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她颇觉奇怪地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心里说不好是惊异更多,还是困惑更多。竟然还活着吗?都病成那样了,成天地咳个没完,甚至动不动就吐血,惹得她娘直掉泪。竟然没有死吗?
可是她娘都已经病死了啊。
薛鸣玉直勾勾看着她,朝她走去,好像眼里看不见其他人似的。
“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看见她,那张青灰的脸霎时皱起一道模糊的笑,又惊又喜,只是不好看。当然不好看,害了痨病的病秧子如何能好看?皮包骨似的。
“我那天被赶出城,就遭人绑了来。”她低低说道。
“你奶奶……”
她的脸更灰了,滚下几滴泪,“烧死了。”
薛鸣玉:“谁烧的?”
“她自己。”
薛鸣玉轻轻啊了一声,有些想不明白了。她疑惑极了:“不想活了吗?”
姑娘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抹了把泪,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奶奶她不想出城,她瘫了,那些人硬要把她拖出去。她先是不肯,后来又说好,让我们去外面等她换身衣裳。可她衣裳换了,却把房子也点着了。然后就活活烧死了。”
薛鸣玉不知为何下意识去摸兜里那枚长寿钱。
“也好。”她突然说。
姑娘含着泪茫然地看她。
薛鸣玉:“我要是哪一天不想活了,也要这么死。一把火烧了,多干净。要是火放得大些,连灰都不剩。倘若那时候你也在,你就不用为我哭了。你可以笑一笑,甚至唱着歌。”
“你会唱歌吗?”
姑娘迟钝地缓缓摇头,“……我不会。”
“那真可惜。”薛鸣玉忍不住感到遗憾和失望。
姑娘讷讷无声,她抱着膝盖不知说些什么了,她本就对薛鸣玉不大熟悉。
但过去与她相交的同龄人只有薛鸣玉这一个,是以心中对她相较别人更亲近几分,尽管从前薛鸣玉也不大同她说话。
“呀,下雨了。”
薛鸣玉听见外面雨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好饿。”她摸了一下肚子喃喃道。
山匪杀了,肉猪也不用被吃了。
她环视着周围一圈老弱,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恐怕杀生都少有,毋庸说杀人了。那暂时她也不必考虑是否要先下手为强,把他们都赶出去,或是杀掉几个不听话的。
她盘算着雨停后可以去挖野菜。
一面想以后的打算,薛鸣玉一面东张西望,仿佛住了好几年的地方隔了许久未见又变得新鲜动人起来。然而,一双靴子猝不及防撞入她视线。
她不觉一怔。
然后眼睁睁看见偌大一块空地慢慢勾勒出一具身形。起初透明得如同潭面倒影,只觉风一吹便会散;其后影子逐渐凝实,但见身形摇摇欲坠。
姑娘:“这……”
毫无预兆地,这人蓦然摔倒在地。
薛鸣玉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她低着头,恰好对上他半阖的双眼,青碧空濛,只是不够静,轻轻晃动着疲倦的波光碎影,也摇摇欲坠的。
“是你啊。”她呀了一声,眼睛眨也不眨地伸手戳了下他纤柔的睫毛。
卫莲舟不得不抓住她的指尖。
“你要弄疼我的眼睛了。”
他轻轻劝阻道。
第3章 三朵菟丝花
◎……◎
“你病了?”她打量他苍白如雪的面孔。
妖也会生病吗?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然后缓缓撑起身子,吃力地歪歪斜斜倒在墙面。“你在观察我?”他看着她。
薛鸣玉:“我没见过妖。”
“我也不是妖,我是人。只是我会一点仙术,”他似有若无地叹息,“可我受伤了,我的仙术也不管用了。”
“你是人,那你应当有名字。你叫什么?”
他半晌无话。
薛鸣玉以为他简直是只蚌,难撬得很。她想自己是得不到答案了,可这时他竟然又开口了:“没有名字。”
“没有?”
“没有,”他说,“你可以随意称呼我。叫什么都可以。一个名字罢了,只要我知道你叫的是我,什么都无所谓。”
“好吧,那你——”
薛鸣玉话说一半蓦地戛然而止。
一个女人竟言笑晏晏地朝庙里走来。
分明披风沐雨,身上却纤尘不染。况且此地向来人迹罕至,她乍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诡异。薛鸣玉静默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女人脚上蹬着一双草鞋,身后背着一只大竹筐。她笑吟吟地踏入庙中,丝毫不见外,接着利索地解下竹筐。
薛鸣玉的目光登时定住了。
那竹筐里装着的赫然是一条被切分成几段的巨蟒。切口整齐利落,硕大的蛇首垒在最上,那对黄澄澄的眼珠子浑浊地睁着,死而不僵。
“是不是很漂亮?”见薛鸣玉被她的宝贝吸引,她得意极了。然后颇为愉悦地抚过蛇身密密麻麻的花纹,“只是可惜了,我要留着作药的。不然就送你一段了。”
她说话时的口吻十分熟稔,好像与薛鸣玉相交已久般。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苦佛草吗?我就差这最后一样了,”她苦恼地皱起眉,又飞快舒展开来,躬身平视着薛鸣玉,亲昵道,“可以的话,帮我找找罢。”
她双手合十恳求她,“我会报答你的。”
薛鸣玉直白问道:“怎么报答?”
