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而后男同学不等老师开口,立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追着伙伴们下了楼。
两位老师都没有理会这段小插曲,张老师也没有提班费的事情,她们相视一笑,各自掉头回了班级。
路潇看了眼旁边的州教育厅专员,亲眼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戏幕之后,他的脸色比锅底都黑。
专员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表情失控地问:“你们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安全局的人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的火`药味,感觉有人要倒霉了,连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好,恕不奉陪了。”
路潇几个人抽身离开,走到下一层楼时,正看见刚才那位张老师把苏晓叫到走廊里谈话,一边说,还一边塞给了她50块钱。
“我刚刚和杨老师谈好了,这是她退给你的班费,拿去给班长吧!你要是和原班级还有事情要沟通,一定先来告诉老师,不用害怕。”
路潇见状走近询问:“你是从艾小铃班里转下来的吗?”
张老师立刻挡在苏晓前面,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路潇自我介绍:“我们是警察,艾小铃离家出走了,我们正在找她,想跟这位同学了解一下艾同学在学校的情况。”
张老师看过他们的证件,又征求了苏晓的意见后,把几个人带到了一间空教室内坐下。
苏晓看了眼老师,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如实吐露。
“那个班里只有两种人算人——成绩好的和有钱的,所有学校活动和评奖选拔都是他们小圈子的事,我这种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一般的学生根本想都别想,小铃只是……太天真了,初一刚分班,她举手争取一个板报设计的机会,杨老师看见她举手突然噗嗤笑了,然后当着全班的面问她‘你怎么好意思举这个手呢?你妈在外面卖那么不容易,花钱送你来学校画画啦?’从那天开始,小铃就被贴上了虚荣、人品不好的标签,也成了所有同学释放恶意的垃圾桶。我家里是开废品回收点的,当然也属于班级底层,同病相怜,所以我俩关系还算可以,我妈看到小铃在网上火了之后,就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给她说了,我妈马上找学校给我转班了,但小铃爸妈都是那种特别特别憨厚的人,根本不会替她出头的。”
路潇叹了口气,她也上过学,当然听得懂这其中隐含的痛苦。
“那你知道艾小铃去哪儿了吗?”
“她跟我说过,她其实——”苏晓忽然顿住,一双眼睛谨慎地打量起路潇。
路潇见她犹豫,耐心解释:“你别担心,我们都是警察,只想帮她而已。”
苏晓攥紧拳头,恨恨地说:“你们答应我不能把这些发到网上去!那些营销号看见她眉毛上有颗痣就诊断她心理变态,看见出生日期就占卜她是丧门星,听到她说话口音就咬定她是反社会人格,我不要他们再知道小铃的任何事了!”
路潇郑重点头:“我答应你,至于你刚说的那些网络谣言,我们也会尽快处理掉。”
“那好吧……小玲爸妈怎么可能给她买手机呀?他们连课外书都不准小玲看。但小玲有一个网友,据说是做歌手的,那差不多就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他们俩有一个专门的手机用来联系,当天她手机被人抢走了,后面才会传出那些聊天截屏,她平时把这个手机藏在学校后面栅栏的裂缝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找一找,但我不确定她离开学校前有没有把手机处理掉。”
苏晓把几个人带到了学校后身的监控死角,但裂隙中的手机已经不见了,好在苏晓还记得艾小铃与那人沟通的时间段,大多是在晚自习下课之后,每次通话时长约10分钟,他们可以根据通话规律排查附近信号塔转接过的通话记录,进一步缩小范围,筛选一些嫌疑人。
路潇他们跟苏晓和张老师道别,就此离开,正待走出校门,忽然听见广播里传出声音。
“所有班级暂停课程,自行复习,全体教职工立刻前往大礼堂开会,重复一遍——”
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第85章
几人离开学校,立刻前往了通讯公司。
通讯公司很重视,当即分配了人手排查可疑号码,路潇站在一边看着工作人员整理通话记录,看到眼前数字乱飘,瞅什么都是12345,数着数着,站着都要睡过去了,她作为非专业人士,其实帮不上什么忙,挤在这儿除了给工作人员徒增压力毫无作用,赶快拉着米染溜了。
走进电梯之后,路潇还盯着电梯按钮多反应了一会儿,几乎快不认识按钮上的数字了。
时至傍晚,他们又去了一趟艾小铃家,见到了她的父母。
女儿离家出走之后,父母急得焦头烂额,双双请了假,顶着早秋烈阳骑着电动车满大街找人,从早找到晚,连口水都喝不上,今晚也是接到接洽人电话才专门赶回来的,要不然他们前半夜根本不可能回家。
中年男人的额头上还留有头盔勒出的印子,一边擦汗一边唉唉叹息:“我俩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供她吃供她喝,一夜夜不睡觉就盯着她学习,哪知道她还能做出那种丢人的事,可真是气死我了!这孩子居然还有脸离家出走!”
