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阮阮!”男人叫着她的名字走上前,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还没做饭呢?你又看书看傻了?”
吴阮慌张丢开书本站起来:“呀!我没留意天黑了!”
男人拉出椅子坐下,戳戳桌上的书:“你整天看这些有什么用?还想考大学呀?”
吴阮被他讽得羞赧,立刻跑进了厨房,路潇也轻轻巧巧地跳到了厨房上面,照样掀开一片瓦片偷窥。
女人揭开灶台上的竹匾,匾下扣着切好的青椒和腌好的肉丝,还有一盘花生米,她手脚麻利地点燃煤炉子,先烧油下花生,炒熟盛出来,撒上盐和糖掂一掂,再就着锅底油下葱姜,把青椒肉丝也炒了出来,配上酱菜和剩饭,利索地拾掇出了一桌餐食。
吴阮摆好碗筷,喊了一声,男人方才踱进厨房落了座,他一个人吃完了两盘热菜,末了还把米饭倒进青椒肉丝的菜盘里,吃光了最后一点汤汁,而同桌的吴阮只能小鸡啄米一样挑着酱菜下饭。
男人吃饱了,懒洋洋抹了抹嘴,起身去往厨房角落,那里放着一只铁皮桶,里面尽是零零碎碎的废铜线、铜板、铜件,铁桶左边支着一口齐胸高的工业坩埚,铁桶右边是一只盛满沙子的高长木箱。
他把手伸进木箱,拨开沙子,小心抽出来一棵铜树,细看下去,铜树枝干上都是一颗颗的戒指,男人把戒指一个个掰下来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又把铜树的主干丢回了铁桶,然后一面欣赏金灿灿的手掌,一面叹气。
“可惜现在银子越来越不值钱了,这要是放在过去,高低我也能买个县太爷当当。”
吴阮端着碗筷,定定看着他的手:“财神真的能变钱吗?”
“贱货,这事该你打听吗?”男人语气不善地瞪了吴阮一眼,转身点燃坩埚,把铁桶里的废铜倒进去,设定好温度,然后带着满手的戒指出了门。
屋顶的路潇放下瓦片,猫一样跳上树梢,悄无声息地尾随男人去往那条岔路。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在磨朱砂,裁黄纸,熔制黄铜首饰。那些藏于地下室的古怪石雕被展示到大庭广众之下,有人正打磨、清洗着这些邪祟,而他的神态就像秋收打谷一样自然。路潇见过那个打磨石器的人,听说是村里的石匠。
戴戒指的男人路过石匠的时候,特意停下叮嘱说:“可要小心着,不能出岔子,不然咱们就全完了。”
石匠叼着烟,敷衍作答:“我干了多少年了,用得着你担心?管好你自己吧!该干什么抓紧去干,明天可就是财神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距离很近,戴戒指的男人突然嗅嗅鼻子:“你是不是喝酒了?”
石匠不以为意,酒气熏熏地嚷:“咋啦?你结婚了天天抱着老婆快活,老子娶不到老婆喝点酒,轮得到你管吗?再废话我在你脑袋上敲个洞,灌上铜汁,把你也献给财神!”
两人体型悬殊,男人不敢硬碰碰,压着火气闭上嘴走开了。
第101章
屋檐上的路潇正准备追上去,忽闻一阵奇怪的叫声接近,回头一看,只见冼云泽附身的纸人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肩头,此刻正又蹦又跳地挑衅着一只飞上屋顶的母鸡,那母鸡颈毛炸开,振动双翅朝她扑来。
“咕咕哒,咕咕哒!”
路潇闪身躲开母鸡的攻击,而后又看见吴阮正拎着扫帚在地上撵着这只鸡。
“你又上房,哎呀呀!别踩坏我的太阳能板!”
两人近在咫尺,可吴阮的眼神却没有在路潇身上多停留一秒,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鸡。路潇察觉到这一点,便拎起母鸡的脚扔了下去。
“要不是指望你给我下蛋,我非炖了你不可!”吴阮丝毫不觉有人帮忙,还当是母鸡自己跳了下来的,她抱着母鸡刚要走,余光似瞥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一瞬间,唯有路潇知道两人的视线正在对视。
吴阮能感觉到她,但是看不见她;而她能看见吴阮的身体,却看不见她的灵魂。
确认这点之后,路潇便放心大胆许多,她跳下屋檐,谨慎地靠近石匠,对方虽然看不见她,可也像吴阮一样感知到了陌生的注视,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慌张地四面张望。
石匠不明所以地拍拍脑壳:“什么唬东西老子一跳!”
