金鱼,如今再看见这个比它大上好几倍的动物,便再也耐不住好奇,雀跃地蹦过来查看。
路潇没有跟上去,她扯断一根藤蔓绑起手里的草束,然后走去溪水边,蹲下来清洗着沾满绿色草汁的手。
人偶感知到路潇走远,立刻回头确认她的位置,发现她只是去洗手了,这才安心地蹲到狍子旁边看热闹。
林川懒懒地看着宋大师和陈瑜圆处理猎物,顺便嘴欠逗着人偶。
“哎,小智障!你知不知道小路潇头上插着花的样子超级土?简直辣眼睛!”
人偶一动也不动,只亮给他一个后脑勺,仿佛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于是林川更大胆了:“哎,小智障!听说她还是学艺术设计的,审美这么差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啊?不会是殴打招生办主任胁迫大学录取的吧?”
人偶用手里的草杆戳了戳狍子,还是不理林川。
林川越发贱兮兮:“小智障!小智障!今晚我就把小路潇扔在山里偷偷跑掉,你们就再也出不去喽!”
远处,路潇洗完手走回来,隐隐听林川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冷声问:“哎!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林川笑容可掬地摇头,言辞诚恳:“没有没有!哪能呢!咱们同事之间情深似海,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平安健康!”
这时蹲在地上的人偶突然站了起来,转回身看向路潇,明明没有张口,却自然地发出了一种悠扬的声音,音调轻柔而舒缓,像是传达神谕的歌吟。
“他说你超级土……”
“简直辣眼睛……”
“殴打招生办主任胁迫大学录取……”
“把你扔在山里偷偷跑掉,你就再也出不去……”
林川腾地跳了起来,骇然发问:“我靠!它怎么说话了?”
路潇的眼神在人偶和林川之间跳跃几次,不知道是应该先庆祝人偶会说话了,还是应该先揍林川一顿。
思考一秒钟之后,她果断决定先把仇报了,于是抄起草束追打林川,直打得他抱头鼠窜,满头绿叶,*最后林川持伞飞升到空中,跟表演杂技一样在空中盘腿而坐,怎么都不肯下来了。
路潇扔开草束,跑回石板坐下,抱起人偶放到自己的腿上。
“小祖宗,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啦?”
人偶却不肯再发出一个音节了,它固执地扭头看向地上的狍子,好像一心一意都在狍子身上。
“冼云泽,你看着我!”路潇强行把它的头扳正,“快!再说两句给我听听!”
人偶伸手指着地上的狍子,焦急地戳了两下,仿佛等不及要去观察那只动物。
林川幽幽飘到他们上方,摘下头上的草叶扔向人偶。
“呸!”
“叛徒!”
“小智障!”
“居然出卖我!”
“谁才是你上陶同道啊!”
“胳膊肘往外拐的地精小矮人!”
他们三个嬉闹得正欢,但饿得前腔贴后腔的宋大师和陈瑜圆却没精力学他们开玩笑。
宋大师和陈瑜圆用溪水清洗过狍子,准备剥皮去内脏烤来吃,陈瑜圆干不了这种血腥的活计,于是主动选择钻木取火,不过以她的手法,估计生出火来已经是明天早上的事了。
宋大师也没好到哪去,他拿着一把简易折刀,绕着已经濒死的狍子来回转圈,反反复复下了七八十遍决心,还是没勇气给它个痛快。狍子在宋大师奇怪的祝祷下慢慢丧失了力气,最后实在等不及他下手,干脆自己主动咽了气。
宋大师凭本事耗死了狍子,还谨慎地用匕首碰了碰狍子的前蹄,确认它的确不会再动以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之间,已经瞳孔扩散的狍子原地抽搐起来,一脚蹬翻了宋大师。
宋大师吓得嗷一嗓子窜出十多米远,陈瑜圆也没扛住,嗖地躲到了路潇身后。
只见地上的狍子蠕动几秒之后,忽然开始呕吐,与其说吐,倒不如说是几只体型巨大的蜈蚣从它的食道里爬了出来。
蜈蚣离开狍子的身体,立刻簌簌爬进了草丛,宋大师和陈瑜圆看不出那些蜈蚣除了大之外还有哪里奇怪,然而路潇和林川却看得真切——蜈蚣的头顶尖角与几十对足尖上都闪烁着金属光泽,那东西绝非自体生长出来的,而是一套极为精巧的人工护具,蜈蚣足上的铁套尚不到一根牙签粗细,中心还要镂空,而且一只蜈蚣就需要打造上百对如此精致的足套,可见工作量有多大。
眼前的蜈蚣与路潇在山洞中所见的甲虫与鳗鱼一样,都人工培育出怪物,那么他们的主人也该属于同一个群体。