路潇看了眼桌面上的寻人启事,启事上的艾小铃只有十岁上下,可她明明已经读初三了,父母手机里竟然没有孩子近期的照片吗?虽然心中不解,但她还是先关心起了艾小铃的去向。
“我知道你们一定已经找遍这座城市了,那她平时有没有提过外地的朋友?”
“没有没有!“母亲也跟着埋怨,“这孩子性子特别孤,从初中起就整天哭丧着脸,跟死了爹妈一样,谁愿意和她交朋友啊?我们训了她好几次,以为她改好了,没想到现在又来这一出儿!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米染皱起眉,以她身为人“母”的体验,不能接受这种批评孩子的方式:“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父亲拧着眉头,笑容苦得发涩:“我们整天低三下四应付顾客我们不困难吗?她在学校里饿不着冻不着,她能有什么困难?”
他们正抱怨着,门铃突然响了,原来是艾小铃的班主任和几位同学结伴来慰问了,大约是下午教育厅的专员干了点什么,吓得他们连夜提着果篮和鲜花来探口风。
艾小铃的父母恭敬地把老师迎进来,口中又忍不住说自己女儿可比人家孩子差远了。
班主任热络地和艾小铃的父母打了招呼,然后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把一个红包交给了艾小铃的爸爸。
“小铃休学这段时间,同学们都特别想念她,知道她离家出走后着急坏了,非让我带他们来小铃家看看,您二位最近东跑西跑一定累坏了,我要上课走不开,只能干着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尽快找回小铃!”
艾爸爸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客套地和老师推攘着红包,老师把红包硬塞进艾爸爸兜里,然后给身后使了个眼色。
一位清秀少年立刻走到前面,对艾小铃的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已经眼角含泪,说话都带着哭腔,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都怪我,我当时只是和小铃开个玩笑,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不会介意的,没想到图片被有心之人传到了网上,还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想到网上那些人会那么坏!”
路潇耳尖,听出这正是下午在教室里嘲笑苏晓的声线,她看向艾小铃的父母,只见两人耷肩假笑着,没有表现出愤怒,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替艾小铃说话,果然,下一秒他们就痛快认下了对方的道歉,还希望小玲回来之后继续和他做朋友。
过犹不及,无底线的谦卑就不能称作美德了,而是自绝,用这种品格要求自己的父母,也会用这种品格要求孩子,所以老师和同学只消说一句“虚荣”,就打碎了艾小玲的全部尊严,她甚至不能跟父母求助,因为父母也站在敌人那一边。
她不愿再听,起身走进了艾小铃的房间。
房间不大,门锁是坏的,明明是少女的闺阁,却因为面北照不见阳光而有些阴冷,四面白墙不曾装饰,桌面与书架上空荡荡的,没有寻常孩子喜欢的零零碎碎,她坐向桌前那把没有靠背的圆凳上,随手拉出木桌下的杂物筐,里面挤满书籍和试卷,竟也没有任何摆件和文玩。*
就算路潇这种万里挑一的异类,上学时都有几个交好的同学,每年她过生日,只要不逢假期,总能收到几张贺卡或者小摆件、手工艺品、戒指发卡什么的,秦叙异和爸爸妈妈也常送些小惊喜逗她开心,时间久了,她的房间免不了和别的孩子一样被各种小玩意占据,七彩缤纷,幼稚可爱。
但艾小铃的卧室里什么都没有,是她不喜欢那些礼物,还是……从来就没有收到过?