路潇发现戴戒指的男人已经走没影了,便尾随吴阮回了家。
吴阮去厨房烧水洗碗,路潇趁机翻遍房间,这里的物品也生产于五年之前,只是比她初到此地时看见的更新,许是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大了点儿,惊动了隔壁的吴阮,吴阮抄起一根炉钩,比比划划地闯回了房间。
“谁?谁在这儿?别给我装神弄鬼!”
路潇瞧见四下没人,干脆上前一步拽住了炉钩,铁器的手感坚实而冰冷,这东西是真实的,随后她一用力把吴阮拉了个趔趄。炉钩哗啦啦坠地,吴阮也惨叫跌坐,她惊恐地左右观望,却看不见是谁拉倒了自己。
路潇蹲在她身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眉心,她便忽然看见了路潇。
“哇哇哇哇!”吴阮一开口唱出了七八个声部,可见着实是吓坏了。
路潇往后撤了撤:“你鬼叫什么?”
吴阮正要息声,又看见路潇头顶爬上来一个小纸人,小纸人一开口还发出了声音:“哇!”
“鬼啊啊啊啊!”吴阮再次连声惨叫。
小纸人也很配合:“啊!”
吴阮仿佛一台坏掉的汽车警报器,无论路潇说什么,她都只会哇哇哇哇,迫不得已,路潇只能一手攥住纸人掐灭了复读,一手抬起吴阮的下巴手动帮她闭上了嘴。
待吴阮冷静下来,路潇问她:“现在是什么时间?”
吴阮惶恐作答:“晚……晚上?”
“我问年份。”
吴阮果然说出了五年前的年份。
如果把眼前的吴阮称为2号吴阮,那她和1号吴阮的本质区别就是——1号吴阮生活在正常的时间线里,有灵魂而无身体;2号吴阮生活在5年前的时间线里,有身体而无灵魂,而且两个吴阮长得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岁月磋磨的痕迹。
路潇见过的奇闻异事太多,没有过多纠结两个吴阮,只问:“你们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
吴阮胆怯地说:“我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老公不愿多跟我说那些的,我只晓得他们是要拜财神。”
“那你们熔的铜器就是祭品了?”
“不是的,这是财神给我们的回礼。”
“回礼?”
“我们奉献给财神铜质的东西,财神会把黄铜变成白银和黄金。”
“啊?这财神是什么玩意修成的?印钞机成精了?”路潇喃喃自语一句,继续追问,“你说具体点,怎么变的?”
“他们每年都会出去收购黄铜,然后把黄铜带回来提纯,再打成首饰或者铜锭,等到财神节这一天,财神就会把黄铜变成银子和金子,不过金子数量很少的,大多都是银子。”
路潇环指一周:“看看你们家的装修环境,再看看你们村的经济水平,我能信你们会点金术吗?”
吴阮解释:“财神每次赐下来的银子是有数的,分到各家就不多了,旧时候银子值钱,这笔银子确实很抗用,可现在白银不值钱了,这些银子只能稍微添些财!”
“那你们怎么不勤快点儿,每年多搞几次仪式?”
“拜财神是要看黄历的,好几年才能遇到一个合适的日子,选错日子可会要人命呢!哪敢说拜就拜?而且现代不比古时候,没有购买凭证的白银很难兑现,我们只能低价卖给收首饰的人,还不敢在一个地方出手太多,必须走一个地方卖一点,不容易的,不容易的……”
怪不得金满沟的人个个穿金戴银,原来是自产自销。
如果他们单是靠奇门术数搞点儿重金属,那实在无关犯罪,只能说冶金产业大有发展。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路潇说,“你们为什么把外地人骗到村里来?”
吴阮眨巴眨巴眼睛:“不可能,我们村子特别排外,连收山货的都会被打出去。”
“你再想想,假如你们这么干,目的会是什么?”
吴阮揣摩着她的表情,嚅嗫道:“我们要……要开发农家乐?”
路潇无语,五年前的吴阮就是一个傻白甜。
她把双手举到头侧,朝空气里抓了抓:“财神在哪?带我过去!别耍花招,否则我就把你吃掉——嗷呜!”
“啊啊啊啊别吃我!我带你去!”