蜈蚣钻进草丛后不久,河流上方,也就是狍子飘来的方向,突然跑过来七八个拿着捕猎工具的人。
这些人踩着草编鞋子,上身大多赤裸,下身穿着兽皮和麻布缝制的粗陋衣装,肤色黝黑,头发剃得极短,手持的捕猎工具都是铁木材质的弓箭与刀,看起来很像某个未被现代文明侵染过的原始狩猎部落。
打头的首领看到路潇几人,立刻叫同伴们停在原地,而后他远远挥了挥手,十分客气地对眼前的陌生人打起招呼,口中竟然说着生疏的现代语言。
“朋友,你们一定是误入此地走不出去了吧?不要怕,遇到我们就算得救了。”
第35章
路潇冷静地把人偶抱进包里,拉上拉链,隐去身份回答猎人。
“我们的汽车水箱干了,司机去后边村子里买防冻液,结果再也没回来,我们本想去找他来着,结果却发现村子突然消失了。这座山里既没有手机信号,又分不清东南西北,还走不了回头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猎人首领苦笑着摇头:“如果知道就好了,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困在山里出不去的普通人,不过我们来的时间更久,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为方便说话,首领谨慎地靠近了些,此时路潇注意到他腰间挂着几个拇指粗细、手掌长的竹筒,走路时还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每个竹筒侧面都竖向钉着一排圆滑的竹质锯齿,像是某种装饰。
路潇也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陈瑜圆和宋大师前面:“那你们在这儿生活多久了?”
首领苦笑:“我们之中最老的人已经去世了,从没有人成功离开过这里。”
后方的陈瑜圆和宋大师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发出惨叫:“我们也会老死在这儿吗?我要回家!我不相信!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老公不会真死了吧?哇——”
他们两个人鬼哭狼嚎出了四人份的紧张不安,成功掩饰了路潇和林川的镇定,直到林川回头给了他们一个“你们再说一遍谁是鬼地方”的眼神,才成功让两个人收了声。
首领见多了新来者的崩溃和绝望,此时只叹了口气,然后指着地上的狍子说:“请问能把猎物还给我们吗?那是我们很不容易找到的食物,当然,见者有份,如果你们想留在这儿,我可以分半只给你们,如果你们选择跟我们走,我就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
路潇倒吸冷气,故作惶恐地摇摇头:“这狍子你们千万不能吃啊!它长寄生虫啦!我们刚才眼看着它嘴里吐出一大团绦虫,掉进草丛里不见了,这些绦虫要是长在人肚子里就坏了,山里可没有打虫药吃!”
首领听到她把蜈蚣叫做绦虫,不禁笑起来:“朋友,那恐怕不是寄生虫,而是我们的伙伴。这座山极其危险,为了在这地方活下去,我们必须掌握一些特殊的自保手段,但你尽管放心,它们被驯化得很好,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首领预警完,从腰间解下两只竹筒,后方队伍里的两人也共解下三只竹筒,然后他们拧开竹质的旋纹盖,把竹筒放在地上,再用旋盖朝一个方向刮动筒身上的锯齿,发出有节奏的呱呱声,刚刚潜伏进草丛里的五只蜈蚣闻声簌簌游动过来,自觉地钻回了竹筒中。
路潇本来想装着害怕的样子喊几声,可实在开不了口,好在身后的陈瑜圆和宋大师体谅她的难处,抢先一步吱哇乱叫起来,充分把气氛渲染到位了。
首领果不其然地笑笑,又说:“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但等太阳落了山,这山里有的是比蜈蚣更可怕东西出没,如果你们不跟我走,肯定活不过一个晚上。”
他跟身边的同伴点了下头,那人立刻用绳子捆住狍子的四蹄,甩到肩上扛走了,其他猎人们也相继离开,而猎人首领在转身之前,特意对路潇几个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同来,之后便果断地走掉了。
等猎人们走开十几米后,林川小声对路潇说:“你能看到他们的命火吗?”
