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倒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的李悬镜。
他正是不愿看着好友的妻子再嫁他人,才决意与她结契的。他不容许她的心落在李悬镜以外的人身上,更不容许有不自量力的男人靠近她。
李悬镜是死了。
但他还活着。
……
薛鸣玉没有留他住进宅子里,只让他夜里睡在墙外的杨柳树上。反正他从前来寻李悬镜的时候最喜欢站在树上朝里面张望。山楹应下了,虽然很勉强,但终究没反驳。
真到了那一日,薛鸣玉牵着齐铮站在桥头向对面灯影憧憧的街口望去。
“老师,前面好热闹!”齐铮雀跃不已。
薛鸣玉被她拉着往人群中挤,那书生牵着妹妹的另一只手,也不得已紧随其后,一路上不住地和怨声载道的过路人道歉,腰和脖子几乎没直起来过。
似乎感知到薛鸣玉的视线,他当即一愣,而后略微窘迫地涨红了脸。嘴巴嗫嚅着想解释,却偏偏无从开口,只好强作矜持地朝她微微颔首。
薛鸣玉仔细端详了一回他白皙的脸庞,忽然对着他的鬓角点了一点。正当他茫然地将手按在上面时,她已经取出帕子递去,“是不是人多闷得慌?”
于是书生便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慌慌张张拒绝了。
他自己随身带了手绢,实在不好意思佯装没有,却转而用她的。
他总以为是种冒犯。
三人一道去投壶、射覆、听戏……起初还只当陪小孩,后来渐渐熟悉了,两个大人也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从背后远远望去,与那些寻常的一家三口没甚么分别。
背光的某个角落,山楹盯着书生的背影,渐渐敛去了神色,只是面无表情。
他忽而觉得那空荡荡的袖子也不过是这书生引人垂怜的手段。实在是不知廉耻。他冰冷地审视着他,并摩挲着剑鞘。那合该是李悬镜的位置。山楹不悦极了。
再不济,也应当是他的。
第52章 五十二朵菟丝花
◎……◎
可惜正与齐铮放着河灯的薛鸣玉不会留意一个藏身于阴影之中的人。
哪怕那人是她如今的夫君。
她望着河灯远去,听齐铮对她说:“老师,我们明年还要一起来还愿好吗?”
“好。”她轻轻摸了小姑娘的发髻。
恰在此刻,薛鸣玉才因为抬头碰巧与山楹对视上。这还是今晚她第一次和他在外面碰见。先前人太多了,她看不见他,也无意找他。
她站在低矮的杨柳岸边,仰脸望着他。
他倚着树干立于枝头,大半张脸背着月光,朦朦胧胧看不大分明。仿佛对她笑了,仿佛又没有。
薛鸣玉也不管他作何姿态,径直冲他轻轻点了头。起身时却因为蹲得久了,腿脚发麻故而踉跄了一下。幸亏齐铮和书生不约而同伸手来扶她,“小心!”
然后她便没有多看他一眼,继续与人沿着陌生的街巷往深处走。
齐铮在她耳畔叽叽喳喳和她哥哥炫耀着自己新买的糖人,又说那做糖人的大娘手艺如何如何的巧,竟捏得同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哥哥无可奈何地笑,只劝她少吃些糖,免得坏了牙。
几人正说笑着,前头突然闹将起来。
一个人火急火燎地撞开书生,急急忙忙蹿出去。
书生被撞得身体晃了几晃,还未曾站稳却又闪过一道影子。这影子轻盈地从屋瓦上跳下,其后笔直地切开汹涌的人群,如离弦的箭射出,直奔那个人而去。
只是倒霉了书生,无意之中又做了可怜的绊脚石,被人“砰”地撞翻。
那人似乎发现了,远远飘来一声道歉,却连头都顾不上回。
薛鸣玉将书生扶起,听他一叠声说着惭愧,脸又涨得通红。
她定定地瞧了一眼,倏尔想到当初李悬镜也总是容易脸红。尽管有时分明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两个人好端端站着,他忽然就在她的注视中败下阵来,脸庞揉开了鲜妍春色。
太像了。
她再次想道。
可不及她细想,身后霎时响起招呼声。来人看着眼生,只是一个劲儿冲书生作揖,口中不住地道歉。竟是先前那个人回来了。这一来一去也有好些距离,难为他一刻钟不到就赶了过来。
“方才真是对不住,是我太急了,一时顾着追那贼人,竟连累了您。”
书生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您言重了,是我没站稳叫大家见笑了。”
两人互相作揖不止,倒是逗乐了齐铮,噗嗤地笑两个哥哥都是大傻瓜。被小孩子开玩笑了这人也不恼,反倒神采奕奕地说要给她再买一个糖人,就当是赔罪。
他带齐铮去买糖人,时不时同她说笑,笑时露出来尖尖的牙。眼睛倒是钝圆的,琥珀色,像搅拌着的糖浆,慢慢地熬出粼粼的光泽,金如蜜。
他又说要请几人吃饭,齐铮说不要。
“你能带我飞上潮海楼看看底下是什么样吗?”她对他身法的兴趣显然远大于他本人。
他道:“这有何难?咱们找个人少的空地,我一边拉一个把你们都带上去。”
薛鸣玉:“你们去罢,我就不跟着了。正好这边热闹。我一个人逛着也自在。”
书生脱口而出:“这怎么行?你一个人留在这,要我如何放得下心离去?”说完他才回过神来,又羞又窘地移开眼,只是嘴巴抿得紧紧,不肯收回那些话。
薛鸣玉微微地笑,没多说什么。
他还不知道她如今已然成了修士,只晓得她与翠微山的人关系颇为密切。
她轻轻推了一把齐铮,送她去那人身边,又催促书生:“多大点事,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去陪齐铮就是了。何必做出这等扭捏之态?”
