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所以你想报复她?”
“我疯了?”年轻人似听到恐怖故事,打着颤摆手,“想都不要想,根本打不过!凡是能被杀死的生灵都离她越远越好,最好躲出这个世界永远别回来!”
“啊,这么严重,她到底什么来历?”
“嘘,不可说。”年轻人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视线巡回过天际,仿佛在搜寻目不可见的人,“这个秘密一旦出口,就会引来不速之客,那些人为了隐藏她的身份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杀不了我,但肯定能杀了和我说话的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呀,从你的立场出发,其实他们应该算是好人,我甚至觉得如果你知道了那个秘密后,大概率会心甘情愿被他们杀掉。”
殷洋撇嘴:“我才不信!你知道的,我一直拼了命的想活着。”
第117章
年轻人从窗棂上摘下一朵金属花,花瓣在他掌心收敛,重新聚合成一枚橙子大的骨朵,他往花蕊里弹了一簇真火,光辉便照亮了房间一隅,也温暖了掌心方寸。
他把花灯递给殷洋用来暖手。
“算了,不聊这个,时间不早了,他们应该已经问出了那片老鼠洞的详细,老鼠们知道自己要被一窝端,肯定濒临崩溃,地下秩序很快就会失守,慌不择路的老鼠们会打开所有老鼠洞逃跑,那里面沉积千年的煞气也将涌入人间。”
仰望天空,暗淡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柔和的红光,那是霓虹灯彩映照在厚重的云层上,被冰晶过滤后存留下的颜色,看似温暖如火,却寒冷彻骨,明明几分钟前还是明月高悬的晴夜,谁想一转眼就招来了漫天浓云。
“殷姐姐,要下雪了。”
一阵寒风吹进窗子,好似迎面打开了冰箱门,庙里的气温霎时降了七八度,连人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雾,六角形的雪花便在此刻飘零而下,洋洋洒洒,仿佛白云堆地。
殷洋抱紧花灯,诧异地抬起头,一片晶莹的雪花从破庙漏顶翩然降下,在她的眉心化为一丝水痕。
年轻人转回身,平视神像巨大的头颅,简陋不堪的泥胎在大雪里片片剥落,一层更加鲜艳生动的面目破茧而出,栩栩如生,似有呼吸,乍然复活的巨神睁开双眼,声音钟鼓般响亮。
“来者何人?”
年轻人双手插着衣袋,走到二楼平台的尽头,笑言:“替人消灾的。”
众神之末,那尊手持双刀的巨神向前迈了一步,它垂下带金盔的头颅俯视着年轻人,宛如危危巨石吊在人的头顶,随即巨神眼球一挑,又把视线移向了年轻人身后的殷洋。
“贱妇,你——”
未等无名神说完这句话,一直和声细语的年轻人突然暴起,巨神顺势张开五指压下来,窗扇大的手掌呼啸成风,硬碰硬地和年轻人撞到一起,然而两厢对撞之后,却没有发生预料中的轰然破碎,只有一声宛如飞蛾撞上灯罩的沉闷扑打声混在风声里,轻飘飘的,未能阻碍手掌一丝一毫。
双刀神威严的面容忍不住嘴角上挑,它正得意之时,预想中已经糊成一团血肉的年轻人却穿透了它的手背,重重踢中金盔,金盔连带着嵌于其上的一枚铜钱一起崩碎,双刀神受力向后跌倒,它的身躯庞大却不笨拙,反而极灵巧地变换步伐稳住姿势,挥舞长刀甩向年轻人。
这次交锋让人看清了真相,只见那虎虎生风的长刀横斩过年轻人的腰际,然而刀锋碰触到年轻人时,却没能产生任何伤害,好似击中了一道不存在的幻影。