他是在说人的头顶与双肩上的三把火。
路潇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不瞎。”
“那你没发现火的颜色不对吗?”
路潇没正经学习过术数,往常生活在一群凡人里,更没仔细观察过每个人命火的颜色,此时被林川点醒,才隐约察觉这些猎人的命火和普通人的命火之间,仿佛真差着那么微乎其微的几个色号。
林川见她面色犹疑,知道她没看出这里面的名堂,于是说:“算了算了,等你背完经脉图,米米会再给你补其他的常识的。”
路潇听他提到经脉图,脸色马上难看起来:“咱们都遇上这种情况了,副组不会再惦记着我的功课了吧?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翻篇儿吗?”
“别做梦了,小路潇,你从这离开后要是还背不完经脉图,真会保不住你的手机的。”
林川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就直说了,普通人刚出生的时候,命火最旺,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命火颜色会渐渐衰微,身体好、命格强的人,颜色暗得慢;身体差、命格弱的人,颜色暗得快,可无论快慢,也都只在一个小范围内调节。除非如你一样修行过,命火的旺度才会突破极限,但这需要非常难得的机缘。前面那几个人相貌顶多三十来岁,明明都是很年轻的人,但命火的颜色却异常黯淡,甚至比不过垂死的老人,按道理少说也有三百七八十岁了,如果他们是凡人,怎么能活这么大年纪?如果他们是修行人,那把命火练成这副德行,修得也肯定不是正道。”
路潇听懂了:“所以垚山的异状和他们有关系吗?”
林川深邃地望向渐行渐远的猎人们:“可能吧,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陈瑜圆带上了他们才洗好的野菜野果,几人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着猎人,路潇还偷偷拉开了背包拉链,伸出两根手指,隔着缝隙和背包里的人偶玩你拍一我拍一,绞尽脑汁引诱它跟自己说话,但人偶意志十分坚定,凭她再怎么诱导都不肯多吐出一个字。
众人跨过最后一道溪流后,眼前展现出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村落。
林川小声告诉路潇,这地方就是那东西想把他们传送到的终点,看来山中异状肯定和这里有关。
猎人们站在村口等着路潇他们靠近,然后解释说:“这座村子就是历年出不去的人建起来的,起先大家生活得很难,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新人,带来了更先进的工具和技术,日子才慢慢变好,大家都是挣扎过、绝望过的难兄难弟,所以不必客气,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
村民相当热情地把路潇四人送进了一间两室带厅的平房,男女各占一室,又送来了丰盛的食物与被褥,然后就纷纷撤了,完全不怕他们半夜溜走,毕竟这座山进得来出不去,普通人离开村庄,恐怕就只有死在野外这唯一的下场。
林川还想和首领聊上两句,但对方借口天色太晚,劝他们先去休息,他察觉对方神色焦急,仿佛急着去做什么,便没有继续坚持,心里却悄悄记住了这件事。
几个人没动村民送来的餐食,而是吃起了陈瑜圆包里的野菜野果,路潇顺手放出了背包里的人偶,调出了手机里缓存的动画片,让人偶在一边独自娱乐。
饭毕之后,路潇惊喜地发现右室中有一个木制的浴桶,院子里竟然还有装满的水缸和烧水的炉灶。
她在隧道里钻了半天,早就感觉一身油腻腻的不舒服,于是准备洗个澡。
路潇跟林川打了招呼,然后趁人偶聚精会神看电影时,轻手轻脚走进房间,换下衣服进了浴桶。
可惜她才舒服没一会儿,人偶便发现路潇和自己不在一个房间里了,立刻丢下手机,顺着感觉找到了路潇所在的右室,砰砰叩击起房门来。
坐在外面陈瑜圆好心告诉路潇:“它好像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