她已经留意到小姑娘迟疑的神态了,还不想她因为这点小事而扫兴。
书生本也放心不下年幼的妹妹,经她一番劝,自然只能勉强随了那人向最高的屋檐飞身飘去。
他走了,山楹却没有立即出现。
他在等薛鸣玉主动叫他。
可薛鸣玉的心思下一瞬又飞到街头攒动的人群中去了。
她方才在那个陌生人背后依稀瞧见了一个熟人,可惜一闪而过,等她好不容易从几人当中脱身出来却已遍寻不见。
往哪儿去了呢?薛鸣玉缓缓地顺着人流往前,直到她冷不丁再次和他四目相对。这人神色一顿,然后对她欢快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却转身就跑。
分明是在有意引她追去。薛鸣玉略思忖了须臾,便果断跟上。
她这么一跑,山楹自然也是紧随其后。他忍不住蹙眉,心中浮起淡淡的不悦,不明白薛鸣玉想一出是一出的,又要做什么。诚然他还有隐隐的讶异。
他还不曾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
但他很快就明白为何了。
因为他追上之后终于看见了这人的脸。
赫然同李悬镜一模一样。
那人在前头走走停停,身姿轻盈敏捷地来回穿梭于人群,时不时还含笑向后望去,似乎故意逗弄薛鸣玉,诱引她深入。
但后来发觉另有一人也跟来了,他不由甩着手叹道:“诶,没劲没劲。”几乎眨眼间便闪身到了十几里之外,其后脚尖轻点沿路的屋瓦,迅速飞跃至半空。
此人越跳越高,最后竟也瞄中了最高的那座潮海楼,飘然而去。山楹暗道一声巧,空出的那只手当机立断将捆仙索丢去。
“师弟,截住他!”
薛鸣玉抬首望去。
对面居然恰好立着三个熟人,为首的那个闻声立即掐诀唰唰打出几道术法,果断逼迫着这人向后退去,终而撞上那根捆仙索,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掉在狭窄的瓦面。
“师兄?你怎地在这?这又是……”他好奇地低头瞧了一瞧,但在看清这张脸的刹那惊叫起来,“谢师兄?!啊,不对,谢师兄已经死了。你是谁?”
既然被抓住了,“李悬镜”干脆吊儿郎当地跷起脚,笑嘻嘻地同他耍贫嘴:“你见我是谁,我便是谁。”
琥珀色眼睛顿时一头雾水,不禁皱眉质问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李悬镜”仍旧不答,老神在在地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
还是薛鸣玉主动说:“时辰不早了,先送齐铮回去。”
齐铮:“可是……”
薛鸣玉:“市集也快散了,你该早些家去,免得爹娘担忧。”这是明着赶她了。
齐铮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了一圈,心中惴惴不安。她向来机灵,当然明白老师是有意让她脱身。只是目下几人看着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她就这样把老师独自丢下实在于心不安。
可不安又如何,她如今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乖巧点头,“是,我困了,想回家。”
山楹:“师弟。”
被点到的顿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知道了。”他仍旧如来时那样一手拉住一个,而后轻松地拎起两人自楼顶一跃而下。
碍事的一走,山楹登时拔剑劈去。
薛鸣玉见状并不阻拦,反倒往旁边让了一让,兀自隐于浓浓的夜色中瞧着他们对峙。
山楹出手毫无预兆,但见雪白的剑身破空而至。然,“李悬镜”依旧那副事不关己的轻佻模样,甚至在剑刃逼近喉咙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挑衅似的往跟前凑了凑。
“你要杀了我?”他玩味地笑了一声,笑中含着轻慢的打量,“你能杀了我?”
山楹没有被他激怒,反倒沉静极了,“你以为我不能,还是不敢?”
他摇了摇头,也不管脖颈屡屡在剑刃边缘拉出狭长的口子,继而渗出血来,“与你无关。”然后朝薛鸣玉扬了扬下颌,“只恐这位姑娘于心不忍。”
薛鸣玉微笑着不曾反驳,“你顶着这样一张脸,谁能舍得杀你?”
话音刚落,这人竟然大笑起来,“舍不舍得这张脸的原主不也早就成了黄泉路上的枯骨一具,烂泥一滩?”
薛鸣玉盯着他,“您倒是知道许多,想必来历不凡。”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他,他恍然惊醒似的收敛了笑意,显出十分的谦逊来,“来历不敢说,不过是一介散仙在人间混混日子,求个自在逍遥罢了。”
“至于李悬镜,谁人不知呢?我曾得幸远远看过他一眼,玉质金相,神姿高彻,自是修仙界第一等风流人物。如今仙去,恐无后来者可取而代之矣。”
山楹见他口中说的虽多有赞叹奉承之意,神色间却轻狎怠慢,未免心生不喜。尤其他还不曾褪下那一层伪装的皮,打照面时仿佛是李悬镜着人夺舍了一般。
他慢慢说着:“您既是散仙,论理楹也当尊您为前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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