吴阮哭着跑出门,路潇隔着几米跟着她,小纸人则坐在路潇的衣兜里,专注于捋平身上被路潇捏出来的皱纹,难得安静片刻。
他们果然走向了那条通往山崖的岔路,曲曲折折行进十几分钟,直至一处纵深的山隙,山隙内有涓涓细流蜿蜒而出,这便是金满沟前那条河的发源地了。
只是时间一长,吴阮又看不见路潇了,她站在山隙前怯怯地呼唤了一声,没有听见回答,撒腿便跑,但不曾跑远,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住衣领。
路潇重新出现在她眼前:“财神在里面吗?”
吴阮一个劲儿点头。
路潇把吴阮推到一棵树前:“看见这棵树了吗?对着它数1000个数,不准数太快,不准跳着数,什么时候数完,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如果你偷偷溜走了,我就去你家吃掉你,呜嗷嗷嗷——!”
五年前的吴阮是个不禁吓的小可怜儿,被路潇一吼,便乖乖地对着树数数,还因为太过害怕,连着几次没数到20就数错了,只能从头再数一遍。
路潇看着她掰手指计数的样子,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了山隙。
汀滢细流深入幽邃的通道,将她带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山中溶洞。
此间高愈百丈,宽广得可以做飞行试验的风洞,六面石壁上长满了巨大的结晶簇,晶体完整而纯粹,五颜六色,分属于金银铜铁锡钠镁铝硅磷等种种化合物,以一己之利涵盖了整个化学元素周期表,纵使稀有金属矿藏多会产生复杂的伴生矿物,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丰富到这种地步。
溶洞各处都插着密集的火炬,火光照在或光滑或半透明的结晶体上,折射出缤纷的光线,赤橙黄绿紫交相辉映,又随着火焰的抖动而不停流淌、变幻,似让人置身于颜料的河流里,连呼吸都染上了颜色。
洞穴最里侧天然生长着一方八仙桌大小的水晶石板,如今那上面堆满了铜制器皿、首饰、工艺品,还有码放整齐的铜锭和铜砖,粗略估算下来,单论黄铜的价值都得十几万了,晶板的裂隙里隐隐闪着一点光芒,路潇俯身仔细查看,发现那是一些卡进缝隙中取不出来的银耳坠、银戒指、银项链,若是别的地方,只怕失主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财物取出来,但在这里,这些银器就像井盖下的零分硬币一样无人在意。
除此之外,洞中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存在。
水晶石板对面,伏卧着一只身衰体弱、气息奄奄的巨鸟,它有着长逾百丈的双翅、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仲夏夜海水般深蓝的羽毛,美丽非凡,正是路潇曾于深林中惊鸿一瞥的那只异兽。
这里是五年前的时间线。
五年后,路潇见到它在月色下凌空翱翔。
五年前,它却要死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
此刻洞穴里还有三个人,除了戴戒指的男人外,金满沟的村长和会计也在。
男人把戒指一颗颗放进铜碗里,而后和顺地请示村长:“有件事儿我想和您说一下。”
村长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男人说:“我刚才看见石匠在打理礼器。”
村长:“这不就是他该做的吗?”
“但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他那个人平时总毛手毛脚的,打理礼器也不用心,这事出错可是要死人的!我跟他讲道理他还不听,村长您得管管他。”
村长把抽完的烟头丢在地上,抬起脚跟捻了捻:“烂泥扶不上墙!”
会计叹着气说:“要不是指望他爹联系买家出货,谁搭理他啊?现在还不能得罪他家,你且忍忍吧!”
村长看向会计:“我也不放心他,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吧,转生符够数了吗?”
会计点头:“足够了。”
路潇听得云里雾里,男人也听得云里雾里。
男人问:“什么是转生符?”
“不该你问——”村长话说一半顿了顿,一摆手,“算了,你是本家的人,这些事早晚该告诉你的,你还年轻,第一次拜财神,只知道拜财神出岔子会死人,可不知道这事其实经常出岔子,不过就算发生意外也用不怕,咱们有补救的办法。”
男人啊了一声:“人都死了还能补救什么?”
村长解释:“假使你拜财神出了意外,也只是身死,魂魄还在,咱们有种秘法,让你能通过一个人的照片和名字找到他的位置,和他说上话,像活人一般与他相处,等你和他聊熟了,便想法子让他来金满沟找你,之后祖宗们再做法把你的魂魄换到他的身体里去,这人就是你的转生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