路潇叹着气,拿起了艾小铃的语文作业。
这份作业的主题是介绍紫城历史,艾小铃选择的内容是紫城三大传说之一的转世判官。
转世判官其实是一个近代人物,此人姓郑,名叫郑邑,百年前山河动乱,他率领一队人马独占紫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当时江湖上有一些侠义之士见他不惯,想要替天行道,于是买通了将军府的看守,预备趁沐浴无人警备之时,来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这群侠客都是当时一顶一的高手,个个以一敌十,皆可飞梁上柱,他们提前在将军府内埋伏下,眼瞅着郑邑孤身一人走进了十方大小的浴室,便发出一声呼哨,齐齐从四面杀入,然而这群人却再也没有走出那间浴室。
走出来的人是郑邑。
他新沐过后,头发尚且滴着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接到消息的卫队赶来救驾,才从他们口中听说有一群刺客来刺杀自己了,却也只是轻蔑一笑,说道他们已经死了。
民间不解其意,纷纷私下传言,这位杀人如麻的军阀乃是阎王帐下的判官转世,此来人间,就是为了收人命的,只要阎王那边不给他销账,再厉害的刺客也杀他不得,而他看谁不顺眼根本不需动手,只消暗地里朝生死簿上一勾,那人就稀里糊涂的死了,这不,一群铁铮铮的英雄就把自己栽了进去。
从此以后,郑邑转世判官的名号便在民间流传开来,再经茶馆酒肆一番添油加醋,越发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至于那将军府邸、密宅深处,当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除了郑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路潇专心看着艾小玲的作业,身后门扉响了一声,不用回头,便感应到是冼云泽跟了进来,勾勾手指,他就走来跪坐在她身边,屈肘搭着她的膝盖,枕着头,然后用一根手指拉开了挡住她面庞的书页。
路潇放下书本,摸摸他的头:“好乖。”
冼云泽小声说:“我还是更喜欢我们的妈妈和爸爸。”
路潇笑笑,冼云泽的情绪既敏锐又敏感,自己都听不下去外面的胡言乱语,他一定更对那些人感到不适,不过他是神仙,没必要花精力钻研凡人的心理问题。
“叫上米米,我们走吧!”
她拉起冼云泽,正欲离开,忽然听见外面的人声吵了起来。
“还没找到女儿就谈原谅太早了吧?你们了解过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是米染的声音,看来某些神仙还是忍不住钻研起了人类的心理问题,“陌生人怎样评论你的家人你都无所谓吗?为什么不维护自己的孩子呢?”
路潇赶快出来喝住了想要争辩的老师和学生,倒不是担心米染吵不过他们,而是害怕米染话术上不占优势后转战法术,毕竟米染可没有什么“美德强迫症”,谁敢指责她粗鲁她真的会给对方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粗鲁,但那样保障科一定会就收尾问题恨上她们的。
路潇把米染带回酒店,这一夜暂且住下。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走向沙发,一声不响地躺在冼云泽的腿上,他就拿吹风机开始替她吹头发。
路潇闲闲地打开工作群,米染还在群里抱怨今天遇到的事情,但只有林川和凌阳弋在沟通,宁兮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林川还@了宁兮好几次,他也装作看不见,路潇心里哇哦了一声,心想宁兮出息了啊!
他是怎么忍住不理睬米染的?吞了一瓶安眠药强行让自己睡过去了?蛟是需要冬眠的吧?他一定是去冬眠了吧?
路潇向上伸手绕着冼云泽的头发,忧心忡忡地问:“要是副组和米米分了,咱俩应该跟谁啊?”