“带你跟我回山门,如何?”她微微地笑了,“我可以让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她知道的,这是大多数凡人无法拒绝的报酬。
薛鸣玉果然说好,只是多问了一嘴:“如果我帮你找到,却让你带走另一个人呢?”
她讶然望向她,思索了片刻,又道:“另一个人是谁?若是他的话,可不行。他身上因果太重,麻烦得很,我不能带他回去扰了山门的清静。”她抬起下巴朝那人点了点。
她刚踏进这座庙就感知到里面同类的气息了——那是个受了重伤的修士。
修士、受伤,大概还是在躲什么人……才会放着山上不呆,跑到凡间来。无论哪一样都很麻烦,何况几者兼具。她不大想与这个同类相认。
“何况我是瞧你甚合眼缘才愿意破例收你做个药童的,等闲人可入不得我的眼。”
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蒲扇轻轻挥着,并含笑道:“外面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吧?他们死前的怨念都追过来了。”
说着她探出手凑近薛鸣玉的脸庞,而后凭空攥紧指尖,一紧一松之间,好像真有什么被她掐断了似的。
“你说罢,你要谁来替你?”
薛鸣玉答:“一个要死的人。”
……
苦佛草就生长在这片山上,只是藏得隐蔽,寻常人难以发现。
亏得薛鸣玉便是在这山野之间长大,因此再熟悉不过。她拖着饥肠辘辘的胃冒着濛濛细雨入了山林,又背着填得满当当的箩筐回来。
箩筐里一小半是苦佛草,剩下的都是野菜。不过说是野菜,其实与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无异。看着实在难下口,可饥荒时节是不容许挑三拣四的。
薛鸣玉任由那个奇怪的女人在箩筐里挑挑拣拣,自己面无表情地把野菜吃了。
真难吃。她咀嚼的时候嘴里都忍不住泛酸水,可肚子还因为挨饿烧得慌,于是她只好梗着脖子尽力咽下去,一点没给旁人剩。
她是不管别人死活的,谁饿了谁自寻出路去。
女人将病秧子领到跟前细瞧时还再三询问她:“你可想好了,你不跟我走?”
薛鸣玉慢吞吞拒绝:“我不走。”
思索了一下,她又向女人确认:“你能治痨病吗?”
女人抚摸着病秧子的头顶,像摸什么阿猫阿狗。她畅快大笑起来,“莫要说痨病,入我荒云山,何愁无长生?”
那只手看似轻柔地搁在病秧子头顶,却叫她直觉脑袋发沉,脖子酸得几乎抬不起。
“你叫什么?”女人问道。
病秧子诚惶诚恐地答:“阿……阿福。”
“好阿福,”女人笑吟吟地摸她青灰的脸,“你的运气可算来了。如今有人要把一世的平安长寿让与你,你待如何?可愿侍奉我左右,随我同回山门?”
阿福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只是茫然地呆呆望着她。
她只知面前的女人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何这桩好事莫名便落到了她头上。
无功不受禄。别的什么大道理她不懂,但这一点还是心明如镜得很。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女人的神情便淡下来,“枉你一片苦心,人家却不领情。”
薛鸣玉并不恼,径直对阿福道:“你娘死了。”一句话霎时毫无预兆将阿福砸了个眼冒金星,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昏死过去。
外头风雨大作,隐隐有紫气流动,雷霆乍惊。
阿福只觉得一缕魂被片作两瓣,耳边是一声渐比一声沉的惊雷,脑子里又是另一阵轰隆隆的响。她顿时流下两行泪,抽噎不止,话都说不出。
薛鸣玉不看她,扭身找了处干燥的地坐下。她从兜里掏出铜钱,翻来覆去地瞧,仿佛要瞧出一朵花来。幽静乌黑的眸子低垂着,口吻淡漠,不疾不徐的。
“我欠她一份情,如今她死了,补偿给你也是一样。”她顿了一隙,“还是说你舍不得她,宁可寻死?”
阿福因她的话哭得更悲切了。
薛鸣玉被她闹得头疼,终于叹息着凝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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