年轻人落到双刀神的肩上,抬起右手,玉杆似的指节末端是五枚金色的指甲,那金灿灿的颜色从半透明的指甲上流下来,在食指指背上聚拢成红豆大的一滴,液滴中凝结成无数微末的齿轮与锁环,而后这些零件迅速拼接成了一只小巧的蜘蛛。
年轻人冷声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不会说话我就把替你舌头拔了。”
金属蜘蛛从他的右手蹦到左手,两手之间便拉开了一条纤细的蛛丝,他把蛛丝兜成一圈套上双刀神的脖子,手指轻弹,又把小蜘蛛送上庙顶,自己则踏着巨神的肩膀翻身落回了二楼平台。
蛛丝落在人的皮肤上都难以察觉,更何况落到双刀神土石般粗糙的身躯上,因此它起先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片刻之后,它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栗,地板破碎,地基塌陷,木石滚入幽深的地坑,双刀神庞大的身躯随之坠落,那轻飘飘勒着脖子、几乎没有感觉的蛛丝偏在这时候起了作用,这条纤细的线以远超常识的韧性勒进了双刀神的皮肉,切豆腐般轻松的割开了它的咽喉。
双刀神不由自主地丢开了手里的兵器,胡乱挥手抓向脖子上的细线,结果被锋利的蛛丝斩断了十根手指,幸而命悬一线的时刻,它忽然想起来自己会飞这件事,扑腾几下腿,好不容易在空中稳住了身形,但蛛丝仍吊着它的脑袋,它逃也不是战也不是,只能用光秃秃的手腕托着摇摇欲坠的头颅,铜钱即碎,如果这具身体死亡,它的魂魄也会飞散。
此时一片雪花从破庙上方飘落,奇迹般悬停于半空,借着微弱的雪光观察,才能看见一条细线拦住了雪花的去路,原来不知几何时,被少年弹上庙顶的蜘蛛已经在空中织开了千丝万缕的网,几条蛛丝恰恰穿过了每尊巨神眉心的铜钱。
年轻人摊开手掌,小小的蜘蛛吊着一根丝线从天而降,落入掌心,重新溶为五瓣金色的甲片。
他弹着指甲,继续道:“凭各位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就别丢人现眼了,你们在我手下都过不了两招,怎么敢打外面那位的主意啊?你们靠采补活人的气运才能苟且保住魂魄三五百年,如今断了采补的途径,怕是离死不远了,只要你们要交出三生石和敲心鼓,我就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这两样东西大概极重要,巨神想也不想便回驳:“你休想!”
“休想?”年轻人眉梢一挑,蛛丝猝然绷紧,铜钱悉数碎尽。
铜钱是转换傀儡的法门,没有铜钱,它们就只能暂居于泥胎,如此张扬的身体显然哪都去不了。
雪花越下越密,片片落进陋庙,被纵横交错的蛛丝分界之后,最终在地面铺成了一个复杂的对称图案。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只缠着某种生物筋腱的玉璜,下方的图案立刻溢出淡绿的雾霭,袅袅吹向那只玉璜。
“这扇门通往圯巳世界,那里灵气稀薄,不足以诞生生命,仍旧呈现着混沌初开时的一片荒芜,但却足够安全,以你们的能力,暂且躲上三五十年不成问题,三五十年后风声松了,你们便可以自由来去。”
巨神反问:“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里一无所有,我们靠什么活过那三五十年?”
年轻人张开双手:“这不简单嘛?各位上仙彼此取长补短,相濡以沫,总归能留下一星半点阴司火种继承大统。”
通俗点说,就是互相吃。
巨神恼怒:“那如何活得下来?”
年轻人摇摇头:“与我无关,你们也可以现在出去自杀,请问诸位是选择必然的死亡,还是微末的生机呢?”