第二天,暴雨倾城,中午雨小了些,接洽人带着一份嫌疑人资料找了过来。
感谢通讯公司职员加班加点的努力,最终锁定了一个关键嫌疑人,该嫌疑人名下的手机卡在紫城中学附近激活,通话记录和艾小玲的通话习惯高度近似,更可疑的是,这张手机卡的通话对象居然是他自己的另一张手机卡。
嫌疑人的真实姓名叫做孔信,他根本不是什么歌手,也做不了歌手,他少年时因咽喉手术致喉返神经永久损伤,也就是不能发音,所以成了一名登记的言语障碍的人士,从职校毕业后,进入一家家具厂里打工,十年间苦练手艺,手作家具屡屡在全国展会上拿奖,同事说他已经攒够了钱,过了年便要独立开店,一切看上去都挺不错的。
但这位前途光明的小伙子,背地里却以歌手的身份与一个冒充探险家的少女做起了网友。
而且也孔信失踪了。
两个月前,大约就是艾小玲聊天记录被曝光的前几天,他与老板因工资问题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第二天也没有上班,老板猜测他是嫌弃这里待遇太低,所以连夜跑路了,所以没有报警,只把他的个人物品装起来等他自己来取。
工厂这段时间没有招新,所以孔信的单人宿舍也没有新住户,屋内仍维持着两月前的模样,干净整洁,任谁都不会往凶案上揣测,米染进去走了一圈,在浴室地漏上发现了骷髅蝶的鳞粉。
孔信和司奕的失踪地点都出现了骷髅蝶的鳞粉,那么艾小铃呢?她现在在哪里?
已知的三名失踪者分属于不同的性别、阶层、年龄,有着不同的社交圈和爱好,看起来根本毫无交集,唯一共同点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与现实生活毫无瓜葛的虚拟身份。
路潇猜测破解他们失踪之谜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虚拟身份。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们找到了孔信的手机。
孔信和司奕、艾小铃不同,他一人独居,不需要瞒着谁,也不需要躲着谁,所以没有定期清空手机的习惯。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带密码的奇怪APP,这点加密级别当然拦不住安全局的破解技术,他们很快恢复了APP中未被覆盖的缓存数据。
这是一个相当粗糙的像素点游戏,地图很大,有海洋有森林,有城市和地下城,但基本没有任何玩法,连注册角色的背景都要玩家自己长篇大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像素点上添加可触发文本,用来对游戏事物进行说明,几乎是一个纯文字游戏。
孔信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登陆了,本月一号的系统自动邮件还是未读状态,点开来,里面是3000系统点,可以转换成饥饿值、财富值、健康值等等,这些点数可以附于触发文本内,下一个点击文本的玩家就能提取这些系统点,应该是一种鼓励玩家互动的方式。
这个游戏没有盈利模式,也没有反作弊机制,更没有任何下载渠道,能不能流畅运行完全依靠玩家自觉维护,所以应该只是小圈子内的自娱自乐。
很巧,孔信在这个游戏内的人物设定就是一个歌手,他的角色喜欢写歌和唱歌,城市剧院里还有他的演唱会海报,点一下,会进入一个演唱会现场界面,能播放孔信精心自制的合成音歌曲,实话实说,歌曲并不优秀,但这个演唱会界面的每一个像素点上都有触发文本,文本叠加在一起,密密麻麻,全部是其他游戏玩家——不,应该说是听众们的热情赞美和鼓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司奕和艾小玲的是不是也有对应的游戏角色?
可惜游戏目前无法登陆,也就不能搜索用户,好像是游戏服务器那边出了问题。
但既然找到了服务器地址,安全局就能直接找出服务器的注册者,一个叫陶荃的男人。
第86章
紫城金堆区警察局,一个老警察挂断电话,向对面椅子上玩手机的年轻警察招了招手。
“别玩儿了,市局让咱们下去接一个人。”
年轻警察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接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