宁兮挂断接洽人打来的电话,然后瞄了眼垂死挣扎的纸人,“果然还是怕死。”
他们手里扣着阴差的生魂,阴差的肉身必然随着法术到限而丧失机能,这时一定要用设备维持心跳和呼吸,才能够保留还阳的希望,凡人大多是不想死的,所以走投无路之际,理所当然会去医院求助,这就是宁兮打的算盘。
他叫接洽人统计州内所有医疗机构新近入院的昏迷者,一旦发现无法确诊的特殊病例,立即上报,如今果然得到回应,市中心医院刚刚收治了这样一位患者。
路潇把纸人扔回给宁兮,拎起软糖猫咪放到了头顶,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酒店。
夜雪霏霏,山河堆絮,车流穿梭于四衢八街,画下一笔笔纵横交错的墨迹,仿佛一张大网扣住了这座纯白的城市。
路潇几人乘坐的汽车穿过一座横跨马路的古老牌坊,这座木结构牌坊十分高大,历经岁月盘摩,*已经不见了棱角,牌坊上的题文和日期被飞雪掩盖,无法辨认,但从底座上的文护不锈钢牌来看,这座牌坊已经有很多年头了,越过这座牌坊再走不远,便是中心医院的正门。
此时中心医院已经下班,候诊大厅空荡荡的,宁兮一进门,提前来了解情况的接洽人便快步迎了上来,且说且走地把他们引进了电梯。
接洽人:“目标在顶楼VIP病房。”
宁兮:“你安排的?”
“不是,我们没有接触目标。”接洽人回道,“目标是梓州金属的老板,叫做许多乾,他昨天下午交代秘书取消一切会议,谢绝访客,然后一天都没离开办公室,秘书感觉不对,强行砸开了门,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医生诊断为病因不明,无法唤醒,而且他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现在只能靠呼吸机保命。”
宁兮点头:“知道了。”
“这次目标身份特殊,求你们谨慎些,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否则不容易消除舆论,像之前的楼顶开洞,还有早上那个阵仗就……嗯……你说是吧?”接洽人委屈地扫过几人。
“你说是吧?”宁兮斜了眼电梯角落里的路潇。
路潇翻着眼睛看电梯顶,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住院部顶层只设了几个套间,不仅进出需要另外刷卡,而且每间还有独立的出入口与活动区,十分私密,眼下许多乾的病房里还挺热闹的,秘书、司机、保镖、公司高管把病床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是盼着他醒来,还是盼着他醒不来。
宁兮并不理会这些人诧异的目光,径直来到病床边,弯腰嗅了嗅昏迷者的气息,果然与纸人中的断发别无二致。
“是这个杂碎。”宁兮给出了论断。
接洽人正忙着把无关人等送出病房,此时听见宁兮的话,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忙不迭将他们推进了下行的电梯里。
宁兮打开了病床的固定装置,抓着病床的围栏拖向房门。许多乾的身上还插着呼吸机与一堆设备贴片,被他这么生拉硬拽出来,各种电线导管便散落一地,全部监控设备齐齐鸣叫起来。
接洽人送走人后立刻跑回病房,一台台拔掉设备电源,终止了交响乐似的警报声:“你别在这儿弄死他呀!悄悄的!悄悄的好不好?”
路潇出门前在接洽人身后悠悠说了一句:“看来我们副组确实不太会控制情绪哈!”
宁兮与接洽人擦肩时顺便拿走了他手里的通行卡,然后把病床推向了电梯,电梯还停在一楼,需要一段时间升顶,随着电梯层数一格格变化,病床上的许多乾也一点点失去了生命气象,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宁兮用通行卡刷了医院地下二层,然后又刷了直达权限,当这台电梯缓缓闭合时,一壁之隔的另一台电梯也带着许多乾的主治医生回到了顶层。医护们冲进病房,却发现几分钟前还动弹不得的病人奇迹般消失了,只剩下满地凌乱的医用管线和手拿监控仪插销的接洽人,接洽人对着他们难看地笑笑,心里则咒骂了宁兮一万遍。
第118章
直达医院地下二层的电梯如约落地。
这层楼只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档案科,另一个是停尸间,宁兮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后者。
停尸间里并未开灯,阴森森的,只有写着停尸间三字的电子铭牌闪着红光,房间内侧有一架停尸柜,柜表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抽屉,停尸柜右上角的LED屏标记着-35度,制冷机嗡嗡鸣响,霉腐气味与消毒水气味混合起来,烘托出了恐怖不祥的氛围。
这里看上去正是一个适合鬼怪潜藏的巢穴,万幸并没有鬼怪暂住此处,否则它们可真是太倒霉了。
米染看了眼门楣上的监控器,摄像头便自动转向墙壁。
宁兮把病床推到停尸柜前,拉开一格冰柜,拽出铁质托板,将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许多乾掀翻到托板上,随即将托板送回冰柜,接着锁上了柜门,然后他拿出纸人按在柜门上,一簇绿火烧尽纸人里的发丝,将灵魂送回了它本该呆的地方。
苍白的尸体转眼还阳,发出一阵尖如哨音的换气声,许多乾吹了半分钟哨子,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呼吸频率,他的心脏再次充血跳动,但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刀片,割得每一寸神经都在疼,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砰砰撞击着六面铁板,可由此造成的淤青和疼痛还并非最恐怖的事情,真正的危机是循环吹动的冷气,零下35度的劲风带走了他仅存的体温,旋刀一样凌迟着他的皮肤,连眼珠都要被冻住了。
许多乾无助地敲击着柜门,嘶哑道:“放我出去!”
无人应答。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想要钱吗?还是想要别的?大家都可以商量啊!朋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许多乾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舌头都要冻住了,才不得不闭上了嘴。
宁兮见他安静了,终于开口问:“你干这行多久了?”
许多乾哆哆嗦嗦地回答:“我们家世世代代侍奉冥土,传到我是第三十九代。”
“除你之外还有谁?
柜子里沉默了下来,看来他并不想出卖自己的同僚。
“不说?”
“我不能说,你别问了。”
“世世代代,那一定是大户人家了。”宁兮毫不在意他的对抗,语气很淡定,“你愿以身殉道,我也愿成人之美,放心去吧!你不能说的话,我会再去问你的家人,反正这里的停尸柜多得很,不怕装不下。”
许多乾没料到他能说出如此卑劣的话,气得没了礼貌:“你敢!你是畜生吗?”
同室的另外三人听到这里,集体点了点头——确实是。
许多乾完全搞错了宁兮的身份,还试图恐吓他:“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考虑过阴司失序的后果吗?我们千年来兢兢业业明察善恶,维护因果,拯救仁人义士,惩治大奸大恶,你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搞了半天原来我是坏人啊!”路潇上前踢了一脚柜门,“你恶不恶心?地下那么多不能轮回的魂魄都是怎么来的?你敢说他们是正常死亡的?”
“他们本就是将死者!我们只是提前一些将他们的魂魄引入阴司,否则怎么让人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怎么能说是杀人呢?这只是必要的轮回流程!你们都不知道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难道人间的监狱里就没有无期徒刑吗?”
“地主豪绅碰瓷法治社会!”路潇又踢了一脚柜门,“你配吗?”
不久后,接洽人安抚完医护人员,也来到了停尸间,他看了眼路潇身前的停尸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接洽人走到宁兮身边汇报:“紫城金属公司规模太大,不好入手,我们就先从容易做手脚的慈善捐赠开查,果然发现紫城金属旗下的一支艺术公益基金有问题,我截图发给平台了,你们看看,这还只是去年的资金明细,里面就有很多死人钱,其中一部分是死后遗嘱捐赠,但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是捐赠者死后才发出的转账,只不过卡了真实死亡时间和注销身份之间的时间差,此外还有多笔明显不合逻辑的社会捐赠,捐赠者捐款巨额资金之后,都奇怪地解决了一些绝症或难题。”
路潇击掌了悟说:“怪不得他们追着王仁不放,原来是抢了他们的生意了!”
宁兮问:“基金受益人是谁?”
“大部分是许氏、衡氏、关氏子弟,这些都是紫城坐地户,几朝几代的名门望族,还有,这只基金的经理人就是许多乾的姐夫衡财。”
宁兮毫不意外:“以亲缘关系为界的宗族势力,既能掌握命运轮回,不可能不谋私利。”
接洽人长出一口气:“所幸他们只能控制紫城,要是他们有办法扩大影响范围,这世道许还真叫他们说了算了。”
“不可能,他们就是影响范围太小才瞒得住。”宁兮答得干脆,“真正有家传的那些世家门派,绝不敢搞什么阴曹地府,这种代神行令、欺瞒天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招来凌阳氏,对了,米米你跟组长说一下,不然这事后面因果难平。”
米染点头说着知道了。
路潇忍不住小声问米染:“可组长不是……动不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